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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替国家出力呀,”波阿莱道。
“对啦,你今晚的话才说得有理了。是呀,我们当然是替国家出力。外边的人对我们很不公平,其实我们暗中帮了社会多少的忙。再说,一个人不受偏见约束才算高明,违反成见所做的好事自然兔不了害处,能忍受这种害处才是基督徒。你瞧,巴黎终究是巴黎。这句话就说明了我的生活。小姐,再见吧。明天我带着人在植物园等。你叫克利斯朵夫上蒲风街我前次住的地方找龚杜罗先生就得了。先生,将来你丢了东西,尽管来找我,包你物归原主。我随时可以帮忙。”
“嗯,”波阿莱走到外边对米旭诺小姐说,“世界上竞有些傻子,一听见警察两宇就吓得魂不附体。可是这位先生多和气,他要你做的事情又象打招呼一样简单。”
第二天是伏盖公寓历史上最重大的日子。至此为止,平静的公寓生活中最显著的事件,是那个假伯爵夫人象莹星一般的出现。可是同这一日天翻地覆的事(从此成为伏盖太太永久的话题)一比,一切都黯淡无光了。先是高里奥和欧也纳一觉睡到十一点。伏盖太太半夜才从快乐戏院回家,早上十点半还在床上。喝了伏脱冷给的剩酒,克利斯朵夫的酣睡耽误了屋里的杂务。波阿莱和米旭诺小姐并不抱怨早饭开得晚。维多莉和古的太太也睡了晚觉。伏肠冷八点以前就出门,直到开饭才回来。十一点一刻,西尔维和克利斯朵夫去敲备人的房门请吃早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什么不满意的话。两个仆人一走开,米旭诺小姐首先下楼,把药水倒入伏脱冷自备的银杯,那是装满了他冲咖啡用曲牛奶,跟旁人的一起炖在锅子上的。老姑娘算好利用公寓里这个习惯下手。七个房客过了好一会才到齐。欧也纳伸着懒腰最后一个下楼,正碰上特…纽沁根太太的信差送来一封信,写的是:
“朋友,我对你并不生气,也不觉得我有损尊严。我等到半夜二
点,等一个心爱的人!受过这种罪的人决不会教人家受。我看出你
是第一次恋爱。你碰到了什么事呢?我真急死了。要不怕泄露心中
的秘密,我就亲自来了,看看你遇到的究竟是凶是吉。可是在那个时
候出门,不论步行或是坐车,岂不是断送自己?我这才觉得做女人的
苦。我放心不下,请你告诉我为什么父亲对你说了那些话之后,你竟
没有来。我要生你的气,可是会原谅你的。你病了么?为什么住得
这样远?求你开声口吧。希望马上就来。倘若有事,只消回我一个
宇:或者说就来,或者说害病。不过你要不舒服的话,父亲会来通知
我的。那末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怎么回事呢?”欧也纳叫了起来。他搓着没有念完的信,冲进饭厅,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伏脱冷一边说一边把糖放进咖啡。
那逃犯冷静而迷人的眼睛瞪着欧也纳。凡是天生能勾魂摄魄的人都有这种目光,据说能镇压疯人院中的武痴。欧也纳不禁浑身哆嗦。街上传来一辆马车的声音,泰伊番先生家一个穿号衣的当差神色慌张的冲进来,古的太太一眼便认出了。
“小姐,”他叫道,“老爷请您回去,家里出了事。弗莱特烈先生跟人决斗,脑门上中了一剑,医生认为没有希望了,恐怕您来不及跟他见面了,已经昏迷了。”
伏脱冷叫道:“可怜的小伙子!有了三万一年的收入,怎么还能打架?年轻人真不懂事。”
“吓,老兄!”欧也纳对他嚷道。
“怎么,你这个大孩子?巴黎哪一天没有人决斗?”伏脱冷一边回答一边若无其事的喝完咖啡。米旭诺小姐全副津神看他这个动作,听到那件惊动大众的新闻也不觉得震动。
古的太太说:“我跟你一块儿去,维多莉。”
她们俩帽子也没戴,披肩也没拿,径自跑了。维多莉临走噙着泪对欧也纳望了一眼,仿佛说:“想不到我们的幸福要教我流泪!”
伏盖太太道:“呃,你竟是末卜先知了,伏脱冷先生?”
