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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不是远道而来?”他问。
“只是从诺丁汉姆城堡来的。”她说。
“从诺丁汉姆来?那你可真碰上了个好天气。”
说完,他蹒跚走进洗碗间去洗脸洗手,然后习惯性地拿着毛巾走到壁炉边上来擦干。
喝茶时,克莱拉感觉到这一家人十分高雅沉静。莫瑞尔太太神态从容悠闲,一边喝茶,一边招呼着客人,一切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并没有打断她的话。椭圆形的桌子非常宽大,印有柳条花纹的深蓝色盘杯映衬着光滑的桌布显得十分漂亮。桌上还放着一小盆小白菊花。克莱拉觉得她的到来把这小圈子衬得更圆满了,她心里十分高兴。可是她总是有些害怕莫瑞尔一家子的这种沉静的气氛。她学习他们谈话时的语气,一种不温不火的口气。氛围虽然冷淡一些,可是十分明朗,大家显得都很自然,十分和谐。克莱拉喜欢这种气氛,可是不知何故心里总有种恐惧感。
母亲和克莱拉聊天时,保罗在收拾桌子。克莱拉发觉他轻快、生气勃勃的身体走来走去,像被一阵风推动着,也正如风尘中的一片树叶,飘忽无定。她几乎被他迷住了。莫瑞尔太太看到她身子虽然向前倾着,似乎在倾听,却心不在焉,这个老女人不禁又替她感到遗憾。
等到收拾完桌子,保罗来到花园里,留下了两个女人在屋里谈话。这是一个阳光温暖、烟雾蒙蒙的下午,舒适恰人。克莱拉的目光透过窗子,跟随着他在菊花丛中游逛着,她感到好像有种不可知的东西把她与他拴在一起,他那看起来是那么洒脱自在,倦情闲散的动作显得格外轻松自如。他把沉甸甸的花枝绑在桩子上时,动作是那么飘逸,她感到如此幸福以至于想高声喊叫。
莫瑞尔太太站起身来。
“我帮你洗碗碟吧。!,克莱拉说。
“嗳,没有几件,我一会儿就洗完了。”另一个说。
然而,克莱拉还是擦干了茶具,而且心里十分高兴能和他母亲相处得这么融洽,可是受折磨的是不能跟着他去花园。最后她找到了脱身的时机,她感觉好像是脱去了腕上的绳索似的。
下午的阳光照得德比郡的群山一片金色。保罗走进对面一个花园里,站在一丛淡色的紫苑旁边,观察最后一群蜜蜂爬进蜂窝里。听到她来了,他悠闲地转过身来说:“这些小东西劳碌了一天,该休息啦。”
克莱拉站在他身旁。眼前的红色矮墙以外是村庄和一带远山,在金色的阳光中若隐若现。
这时米丽亚姆正好走进园门。她看见克莱拉走近他,看见他转过身去,又看见他们一起休息。他们之间这种默契地形影不离使她认识到他们算是圆满如愿了。在她看来,他们好象是结了婚。她沿着狭长的花园里的那条煤渣路慢慢走过来。
克莱拉已经从一棵蜀蔡梢头上采下了一节花穗,正在把穗子掰碎了取里面的种子,粉红色的花朵在她低垂的脑袋上凝视,好象在保护她似的。最后一批蜜蜂全进入了蜂房。“好好数数你的钱,”保罗笑着说,她正把一粒粒扁扁的种子从钱串子似的花德上掰下来。
“我很富有呢!”她微笑着说。
“有多少钱?嗳!”他用手指啪地打了个榧子。“我能把这些钱变成金子吗?”
“我想你恐怕也不行。”她大笑。“
他们都盯着对方的眼睛,哈哈大笑。就在这时,他们才发现米丽亚姆来了。转瞬之间,一切都变了。
“你好,米丽亚姆!”他大叫着,“你说过你要来的!”
“是的,你忘记了吗?”
