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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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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玑蹙眉点气格挡,被荡出数丈远,脚不沾地退了许久,停在一处断壁之前,捂捂胸口,兀地喷出一口黑血。
  好厉害的魔尊,手还没沾到天玑,居然就让他吐了血……
  不对——重点是……
  断壁?
  方诸揉了揉眼,看看周围,野卉丛生,松柏如盖。再揉揉眼,再看周围,云遮霞布,雾气绕缭……终於确定是他三人瞬间转移到了不知何处,而非春满楼连人带楼整个被夷为了平地。
  一口气松下,再抬眼看那悬崖——
  崖上光裸,寸草不长,只在边缘薄薄覆了层冰。齐崖面处,冉冉浮云生起,飘在天玑惊惶的面色里,方诸瞧他回头看崖下时那神情,底下似是……深不见底。
  “怎样?”青君侧首看他。
  方诸愕然望著他:“啊?”
  青君又道:“你看此处如何?”
  方诸一脸雾水,挑起目光往前打去。
  人间此时可是向冬之末,迎春之阳,而此处危耸入天,虽略有冰霜,然繁花似锦,视之不似凡尘,而且……还是一处断崖。
  莫非……
  迷雾骤散,方诸浑身一个激灵。
  青君眯眼,溢出一声轻笑。
  天玑见状,眉梢一喜。魔尊视线都锁在那方诸身上,自己此时若是……嘿然一笑,一个黑色法轮轰过去。
  青君头都没回,左手单掌接住。
  天玑神色不由一变,蹭蹭蹭再几个法轮叠上去。青君扭头瞟了他一眼,手掌一转,往外一推,法轮黏上新来那几个,便合为了一体,大法轮携青光带黑火,朝著崖边隆隆滚去。天玑立刻白了脸,双手化轮拼命抵住,转瞬间,崖上电火四迸,铮鸣大作,方诸还不及看清楚,只听到一声惨叫,他目光不过一瞬,睁眼再看时,崖边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习习和风中,云气蔚然,繁花迷眼,迷了方诸呆愣的视线。
  魔尊负手望著天际,一袭青衫飘飘荡荡。一缕长发拂过他的面庞,掩了他眸子里的雪光,被他以指轻轻撩起。他侧首看著方诸,轻勾起唇角:“你可还记得此处,方诸,上仙?”

☆、第廿三篇

  三界皆知,方诸上仙与魔尊青君之间,早在万年前就结下了梁子。
  万年前的青君,还不是魔界的至尊,而只是天庭一只不起眼的青鸾。在天庭,鸾凤孔雀这类禽仙,十个有九个都是养在天宫中装点门面的,论皮囊,个个美貌,论仙法,个个小强。仙人因此并未给他们赐仙阶,只随意放养在仙宫中,闲来无事骑出去遛一遛,方便显摆自己手里新得的法器,或是身上新做的袍子。
  千百年来,这只青鸾就在饲主间或一骑的爱抚中,过著这般淡如水的日子,後来,也不知何故,他居然就看上了王母座下一只金凰,在河之洲琴瑟兮,寤寐思服不能已。
  一日,青君从自己身上择了最晃眼的几枝青羽,沐浴焚香,以之编了把羽扇,准备送给心尖上的金凰。本来他人已到了王母后花园里,躲在树丛中等著那只凰出现,而金凰的倩影也已然闪进他眼中了,当时他只要勇敢地冲出去,拉住金凰娇羞的小爪子,就能成就一段才子美人的佳话……然而,就在电光火石间,他突然觉得,那羽扇鲜亮是鲜亮,可若按他的美学圭臬衡量,委实是素了点。青君曾经在凡间修炼过,假借那张晃眼皮囊,颇结交了好些书生骚客,勾搭了好些花魁名伶,故对凡间那些个酸诗豔词颇有点心得,此时此刻,他心中一动,想起司马相如那首《凤求凰》来,心忖自己虽不是凤,到底跟凤还是大同小异的,於是拣了“有豔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四句,羊毫在手,挥笔书就。
  其实俊美兼诗意如青君,若放在人间,定要被少女们捧鲜花携瓜果,跟在他宝马香车後头,追上三条大街,奈何他看上的,是只不解风情的凰。金凰一看到“闺房”“交颈”云云,一张俏脸蛋刷的就白了,白了又红,红了复白,羞怒之下,这边青君犹自沉浸在相思中不可自拔,她已举著那把寄托了青鸾绵绵情意的羽扇,一把涕泪将他告到了王母跟前。