约备。高冷回答:“我是先知,我是一切。”
伏盖太太对这件事又说了一大堆废话:“不是奇怪吗!死神来寻到我们,连商量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年轻人往往走在老年人之前。我们女人总算运气,用不着决斗;可是也有男人没有的病痛。我们要生孩子,而做母亲的苦难是很长的!维多莉真福气!这会儿她父亲没有办法啦,只能让她承继。”
“可不是!”伏脱冷望着欧也纳说,“昨天两手空空,今儿就有了几百万!”
伏盖太太叫道:“喂,欧也纳先生,这一下你倒是中了头彩啦。”
听到这一句,高老头瞧了瞧欧也纳,发见他手中还拿着一封团皱的信。
“你还没有把信念完呢!……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跟旁人一样吗?”他问欧也纳。
“太太,我永远不会娶维多莉小姐,”欧也纳回答优盖太太的时候,不胜厌恶的口气教在场的人都觉得奇怪。
高老头抓起大学生的手握着,恨不得亲它一下。
伏脱冷道:“哦,哦!意大利人有旬妙语,叫做听时间安排!”
“我等回音呢,”纽沁根太太的信差催问拉斯蒂涅。
“告诉太太说我会去的。”
信差走了。欧也纳心烦意躁,紧张到极点,再也顾不得谨慎不谨慎了。他高声自言自语:“怎么办?一点儿没有证据!”
伏脱冷微微笑着。他吞下的药品已经发作,只是逃犯的身体非常结实,还能站起来瞧着拉斯蒂涅,流着嗓子说:
“孩子,福气就在睡觉的时候来的。”
说完他直僵僵的倒在地下。
欧也纳道:“果真是神灵不爽!”
“哎哟!他怎么啦?这个可怜的亲爱的伏脱冷先生?”
米旭诺小姐叫道:“那是中风啊。”
“喂,西尔维,请医生去,”寡妇吩咐。“拉斯蒂涅先生,你快去找皮安训先生。说不定西尔维碰不到我们的葛兰泼莱医生。”
拉斯蒂涅很高兴借此机会逃出这个可怕的魔窟,便连奔带跑的溜了。
“克利斯朵夫,你上药铺去要些治中风的药。”
克利斯朵夫出去了。
“哎,喂,高老头,帮我们抬他上楼,抬到他屋里去。”
大家抓着伏脱冷,七手八脚抬上楼梯,放在床上。
高里奥说:“我帮不了什么忙,我要看女儿去了。”
“自私的者头儿!”伏盖太太叫道,“去吧,但愿你不得好死,孤零零的象野狗一样!”
“瞧瞧你屋子里可有依太,”米旭诺小姐一边对伏盖太太说,一边和波阿莱解开伏脱冷的衣服——
①此二语借用《圣经》《耶利米书》第十七章原文。
②葛兰佛广场为巴黎执行死刑的地方,也是公共庆祝的集会场历。
伏盖太太下楼到自己卧房去,米旭诺小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吩咐波阿莱:“赶快,脱掉他的衬衫,把他翻过来!你至少也该有点儿用处,总不成叫我看到他赤身露体。你老呆在那里干吗?”
伏脱冷给翻过身来,米旭诺照准他肩头一把掌打过去,鲜红的皮肤上立刻白白的泛出两个该死的字母。
“吓!一眨眼你就得了三千法朗赏格,”波阿莱说着,扶住伏脱冷,让米旭诺替他穿上衬衣——他把伏脱冷放倒在床上,又道:“呃,好重啊!”
“别多嘴!瞧瞧有什么银箱没有?”老姑娘性急慌忙的说,一双眼睛拼命打量屋里的家具,恨不得透过墙壁才好。
她又道:“最好想个理由打开这口书柜!”
波阿莱回答:“恐怕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太好?蹦赃是公的,不能说是谁的了。可惜来不及,已经听到伏盖的声音了。”
伏盖太太说:”依太来了。哎,今天的怪事真多。我的天!这个人是不会害病的,他自得象子鸡一样。”
“象子鸡?”彼阿莱接了一句。
寡妇把手按着伏脱冷的胸口,说:“心跳得很正常。”
“正常?”波阿莱觉得很诧异。
“是蚜,跳得挺好呢。”
“真的吗?”波阿莱问。
“妈妈呀!他就象睡着一样。西尔维已经去请医生了。喂,米旭诺小姐,他把依太吸进去了。大概是怞筋。脉博很好;身体象士耳其人一样棒。小姐,你瞧他胸口的毛多浓;好活到一百岁呢,这家饮!头发也没有脱。哟!是胶在上面的,他戴了假头发,原来的头发是士红色的。听说红头发的人不是好到极点,就是坏到极点!他大概是好的了,他?”