她和克莱拉握了握手,并说:“真出乎意料能在这儿见到你。”
“是的,”另一位回答,“我也有些奇怪我到这儿来。”
一阵迟疑。
“这里很美,是吗?”米丽亚姆说。
“我很喜欢这里。”克莱拉回答。
随即米丽亚姆就意识到克莱拉被接受了,而她从未被这里的人接受过。
“你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保罗问。
“是的,我去阿加莎家里吃了茶。我们正要去做礼拜,我只是过来看一下克莱拉,就一会儿工夫。”
“你应该到这儿来吃茶。”他说。
米丽亚姆爆发出简短的大笑,克莱拉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你喜欢菊花吗?”他问。
“是的,菊花很好看。”米丽亚姆回答。
“你最喜欢哪种?”他问。
“我也不知道,青铜色的那一种吧,我想是的。”
“我想你可能没见到过菊花的全部品种。来看看,来看看哪些是你们最喜欢的,克莱拉。”
他领着两个女人回到他家的花园,花园里种着五颜六色的花,只是花丛长短不齐地沿着花径一直通到田野。他知道这种情形而没有使他尴尬。
“看,米丽亚姆,这些白色的花是从你们家的花园里移种过来的。它们在这儿长得不是特别好,是吗?”
“不错。”米丽亚姆说。
“但是它们比其它的耐寒。你们种的太娇宠了。花儿长得又长又嫩,可是很快就凋谢了。这些小黄花我很喜欢。你想要些吗?”
当他们出来的时候,教堂的钟声开始响了起来。钟声响彻整个城镇,飘过田野。
米丽亚姆看着钟楼,钟楼傲然挺立于此起彼伏的屋顶之上,她想起了他给她带来的素描。那时情形虽然不同,可是他毕竟还没完全离开她呀!她问他借了本书读,他跑进了屋里。
“什么!那是米丽亚姆吗?”母亲冷冷地问。
“是的,她说她顺便来看看克莱拉。”
“那么你告诉过她,对吗?”母亲带着讽刺的语气问。
“是的,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呢?”
“当然啦,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告诉她。”莫瑞尔太太说着又回到了她的书本上去了。他对母亲的讽刺挖苦有些发怵,生气地皱着眉头想:“为什么我不能按我的意愿去做事?”
“你以前从未见过莫瑞尔太太?”米丽亚姆正和克莱拉说着话。
“没有,可是她人可好啦!”
“是的,”米丽亚姆说着低下了头,“在某些方面她是非常好。”
“我也这样认为。”
“保罗告诉过你很多她的事吗?”
“他谈了很多。”
“哦!”
两个女人一直沉默着,直到保罗拿着书回来。
“你要我什么时候还书?”米丽亚姆问。
“只要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他回答。
克莱拉转身走进屋里,保罗陪着米丽亚姆走到了大门口。
“你什么时候想来威利农场?”后者问道。
“我可说不准,”保罗回答。
“妈妈让我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来,无论何时她都很高兴见到你。”
“谢谢你,我很愿意去,只是我说不准时间。”
“噢,好吧!”米丽亚姆苦涩地大叫,转身离开了。
她走下小径,嘴唇一直都凑在保罗给她的鲜花上。
“你真的不想进屋吗?”他说。
“不,谢谢。”
“我们要去做礼拜。”
“噢,我会再见到你的!”米丽亚姆心里痛楚万状。
“是的。”
他们分开了,保罗对她有种犯罪感。米丽亚姆则心如刀绞,她蔑视他,但内心认为他依旧属于她自己,她相信是这样的,然而他却跟克莱拉要好,把她带回家去,还和她一起坐在他母亲身边做礼拜,给她一本赞美诗,几年前他也曾经给过她自己的。她听到他很快地跑进了屋里。但是,他没有直接进去,站在草地上,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接着传来克莱拉的回答:“我讨厌米丽亚姆那种猎狗似的警觉性。”
“不错,”母亲很快说,“对,现在你也讨厌她这一点了吧!”
