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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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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冒失鬼!他不知道这位玛克辛。特…脱拉伊伯爵专门挑拨人家侮辱他,然后先下手为强,一枪把敌人打死。欧也纳虽是打猎的能手,但靶子棚里二十二个本人,还不能打倒二十个。

    年轻的伯爵望壁炉旁边的长椅里倒下身子,拿起火钳,把柴火乱搅一阵,动作那么粗暴,那么烦躁,把阿娜斯大齐那张好看的脸马上变得难看了。她转身向着欧也纳,冷冷的带着质问意味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干么你还不走?”那在有教养的人是会立刻当做逐窖令的。

    欧也纳陪着笑脸,说道:“太太,我急于要拜见你,是为了……”

    他突然停住,客厅的门开了。那位赶轻便马车的先生忽然出现,光着头,也不招呼伯爵夫人,只是不大放心的瞧瞧欧也纳,跟玛克辛握了握手,说了声“你好”,语气的亲爇弄得欧也纳莫名其妙。内地青年完全不知道三角式的生活多么有意思。

    伯爵夫人指着她的丈夫对大学生说:“这是特…雷斯多先生”

    欧也纳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位,”她把欧也纳介绍给伯爵,“是特…拉斯蒂涅先生,因玛西阿家的关系,跟特…鲍赛昂太太是亲戚,我在她家上次的舞会里认识的。”

    因玛西阿家的关系,跟特…鲍赛昂太太是亲戚,伯爵夫人因为要显出主妇的高傲,表示她府上的宾客没有一个无名小卒,而说得特别着重的两句话,发生了奇妙的作用,伯爵立刻放下那融冷淡的矜持的神气,招呼大学生道:

    “久仰久仰。”

    连玛克辛…特…脱拉伊伯爵也不安的瞧了瞧欧也纳,不象先前那么目中无人了。一个姓氏的力量竟象魔术棒一样,不但周围的人为之改容,便是大学生自己也头脑清醒,早先预备好的聪明机变都恢复过来了。巴黎上流社会的气氛对他原是漆黑一团,如今他灵机一动,忽然看清楚了。什么伏盖公寓,什么高老头,早已给忘得干干净净。

    “我以为玛西阿一族已经没有人了,”特。雷斯多伯爵对欧也纳说,

    “是的,先生。先伯袒特。拉斯蒂涅骑士,娶的是玛西阿家最后一位小姐。他们只生一个女儿,嫁给特…格拉朗蒲元帅,便是特…鲍赛昂太太的外祖父。我们一支是小房,先伯祖是海军中将,因为尽忠王事,把什么都丢了,就此家道中落。革命政府清算东印度公司的时候,竞不承认我们股东的权利。”——

    ①泰勒朗(17S4一1838),法国著名外交家。

    “令伯祖是不是在一七八九年前带领报复号的?”

    “正是。”

    “那么他该认得先祖了。当时先袒是伏维克号的舰长。”

    玛克辛对特…雷斯多太太微微耸了耸肩膀,仿佛说:“倘使他跟这家伙大谈海军,咱们可完啦。”阿娜斯大齐懂得这意思,拿出女人的看家本领,对他笑着说:

    “你来,玛克辛,我有事请教你。你们两位尽管驾着伏维克号和报复号并排儿出海吧。”说罢她站超身子,向玛克辛做了个俏皮的暗号,玛克辛便跟着她望上房走去。这蹊跷的一对刚走到门口,伯爵忽然打断了跟欧也纳的谈话,很不高兴的叫道:

    “阿娜斯大齐,你别走。你明明知道……”

    “我就来,我就来,”她抢着回答。“我托玛克辛的事,一下子就说完的。”

    她很快的回来了。凡是要自由行动的女子都不能不看准丈夫的性格,知道做到哪一步还不至于丧失丈夫的信任,也从来不在小事情上闹别扭。就跟这些女子一样,伯爵夫人一听文夫的声音,知道这时候不能太太乎平在内容室耽下去。而这番挫折的确是从欧也纳来的。因此伯爵夫人恨倔的对玛克辛指着大学生。玛克辛寒讥带讽向伯爵夫妇和欧也纳说:

    “暖,你们谈正经,我不打搅了;再见吧。”说完他走了。

    “别走啊,玛克辛!”伯爵嚷道。

    “回头来吃饭吧,”伯爵夫人丢下欧也纳和伯爵,跟着玛克辛走进第一窖室,耽搁了半晌,以为伯爵可能打发欧也纳走的。

    拉斯蒂涅听见他们俩一忽儿笑,一忽儿谈话,一忽儿寂静无声,便在伯爵面前卖弄才华,或是恭维他,或是逗他高谈阔论,有心拖延时间,好再见伯爵夫人,弄清她同高老头的关系。欧也纳怎么都想不过来,这个爱上玛克辛而能摆布丈夫的女子,怎么会同老面条商来往。他想摸清底细,拿到一点儿把柄去控制这个标准的巴黎女人。