“好!好吊起来,”波阿莱道。
“你是说他好吊在漂亮女人的脖子上吧?”米旭诺小姐抢着说。“你去吧,先生。你们闹了病要人伺候,那就是我们女人的事了。你还是到外边去溜溜吧。这儿有我跟伏盖太太照应)就行下”
波阿莱一声没出,轻轻的走了,好象一条狗给主人踢了一脚。
拉斯蒂涅原想出去走走,换换空气。他闷得发慌。这桩准时发生的罪案,隔夜他明明想阻止的;后来怎么的呢?他应该怎办呢?他唯恐在这件案子中做了共谋犯。想到伏脱冷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他还心有余悸。他私下想:
“要是伏脱冷一声不出就死了呢?”
他穿过卢森堡公园的走道,好似有一群猎犬在背后追他,连它们的咆哮都听得见。
“喂,朋友,”皮安训招呼他,“你有没有看到《舵工报》?”
《舵工报》是天梭先生主办的激进派报纸,在晨报出版后几小时另出一张内地版,登载当天的新闻,在外省比别家报纸的消息要早二十四小时。
高乡医院的实习医生接着说:“有段重要新闻:泰伊番的儿子和前帝国禁卫军的弗朗却西尼伯爵决斗,额上中了一倒,深两寸。这么一来,维多莉小姐成了巴黎最有陪嫁的姑娘了。哼!要是早知道的话!死了个人倒好比开了个头奖!听说维多莉对你很不错,可是真的?”
“别胡说,皮安训,我永远不会娶她。我爱着一个妙人儿,她也爱着我,我……”
“你这么说好象拼命压制自己,唯恐对你的妙人儿不忠实。难道真有什么女人,值得你牺牲泰伊番老头的家私么?倒要请你指给我瞧瞧。”
拉斯蒂涅嚷道:“难道所有的魔鬼都钉着我吗?”
皮安训道:“那么你又在钉谁呢?你疯了么?伸出手来,让我替你按按脉。哟,你在发烧呢。””赶快上伏盖妈妈家去吧,”欧也纳说,“刚才伏脱冷那混蛋晕过去了。”
“啊!我早就疑心,你给我证实了。”皮安训说着,丢下拉斯蒂涅跑了。
拉斯蒂涅溜了大半天,非常严肃。他似乎把良心翻来复去查看了一遍。尽管他迟疑不决,细细考虑,到底真金不怕火,他的清白总算经得起严格的考验。他记起隔夜高老头告诉他的心腹话,想起但斐纳在阿多阿街替他预备的屋子;拿出信来重新念了一遍,吻了一下,心上想:
“这样的爱情正是我的救星。可怜老头儿有过多少伤心事;他从来不提,可是谁都一目了然!好吧,我要象照顾父亲一般的照顾他,让他享享福。倘使她爱我,她白天会常常到我家里来陪他的。那高个子的雷斯多太太真该死,竟会把老子当做门房看待。亲爱的但斐纳!她对老人家孝顺多了,她是值得我爱的。啊!今晚上我就可以快乐了!”
他掏出表来,欣赏了一番。
“一切都成功了。两个人真正相爱永久相爱的时候,尽可以互相帮助,我尽可以收这个礼。再说,将来我一定飞黄腾达,无论什么我都能百情的报答她。这样的结合既没有罪过,也没有什么能教最严格的道学家皱一皱眉头的地方。多少正人君子全有这一类的男女关系!我们又不欺骗谁;欺骗才降低我们的人格。扯谎不就表示投降吗?她和丈夫已经分居好久。我可以对那个亚尔萨斯人说,他既然不能使妻子幸福,就应当让给我。”
拉斯蒂涅心里七上八下,争执了很久。虽然青年人的善念终于得胜了,他仍不兔在四点半左右,天快黑的时候,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