他顿时怒火中烧,对她们背地里谈论这个姑娘他感到愤怒。她们有什么权利说那些话?这些话倒真挑起了他对米丽亚姆仇恨的火焰,与此同时,心里又强烈地反感克莱拉毫无顾忌地如此谈论米丽亚姆。他认为在品行上,这两个女人中米丽亚姆毕竟好一些。他走进屋里,母亲看起来很激动,她的手很有节奏地敲着沙发扶手,正如女人们疲惫不堪时一样。他忍受不了看见这种动作。屋子里好一阵沉默,之后他才开始说话。在教堂,米丽亚姆看见他为克莱拉翻着赞美诗,想当年他也曾为她这样翻过。布道时,他能通过礼拜堂看见这个坐在教堂另一头的姑娘,她的帽子在脸上投下阴影。看到他和克莱拉在一起,她会怎么想?他从没功夫仔细揣度,只感觉到自己对米丽亚姆太狠心了。
做完礼拜后,他对米丽亚姆说声“再见”就和克莱拉一起去潘特里克山。这是个黑乎乎的秋天的夜晚。当他留下姑娘一个时,心里极不忍心,“可是这是她活该。”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能让她亲眼看见他和另外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很欣慰和喜悦。
黑暗中能闻到湿树叶的香味。当他们一路走时,克莱拉的手懒懒地、暖暖地放在他的手中。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内心激烈的争斗使他感到非常绝望。
到了潘特里克山顶时,克莱拉依偎在他的身边走着。他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行走时在他胳膊底下剧烈地运动,刚才由米丽亚姆引起的郁闷心情轻松多了。他浑身热血沸腾,搂得越来越紧。
接着,“你依旧和米丽亚姆旧情不断。”她轻轻地说。
“只是说说话罢了。除此我们之间没有别的来往。”他苦涩地说。
“你的母亲不喜欢她。”克莱拉说。
“不错,否则我早和她结婚了。但是,现在真的都结束了!”
突然,他的声音里满含怨气。
“如果我现在和她在一起的话,我们就要谈些基督教的奥秘啊,或者诸如此类的话题。感谢上帝,幸好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他们沉默地走了好一段时间。
“但是你不可能完全抛弃她。”克莱拉说。
“我没有抛弃她,因为没有什么可抛弃的。”他说。
“可她有东西要抛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不能成为生活中的朋友,”他说,“但是我们仅仅是朋友而已。”
克莱拉挣脱他的拥抱,不再跟他相依相亲。
“你为什么要挪开?”他问。
她没有回答,相反却离他更远了。
“你为什么想自己一人走?”他问。
依旧没有回答,她气愤愤地走着,低垂着头。
“因为我说过我要和米丽亚姆作朋友!”他大喊。
她一句话也不回答他。
“我告诉你我们之间仅仅是谈谈话而已。”他坚持着,而试着重新搂抱她。
她反抗着。突然,他大步跨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活见鬼!”他说,“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你最好追求米丽亚姆去。”克莱拉嘲笑着说。
他感到血往上涌,威胁似的站在那里。他温怒地低着头。巷子里阴暗冷清,突然他双臂抓住了她,身子向前探去,疯狂地用嘴在她脸上吻着,她转过头去尽量避开他,但他抱着她不放。那张刚毅而无情的嘴伸向她,她的乳房被他像墙一般坚硬的胸膛压得生痛,只得无助地在他的臂膀里松弛下来,不再挣扎。他又一遍遍地吻着她。
他听到有人从山上下来。
“站住!站起来!”他哑着嗓子说,抓着她的胳膊抓得她好疼。如果他一松手的话,她将会躺倒在地上。
她叹着气,眩晕地走在他身边,两人都沉默地向前走去。
“我们从田野里走过去吧。”他说,这时她才清醒过来。
可是她还是听任自己由他帮着跨过台阶,她和他一直沉默着走过一块黑黑的田野。她知道这是通往诺丁汉的路,也通往车站。他好象在四处张望。他们走上光秃秃的小山顶,山顶上有一架旧风车的黑影。他停住了脚步。他们一起高高地站在黑暗的山巅,看着眼前夜间星星点点的灯火,到处是亮光闪闪,那是黑暗中高低不平的散落的村落。
“就像在群星中散步。”他颤声笑着说。
说完他双臂搂着她,紧紧地搂着。她把嘴移到一边,倔强地小声问:“现在几点了?”
“没关系。”他哑着嗓子哀求着。
“不,有关系——有嘛!我必须走了!”
“还早着呢,”他说。
“几点了?”她坚持着。
四周围是一片被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的夜色。
“我不知道。”
她把手伸到他的胸前,找他的怀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