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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房,你……”伏念皱着眉开口,语气与当年别无二致。张良却淡淡地打断了他:“师兄……是一个人来的吗?”
声音平静得很,但伏念听着这话,神情却微恸——骄傲如张子房,此时却连开门见山地问一句都不敢,只能这样旁敲侧击了?
三人在氤氲香气中无言片刻,伏念喟然一叹:“你何苦……”
知道他发病不能是作假,但是十五天不见就虚弱成这个样子,其中必然有他自己的手笔吧?
张良听到伏念这一叹,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只不过如今他连皱眉似乎都很费力——而后抬眼,对上伏念的视线,表面看着冷静,眼底深处却隐隐不安:“师兄,出什么事了?”不同的容貌眉眼,却用九成九肖似的语气神色问出一样的话——伏念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那种隐忍的痛楚落在张良眼底,顷刻间便与十多日来心底潜藏的担忧合若符契,在伏念单独出现时便开始强装的冷静终于破裂,只剩下无处可藏的惶然:“师兄!”
张良挣扎着要起,陈平一惊,倾身要来扶,伏念已经弯腰按住了张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子房,无繇让我带了药来……”张良定定地看着伏念,目光如针,刺得伏念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而后,才语气平平地道:“师兄,你笑得很难看。”
这种非“张良式”的攻击让陈平不由得眉毛一抽,然而下一刻心下便是涩然——这般失态……
伏念彻底被噎住,张良抬头看向陈平:“可否请户牗侯暂时回避?”直截了当毫不客气,陈平扯着嘴角一笑,一言不发地转身,疾步离开了房间。
“师兄。”张良静静躺着,湖蓝色的眼瞳泛着幽光,明明比刚才平静了很多,却看得伏念背上发毛,“无繇呢?”一字一字,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力气,重重地落下,转瞬间又消散殆尽。
“子房,你应先治病……”伏念做着徒劳的尝试,但张良似乎在陈平走出去那一刻便散尽了所有用来伪装的力气,浑然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怔怔盯了他片刻,而后突然幽幽地笑了,声音渺远不似人间气象。
“看来,终究是不肯见了……纵是良以身为局,亦不肯救了……”
属于张子房的所有自持支离破碎,平生唯一一次在人前说出这种将姿态放到最低的话——伏念听到,眼中一酸,险些落泪。
当年的少年亡国亡家之后,尚能拼出一副举重若轻的外壳,于人前笑得滴水不露,哪怕每一夜过后,伏念目光一扫,总能扫到他枕边一片深色痕迹。而今……究竟是何执念,会让张子房连残存的用以维持冷静的力气都耗尽?
而昔日引为知交的两个师弟,在他所不知的情况下,到底经历过什么,以致如今,宁不相见?
伏念隐隐觉得,似乎是从七年前,辗转分离的三人再度相见之后,一切便越来越不同了。
秦始皇三十五年,小圣贤庄一劫之后,伏念被囚于咸阳,一困五年,直至秦二世三年十月,刘邦先项羽一步攻入咸阳,秦王子婴降,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坦白说,看到张良亲手来打开牢门的时候,伏念心里还是有将他拖进来打一顿的冲动的。
他这个三师弟在始皇二十九年的时候突然从小圣贤庄失踪,紧接着,不到一个月,嬴政东巡时在博浪沙遇刺的消息就传了出来。虽然刺客的身份似乎无人知晓,但伏念和颜路两人哪里猜不到?因此帝国大举搜捕那段时间,伏念和颜路简直如坐针毡。
刺客的事后来却无声无息,帝国似乎也没有怀疑到小圣贤庄头上。因怕为宵小所趁,他们也一直没有试图和张良联系。
原以为此事便过去了,不料始皇三十四年,一纸焚书令下达,伏念和颜路实在不忍将藏书阁经典付之一炬,计划将经典藏于后山中,却一着不慎,被李斯带人当场抓获。小圣贤庄众人被软禁,李斯将情况上报咸阳,而伏念等人原以为,事情再糟,不过是被押往咸阳,终生□□,几天后,帝国却独独下达了处死颜路的命令。
昏暗潮湿的牢房中,李斯阴恻恻地笑,手中拿着的,却是一块翠色玉佩,隐约可见深处红色脉络,其上是古朴厚重的西周铭文,写着“诸邪莫近”。
颜路的脸,当下便成了惨白。
古玉是颜路初到小圣贤庄时师尊所赠,天下只此一件,而那时,李斯仍在小圣贤庄。