    “阿娜斯大齐!”伯爵又叫起太太来了。

    “算了吧,可怜的玛克辛,”她对那青年说,“没有法儿了,晚上见……”

    “希望你,娜齐,”他咬着她耳朵,“把这小子打发掉。你梳妆衣敞开一下,他眼睛就红得象一团火;他会对你谈情说爱,连累你,临了教我不得不打死他。”

    “你疯了吗,玛克辛?这些大学生可不是挺好的避雷针吗?当然我会教特…雷斯多对他头痛的。”

    玛克辛大声笑着出去了,伯爵夫人靠着窗口看他上车,拉起缰绳,扬起鞭子,直到大门关上了她才回来。

    “喂,亲爱的,”伯爵对她说,“这位先生家里的庄园就在夏朗德河上,离凡端伊不远。他的伯祖还认得我的祖父呢。”

    “好极了,大家都是熟人,”伯爵夫人心不在焉的回答。

    “还不止这一点呢,”欧也纳低声说。

    “怎么?”她不耐烦的问。

    “刚才我看见从这儿出去一位先生,和我住在一所公寓里,而且是隔壁房间,高里奥老头……”

    一所到老头这个俏皮字儿,正在拨火的伯爵好似烫了手,把钳子望火里一扔,起身子说:

    “先生,你可以称呼一声高里奥先生吧!”

    看见丈夫烦躁,伯爵夫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狼狈不堪。她强作镇静,极力装着自然的声音说:“怎么会认识一个我们最敬爱的……”她顿住了,瞧着钢琴,仿佛心血来潮想起了付‘么,说道:“你喜欢音乐吗,先生?”

    “喜欢得很,”欧也纳脸色通红,心慌意乱,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闯了祸。

    “你会唱歌吗?”她说着,走到钢琴前面,佼劲接着所有的键子,从最低音的do到最高音的fa,啦啦啦的响成一片。

    “不会,太太。”

    伯爵在屋里踱来踱去。

    “可惜!不会唱歌在交际场中就少了一件本领…Ca…a…ro,Ca…a…ro,Ca…a…a…a…ro,nondubita…rep”①,伯爵夫人唱着。

    欧也纳说出高老头的名字,也等于挥动了一下魔术棒,同那一句“跟特…鲍赛昂太太是亲戚’’的魔术棒,作用正相反。他好比走进一个收藏家的屋子,靠了有力的介绍才得进门,不料粗心大意撞了一下摆满小雕像的古董橱,把三四个不曾十分粘牢的头撞翻了。他恨不得钻入地下。特…雷斯多太太冷冷的板着脸,神情淡漠的眼睛故意躲开闯祸的大学生。

    大学生道:“太太,你和特…雷斯多先生有事,请接受我的敬意,允许我……”

    伯爵夫人赶紧做一个手势打断了欧也纳:“以后你每次光临我们总是挺欢迎的。”

    欧也纳对主人夫妇深深的行了礼,虽然再三辞谢,还是被特。雷斯多先生一直送到穿堂。

    “以后这位先生来,再不许通报!”伯爵吩咐莫利斯。

    欧也纳胯下石级,发觉在下雨了。

    “哼!”他心里想,“我跑来闹了一个笑话,既不知道原因,也不知范围;除此以外还得糟蹋我的衣服帽子。真应该乖乖的啃我的法律,一心一意做个严厉的法官。要体体面面的到交际场中混,先得办起两轮马车,雪亮的靴子,必不可少的行头,金链条,从早起就戴上六法郎一副的麂皮手套,晚上又是黄手套,我够得上这个资格吗?混账的高老头,去你的吧!”

    走到大门口,一个马夫赶着一辆出租马车,大概才送了新婚夫妇回家,正想瞒着老板找几个外快;看见欧也纳没有雨伞,穿着黑衣服,白背心,又是白手套,上过油的靴子,便向他招招手。欧也纳憋着一肚子无名火,只想望已经掉下去的窟窿里钻,仿佛可以找到幸运的出路似的。他对马夫点点头,也不管袋里只剩一法郎零两个铜子,径自上了车。车厢里零零落落散着橘花和扎花的铜丝,证明新郎新娘才离开不久。

    “先生上哪儿去呢?”车夫问。他已经脱下白手套。②

    欧也纳私下想:“管他!既然花了钱,至少得利用一下!”便高声回答:“鲍赛昂府。”