  王母向来护短,自是即刻下旨将青君捉了起来。
  关在黑牢里时,青君还在哀怨地想,好好一首情诗,为何就被心上人曲解成淫诗了呢?蓬头潸然之际,他还不知道,更倒楣的事还在後头。
  此前不久,王母为了庆贺千秋,在瑶池设席宴请诸仙,席间玉帝不知怎的就跟瑶池一名仙娥看对了眼,二人情根深种,日日青鸟传书,每每捏著对方传来的书信,都凄然望天,恨不得自己就是衔书的那只青鸟,能立时飞到对方身边。没过多久火烧纸透,玉帝去函被王母发现那次,正巧写的就是这四句诗。其时王母宫怨大发,须知做了这多年夫妻,别说情诗,便是问个安的话,玉帝都没对自己说两句,她见了信立刻气得吐出半口老血,颤著手下旨捉拿仙娥与青鸟,等一系列抓捕告捷之时,云毯上那抹血还没干透。
  眼见王母馀怒尚未消,青鸾作为一个跟青鸟一样长了青色羽毛的,非但不见了王母绕道走,反倒往马蜂窝里捅,这还不被蜇成一只凤梨?於是乎,经过一番匆忙审理,青君被判定居心不良,霪乿天宫,让天兵押到了司情吏方诸的山门外。
  无巧不成书。
  方诸那一阵子闭关,遥遥听闻天上有仙子因私动凡心获罪,且未经玉帝堂审便送了过来,就以为那也只是个普通散仙,斩断仙根送去凡间历个劫便算完事。方诸也的确这麽吩咐下去,让手下人替他办了,岂知那只青鸾脾气不小,法力竟也不低,打伤他门中人便逃了。
  方诸获悉大惊,赶忙出关前去追捕,最终,与青鸾相遇在一座断崖前。
  方诸凛然道:“青鸾,你不仅私动凡心,秽乱天宫,还打伤我门下仙子,兼之肇事逃逸,妖言惑众……随便哪一条,都足够你上十次诛仙台了……”
  青君恶狠狠打断他:“少废话!方诸,若非尔等用那套冷冰冰的仙家守则给贞儿洗脑,她又怎会视我为洪水猛兽,拒我於千里之外?”
  这番言论,方诸早已听过无数遍,此刻也只当耳旁刮过一缕小风,而且看著浑身浴血的青君……对方重伤自己门人不假,他还是觉得自己似乎下手忒狠了点,遂蔼声道:“青鸾,若你能回头是岸,我可以考虑法外开恩。”
  青君吐出口血,冷哼道:“开恩又怎样,不开恩又怎样?若跟你回去,横竖要上诛仙台,永世不得与贞儿相见……”
  说著转身,化成一只青色巨鸾,自折双翼,转身一扑。
  方诸大惊,想要阻止他却来不及了,眼睁睁看著青鸾坠入深渊,只能呆愣愣地杵在那里。
  良久,风住,方诸长叹一声,怅然回身,却在转身那一刹那,听到一声不寻常的长唳。
  他猛一回头——
  深谷中,晃眼青华骤起,泱泱云气中,一个著青衣的长发男子飞了上来。
  方诸差点跌了下巴。
  青君居然……成魔了!
  奇事年年有,当年格外多。
  接下来的几千年,生无可恋的青君在六界上蹿下跳,四处找人拼命,只求速下黄泉。孰料,折腾千百次大战之後,青君没被冥界相中,倒是给魔界看上了。身经百战的妖魔,要麽一缕香魂烟消云散,要麽一身修为历久弥坚,青君非但属於後一种,而且还是个中翘楚。某日,他与时任魔尊比武,一个不小心,竟将魔尊给轰没了,魔界先是举界震惊哭北海,继而传赞不已攀交情,最後见风使舵,灭了前魔尊那些个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的部下,一致拥立青君为尊。
  就这样,青君稀里糊涂成了魔尊,一个能耐大到足以上门向天庭寻仇的角色,玉帝王母见了他,每每还要以尊相称赔小心,就怕他手一抖,再将天宫给轰没了。丛丛眼光时时飘到青君身上,青君的双目却一直盯著司情吏方诸,玉帝王母见状,相觑暗暗点头:祸水南移,天庭无忧,甚好甚好。
  後生的妖魔,新晋的仙人,对此亦是津津乐道,争著猜想二人几时会打起来,猜著想著,酒酣耳热之际还种下了赌约,这个说魔尊法力无边,定会把方诸打得落花流水,那个说上仙灵力超群,必能将青君轰得万紫千红。渐渐的,这梁子的起因,倒是没几个人在意了,也鲜少有人真正记得,其实就连方诸自己,也都快将此忘得一乾二净。
  直到今日断崖再会,他才重新想了起来。
  脑中往事渐渐消散,方诸叹口气,也背著手,同魔尊一起怅望苍穹:“醉翁之意不在酒。青君,你是为了那只凤凰的事。”
  青君不语。
  方诸又道:“想必那两头狐狸也是你派来的。授人修为,等於逆天,你这又是何苦?逝者已去,你为何就不能……另觅新欢呢?”