伏念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用说,必然是张良离开前颜路所赠——也难为李斯,在博浪沙案发时就捡到了这块玉,居然一直藏着掖着,等到这一天才拿出手。
李斯走后,颜路失魂落魄,伏念原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恼恨张良的莽撞,颜路的低语却让他整个人怔住。
“子房曾言,生死不离……”
语气中的悲怆,让伏念心里也是一恸。
第二天,颜路就被带走了,之后同样音信全无。伏念后来也被押往咸阳,但帝国方面却留了他性命不予处决。不过伏念以为两个师弟都亡故,也便心冷,只是安分地在咸阳大牢中静静呆着。直到外界生乱,消息渐渐传入牢中,伏念才知,原来,张良并未离世。
说不恨,是违心。
但数年后再见,张良一句话就让伏念熄灭了怒火——“师兄,良找到无繇了。”
张良告知他,颜路如今正在阳翟。伏念了解过如今局势之后,便清楚地意识到颜路处境不妙,立刻提出要去阳翟找颜路。诡异的是,张良开始百般推脱,不肯让伏念离开,甚至于软禁——而自这次重逢后,张良一直直呼颜路的字,更让他觉得事有蹊跷。无奈的是,刘邦自张良重回汉营之后,真算得上言听计从,因此汉营相当于张良的地盘。伏念有心却无力,在咸阳徒然焦躁,却无计可施。
直至两月后,项羽于巨鹿之战破秦军,降章邯,因刘邦据守函谷关而动怒,鸿门设宴,张良不得不陪刘邦去赴宴,伏念才找到了离开汉营的机会。
正是腊月时节,夜间天寒地冻,伏念刚走出汉军营地,一抬头,却是愣住了。
有人衣袂当风,踏着月光急急而来,容颜眉眼俱是昔日模样。
那人似乎颇为急切,经过伏念身侧时竟全然看不到一般,径直朝汉营冲了过去。好在伏念一怔过后立即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他的手臂。
“无繇?!”伏念惊疑不定地低低叫出声,那人回头,神色焦灼,匆匆打量了伏念一眼,却道:“阁下是汉营何人?竟也识得在下?”“我是伏念。”伏念以为是对方一时没有认出自己,然而,紧接着,那人打量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困惑:“伏念?何人?”
伏念如遭雷劈,大脑瞬间一空,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之前这人分明已经应了“无繇”一称,如何会……
颜路却等不了他发呆,想起来意,反手拉住伏念,急问:“我且问你,韩司徒如今何处?”伏念下意识回道:“子房随沛公赴鸿门之宴去了。”刹那间,颜路的脸色霜白如雪:“怎么会……子房怎么会亲自赴宴……”
伏念隐隐觉得不对,借着月色将颜路打量一遍,才发现颜路满面风霜,月白色衣衫早凌乱污秽,发髻也散乱,显然是赶路多时。想到张良曾说过颜路在阳翟,伏念心中一跳,问:“无繇,你如何会在此地?”
颜路已经有些恍惚,听到伏念这么问,并未犹豫便直接回答:“我一得知沛公守函谷关便知不妥,请成君允我暂往汉营,成君……半月前方同意。”提及韩王成,颜路神色有些复杂,却很快掩了,有些黯然地说,“不料,仍是赶不及。”
伏念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不敢置信:“无繇你……是一路走过来的?”“是。”颜路低低应声,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一刻,伏念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韩王成既然不愿意放颜路离开,为何最后却又让颜路孤身一人来了?
“不,事情还未成定局。”颜路突然说,随即松开了伏念,一转身要走。伏念一惊,不自觉地跟上:“你要如何?”“他既在鸿门,我去找他便是。”颜路道,一字一句碎金断玉一般的决绝,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伏念又是一惊,下意识地伸手要拉住颜路,却被颜路一句话生生止住了动作。
“莫拦我……我不知你与子房有何干系,亦不知你我有何干系,但,今日我必去鸿门。”
颜路平静地说,话里也并无威胁词句,唇齿间的森然凉意却教伏念背上生寒。
“你莫冲动。子房既去,定有全军之法……”伏念仍试图说服颜路,颜路还是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气,摇了摇头,说:“他……纵可全军,我只想全他一人。”
闻言,伏念心底发寒,那一刻竟然不敢再追问阻止,只觉得再问下去便会触及可怕的事实,眼睁睁看着颜路决然而去,呆立片刻后,只能疾步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某荒:俗话说,长兄如父……
伏念:什么鬼!
