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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围是一片被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的夜色。
“我不知道。”
她把手伸到他的胸前,找他的怀表。他感到浑身火烧火燎。她在他背心的口袋里掏着,而他站着直喘粗气。黑暗之中,她只能看到圆圆的灰白的表面,却看不见数字。她弯下身子凑上表面。他喘着气直到他能重新把她搂在怀里才平息了内心的骚动。
“我看不见。”她说。
“那就别费劲儿了。”
“好吧,我走了!”她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我来看!”但是他看不见,“我来划根火柴。”
他暗中希望时间晚一些,她赶不上火车就好了。她看见他用手拢成灯笼形,当他划亮火柴时,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了,他双眼盯着表。很快黑暗又袭来了。她眼前漆黑一片,只有脚边扔着一根亮着的火柴杆。他在哪儿?
“怎么啦?”她害怕地问。
“你赶不上了。”他的回答从黑暗中传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感到了他的力量,听出他的话里的口气,不禁感到害怕。
“几点了?”她平静而明确地问,心里飘过一丝无助的感觉。
“差两分九点,”他回答,极勉强地以实相告。
“那么我能在十四分钟内从这儿赶到车站吗?”
“不能,只能……”
她又能辨清在一码以外的他的黑影了,她想逃开。
“可是我能行吗?”她央求道。
“如果你赶快的话还来得及,”他粗声粗气地说,“不过,你可以从从容容地步行这段路。克莱拉,离电车站只有七英里的路程,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我想赶火车。”
“可是为什么?”
“我——我想赶上这趟火车。”
他的口气忽然变了。
“很好,”他又生硬又冷淡地说,“那么走吧。”
他一头冲向黑暗。她跑在他身后,直想哭,此刻他对她又苛刻又狠心。她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跨着高低不平的黑黑的田野,上气不接下气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但是车站两旁的灯光越来越近了。突然,他大叫着撒腿跑了起来。
“火车来了!”
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咣当咣当地行进声,在右边远处,火车像一条发光的长虫正穿越黑暗冲过来。接着吮当声停了。
“火车在天桥上。你正好赶上。”
克莱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最后终于赶上了火车。汽笛响了。他走了,走了!
——而她正坐在载满旅客的车厢里。她感到自己过于绝情。
他转过身就往家里跑,不知不觉已回到了自己家的厨房。他面色十分苍白。双眼忧郁,神情癫狂,好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母亲看着他。
“哟,你的靴子倒是真干净啊!”她说。
他看着自己的双脚,随后脱下大衣。母亲正揣度他是否喝醉了。
“那么,她赶上火车了?”她问。
“是的。”
“我希望她的双脚可别这么脏。我不知道你究竟把她拉到哪里去了!”
他站着一动不动,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喜欢她吗?”最后他勉勉强强地问。“是的,我喜欢她。但你会厌烦她的,我的孩子,你知道你会的。”
他没有回答。母亲注意到他一直在喘着粗气。
“你刚刚跑过吗?”她问。
“我们不得不跑着去赶火车。”
“你们会搞得精疲力尽的。你最好喝点热牛奶。”
这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兴奋剂了,可是他不愿意喝,上床睡觉去了。他脸朝下趴在床罩上,愤怒而痛苦的泪水像泉似的涌了出来。肉体的痛苦使他咬紧嘴唇,直到咬出了血。而他内心的一片混乱使得他无法思考,甚至失去知觉。
“她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是吗?”他心里说,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把脸深埋在被子里。此刻他恨她。他每回想一遍刚才的情景,对她的恨意就滚过一次。
第二天,他的一举一动间出现了一种新的冷淡。克莱拉却非常温顺,简直有点多情。但是他对她很疏远,甚至有点轻蔑的味道。
她叹着气,依然显得很温顺,这样一来,他又回心转意了。
那个星期的一个晚上,荷拉。伯恩哈特在诺丁汉姆的皇家剧院演出《茶花女》。
保罗想去看看这位著名的老演员,于是,他请克莱拉陪他一起去。他告诉母亲把钥匙给他留在窗台上。
“我用订座吗?”他问克莱拉。
“是的,再穿上件晚礼服,好吗?我从未见你穿过晚礼服。”
“可是,上帝,克莱拉!想想吧,在剧院里我身穿着晚礼服!”他争辨着。
“你不愿意穿吗?”她问。
“如果你想让我穿,我就穿。不过,我会感到自己像个傻瓜似的。”
她取笑他。
“那么,就为我做一次傻瓜,好吗?”