☆、第廿四篇

  青君眼中寒芒一闪。
  当年青君初登魔尊宝座,魔界上下一片欢腾,诸魔一时头脑发热,忽然生出收服六界的念头来,於是举兵杀到天庭,拿万年来的死对头来磨刀。仙界又岂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那边是摩拳擦掌,这边就秣马厉兵,一个打一个守,天庭一时烽火连天乌烟瘴气。滚滚硝烟中,那只金凰奉命死守昆仑,一干仙子与一拨魔头对峙,两派人当时杀红了眼,刀剑又是不认脸的,那金凰便被不知哪一方的哪一人的哪一击命中,当场就灰飞烟灭了。惊悉噩耗,魔尊悲痛欲绝,扬言要找出那个杀千刀的凶手,然当时场面委实混乱,数千年了,也没寻出点蛛丝马迹,恐怕就连真正的凶手都不知道自己酿下了大祸。
  最後实在拎不出真凶了,魔尊天灵盖一机灵,手指头点向了方诸:“就他罢。”
  於是乎,接下来的几千年,方诸都没再舒坦过。
  其实对於此事,方诸并不认为自己全然清白彻底无辜,可仙魔二界当年与战者多如牛毛,箭靶芸芸,魔尊的矛头却只对准自己……这放在从前,清心寡欲的方诸上仙倒是不以为意,换了允梓墨,就难免要把前因後果孰是孰非放在秤杆上称称斤两了,所以,要让他把所有的过错一个人扛下来,现在的方诸可是心一点不甘,情一点不愿。
  方诸瞟了瞟青君的脸色,默默咽下口唾沫,又道:“如你所见,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凡人,就算用我的命来祭奠她的亡灵,恐也无甚裨益……”
  不过你要杀便杀罢,作甚还要举办文会引我出来这麽麻烦?莫非,你跟天玑早有勾搭……
  “谁说我想要你的命?”青君冷声道。
  “啊……”心中巨石顿然落下,方诸吁出口气,乾巴巴笑道,“如此甚好,那你我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尾音在青君冰冰冷的目光中湮灭。
  青君正首望向前方,目光仿佛一道烈日,穿透遥遥云岫:“生,老,病,死,忧悲恼,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凡人这八大苦,你说,我该让你先尝尝哪一样啊,上仙?”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柳芽酣畅。
  方诸袖手立在大门口,盯著门前那两排红扑扑的桃树,树下那两堵闹腾腾的人墙,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你杵在门口作甚?”
  方诸一回头,见一顶宝蓝色轿子停在後头,其上点苏绣缀珠石,颇为华秀,刚觉诧异,又见几个轿夫看到他,都躬身行礼,口中齐唤“少爷”,心下大奇,上前刚要问问他们是不是谁家员外的行轿走错府邸了,告诉他们这边是城北不是城南,去城南只要调头右转直走就成,忽的帘子一挑,跨出个白衫倜傥的少年来。
  “允表兄,”来人亲亲热热扶上方诸的胳膊, “到了自家门前,怎不进去啊?”
  熙熙人潮前,方诸看到他笑弯了的眼,更觉错愕:“空……空雨?”
  小狐狸拖著飘飘荡荡的衣摆,拽著方诸往里走,笑得甚是讨喜:“表兄外出数月,久未归家,乍一见了小弟,想必是尚有些不习惯罢?”
  咦,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知长幼,懂礼貌了?
  方诸愣愣地哦了一声。想必是因在人前,出於风度思量,好歹要做做样子。回头再看,几个轿夫已抬著轿子穿过人群,折向街道一角,他想起那条路只能通向自家後门,更觉惶惑。
  正自纳闷,经过中庭时,又见院子里头北边三棵,南边五株地栽满了桃树,熏风里明晃晃一片开著花。
  方诸盯著那花海,突然觉得有些眼珠子疼。
  这小狐狸该不会……嫌他允府的老宅子太寒碜,给拆了重修了一座吧?抬眼再看,窗棂陈旧,廊柱剥蚀,似乎……又是原来的模样。
  自家宅子前平添这许多不知哪里来的赏花閒人,已甚是莫名其妙,再看那轿子轿夫,还有眼前这头反常的狐狸……
   “小狐狸——”方诸扯住他欢脱翻腾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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