☆、【第七章】心安处
那夜,伏念和颜路并没有赶上鸿门宴的凶险——他们从芷阳抄小路去鸿门时,正好撞见了骑着马迎面而来的刘邦。
“沛公!”颜路眼睛一亮,朝马上之人喊出声,视线同时朝刘邦身后扫去,却只见到樊哙、夏侯婴、靳强和纪信四人,脸色不由微变。
刘邦等人乍一听有人叫“沛公”,先是吓了一跳。好在颜路容貌不俗,半年前虽然只打过几个照面,却也留下了印象。几人心中稍定,刘邦拉住缰绳,却并未下马。
颜路也无意礼节,直接问:“沛公,敢问子房如今何处?”提及张良,刘邦神色有异,颜路心中不安,看向后面那四人,不料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都相当有默契地抬头看天。
“沛公,子房安在?”颜路皱起了眉。刘邦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说:“我……我留了点礼物,托子房送给项王和亚父。”话说得轻巧,但伏念和颜路两人都不是三岁小孩,立刻听出张良是留在鸿门拖延时间了——那若是项羽觉察,一怒之下……
连日赶路,身心俱疲,再得知这个打击,颜路顿觉眼前一黑,当下便站立不稳。伏念正因这消息心中发冷,眼睛一抬发现颜路身形微晃,心下暗惊,连忙走上一步,扶住了他,低低道:“无繇……”
颜路反手抓着伏念手腕,掌心里的冷汗顷刻便湿了伏念衣袖,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无碍。
刘邦等人似乎此时才觉察到伏念的存在,忍不住叫了起来:“哎!你不是……你不是伏先生吗?子房不是交代了让你好好在汉营休养,你怎么跑出来了?”闻言,颜路也诧异地看了伏念一眼。伏念心中有火,却碍于张良之故不想和刘邦闹僵,只能尽量平静地回答:“在下不放心,过来看看。”“啊呀,子房办事,哪里需要人不放心了?”刘邦咧着嘴一笑,继而皱起眉,低声念叨了几句:“不成啊……要是子房回来发现人丢了,那可不好……”想到这里,他转身吩咐身后四人:“弟兄们,快,带上伏先生和我们一起回去。路上要保护好伏先生,知道吗?!”“是!”身后四人异口同声,声音洪亮。
伏念眉毛直抽,心中暗骂张良困他。
四个身披甲胄的大汉已经持盾拿剑走了上来,看那副样子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伏念离开。伏念感觉太阳穴跳得厉害,颜路忽然抽身,将他推了推:“伏先生,前路凶险,请随沛公还营。”
——前路凶险?可我一个师弟就在那里,另一个即将到那里啊!
伏念脸色铁青,但夏侯婴四人已经围了上来,凭他一人之力,手无寸铁,要摆脱他们谈何容易?退一步来说,假设颜路相帮,也是要花费不少时间,而张良那边每拖一刻便多一分凶险,更别说他们如果和刘邦起了冲突,还会给张良带来麻烦。
稍加思索竟是举步维艰,而颜路自说完那句话之后便自顾自往前走,无人阻拦,眼看身影便没入昏黑中。伏念忍不住叫道:“无繇!”
颜路听到声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眼中居然有淡淡笑意:“伏先生,其实,路亦是信子房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过,是求心安罢了。”
伏念怔住。
芷阳小道上发生争执时,张良还晃荡在楚营——的茅厕附近。
头顶挂着白惨惨的月亮,他扫了一眼,觉得和方才项羽的脸色有些像。
——或者是,少羽?子羽?
张良勾着唇角淡淡一笑。秦朝天下未乱时,那少年在他的牵引下隐忍于小圣贤庄,尚且称他一声“三师公”,后来各自辗转东西,再见时已经是秦二世二年天下大乱时,义军聚于薛县,而少年已经能独当一面。
不过,眉眼间的杀戮之气却愈重。
张良不知缘故,也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