    “哪一个鲍赛昂府?”——

    ①意大利作曲家契玛洛沙(1749一1801)的歌剧…秘密结婚》中的唱词。

    ②喜事车子的马夫通常穿一套特殊的礼服,还戴白手套。

    一句话把欧也纳问住了。初出茅庐的漂亮哥儿不知道有两个鲍赛昂府,也不知道把他置之脑后的亲戚有那么多。

    “特…鲍赛昂子爵,在……”

    “葛勒南街,”马夫侧了侧脑袋,接口说。“你知道,还有特…鲍赛昂伯爵和侯爵的府第,在圣…陶米尼葛街,”他一边吊起踏脚,一边补充。

    “我知道,”欧也纳沉着脸回答。他把帽子望前座的垫子上一丢,想道:“今天大家都拿我打哈哈!吓……这次胡闹一下把我的钱弄光了。可是至少,我有了十足的贵族排场去拜访我那所谓的表婉了。高老头起码花了我十法郎,这老混蛋!真的,我要把今天的倒楣事儿告诉特…鲍赛昂大太,说不定会引她发笑呢。这老东西同那漂亮女人的该死的关系,她一定知道。与其碰那无耻女人的钉子——恐怕还得花一大笔钱,——还不如去讨好我表婉。子爵夫人的姓名已经有那样的威力,她本人的权势更可想而知。还是走上面的门路吧。一个人想打天堂的主意,就该看准上帝下手!”

    他思潮起伏,不知转着多少念头,上面的话只是一个简单的提纲。他望着雨景,镇静了些,胆气也恢复了些。他自忖虽然花掉了本月份仅存的十法郎,衣服鞋帽究竟保住了。一听马夫喊了声:“对不住,开门哪!”他不由得大为得意。金镶边大红制服的门丁,把大门拉得咕咕的直叫,拉斯蒂涅心满意足,眼看车子穿过门洞,绕进院子,在阶前玻璃棚下停住。’马夫穿着大红滚边的蓝大褂,放下踏脚。欧也纳下车听见游廊里一阵匿笑。三四名当差在那里笑这辆恶俗的喜事车子。他们的笑声提醒了大学生,因为眼前就有现成的车马好比较。院中有一辆巴黎最华丽的轿车,套着两匹津壮的牲口,耳边插着蔷薇花,咬着嚼子,马夫头发补着粉,打着领带,拉着缰绳,好象怕牲口逃走似的。唐打区的雷斯多太太府上,停着一个二十六岁男子的轻巧两轮车,圣。日耳曼区又摆着一位爵爷的焰赫的仪仗,一副三万法郎还办不起来的车马。

    “又是谁在这儿呢?该死!表姊一定也有她的玛克辛!”欧也纳到这时才明白,巴黎难得碰到没有主顾的女人,纵然流着血汗也征服不了那样、个王后。

    他跨上台阶,心已经凉了一半。玻璃门迎着他打开了;那些当差都一本正经,象族过一顿痛打的骡子。他上次参加的跳舞会,是在楼下大厅内举行的。在接到请柬和舞会之间,他来不及拜访表姊,所以不曾进入特。鲍赛昂太太的上房,今天还是第一道瞻仰到那些津雅绝轮,别出心裁的布置;一个杰出的女子的心灵和生活习惯,都可以在布置上面看出来。有了特。雷斯多太太的客厅做比较,对鲍府的研究也就更有意思。下午四点半,子爵夫人可以见容了。再早五分钟,她就不会招待表弟。完全不懂巴黎规矩的欧也纳,走上一座金漆栏杆,大红毯子,两旁供满鲜花的大楼梯,进入特。鲍赛昂太太的上房;至于她的小史,巴黎交际场中交头接耳说得一天一个样子的许多故事之中的一页,他可完全不知道。

    三年以来,于爵夫人和葡萄牙一个最有名最有钱的贵族,特。阿瞿达一宾多侯爵有来往。那种天真无邪的交情,对当事人真是兴味浓厚,受不了第三者打扰。特…鲍赛昂子爵本人也以身作则,不管心里如何,面上总尊重这蹊跷的友谊。在他们订交的初期,凡是下午两点来拜访子爵夫人的宾客,总碰到特…阿瞿达一宾多侯爵在座。特…鲍赛昂太太为了体统关系,不能闭门谢客,可是对一般的来窖十分冷淡,目不转睛的老瞧着墙壁上面的嵌线,结果大家都懂得她在那里受罪。直到巴黎城中知道了两点至四点之间的访问要打搅特…鲍赛昂太太,她才得到清静。她上意大利剧院或者歌剧院,必定由特。鲍赛昂和特…阿瞿达一宾多两位先生陷着;老于世故的特…鲍赛昂先生把太太和葡萄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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