这个要求使他血液沸腾。
“我想我是非穿不可了。”
“你带只箱子干什么用啊?”母亲问。
他的脸涨得通红。
“克莱拉要我带的。”他说。
“你们订的是什么位子呀?”
“楼厅——每张票三先令六便士!”
“天哪!我肯定要这么贵啊!”母亲讽刺似的大叫。
“这种机会很难得,仅仅一次嘛!”他说。
他在乔丹厂打扮起来,穿上件大衣,戴上顶帽子。然后在一家小咖啡厅里和克莱拉碰头,她和一个搞妇女运动的朋友在一起,她穿了件旧的长大衣,一点也不合身,大衣上有个小风兜罩着头,他讨厌这件衣服。三个人一起去了剧院。
克莱拉在楼上脱大衣。这时他才发现她穿着一件类似晚礼服似的裙装。胳膊、脖子和一部分胸脯裸露着。她的头发做得很时髦。礼服是朴素的绿绸纱似的料子做成的。很合身,他觉得她显得格外典雅高贵。他可以看得见衣服下的身体,仿佛衣服紧紧裹着她的身子似的。他看着她,似乎能感觉到她笔直的身体的曲线,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整个晚上,保罗坐在那裸露的美丽胳膊旁。眼巴巴地望着她那结实的脖颈,健壮的胸脯和她那绿绸纱礼服下的乳房以及紧身衣里面的曲线。他心里不由得又对她恨起来,让他活受罪,遭受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煎熬。可是当她正襟危坐,似乎若有所思凝视前方时,他又爱上了她。好像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于了命运的淫威,只能听天由命似的。她无能为力,好像被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她脸上显示出一种永恒的神情,似乎她就是深思的斯芬克斯像,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吻她。他故意把节目单掉在地上,然后弯下身子去捡。趁机吻了吻她的手腕。她的美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仅仅在灯光熄灭时,她才把身子陷下去一点靠着,于是他用手指抚摸着她的手和胳膊。他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的香味。他浑身热血沸腾着,甚至不断卷起一阵阵白热化浪潮,使他失去了知觉。
演出在继续,他茫然地盯着台上却不知道剧情发展到什么地方,似乎那一切离他太遥远,已化为克莱拉丰满白皙的胳膊,她的脖颈和她那起伏的胸脯。这些东西似乎就是他自己,而戏在很远的某个地方继续演着,他也进入了角色。他自己已不存在了。唯一存在的是克莱拉灰黑色的双眼,朝他靠过来的胸脯和他双手紧紧捏住的胳膊。他感到自己又渺小又无助。她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驾驭着他。
幕间休息时,灯全都亮了,保罗痛苦异常。他很想跑到某个地方,只要灯光又暗下来就行。在恍惚中他逛出去想喝点什么。随即灯熄灭了,于是,克莱拉的奇怪又虚幻的现实情形及戏中的情节又紧紧抓住了他。
演出继续着。但是,他心里满塞着一种欲望,冲动地只想吻她臂弯处那蓝色细脉。他能摸到那细脉。如果不把嘴唇放到那上面,他的面部就会僵化。他必须吻它,可是周围还有其他人!最后他迅速地弯下身子,用嘴唇碰了它一下。胡子擦过她敏感的肌肤,克莱拉哆嗦了一下,缩回了她的胳膊。
戏终于散了,灯亮了,观众们掌声四起,他这才回过神儿来,看看手表。他错过了要赶的那班火车。
“我只好走回家了!”他说。
克莱拉望着他。
“很晚了吗?”她问。
他点点头,随后他帮她穿上她的大衣。
“我爱你!你穿这件礼服真美!”他在她的肩头喃喃地说道。
她仍然保持沉默。他们一起走出剧院。他看到出租汽车在等着顾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感觉好像遇到了一双仇视他的棕色的眼睛,但是他不知道是谁。他和克莱拉转身离开,两人机械地朝火车站走去。
火车已经开走了,他得步行十英里回家。
“没关系。”他说,“我非常喜欢走路。”“你要不愿意,”她脸涨得通红说,“我可以和母亲睡。”
他看了看她。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你的母亲会说什么?”他问。
“她不会介意的。”
“你肯定吗?”
“当然肯定。”
“我可以去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好。”
他们转身折回,在第一个车站上了电车。清新的风扑打着他的脸,路上漆黑一片。电车在急驶中向前倾斜。他坐在那儿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你母亲会不会已经睡下了?”他问。
“也许吧。我希望她没睡。”
在这条僻静、幽暗的小街上,他们是唯一两个出门的人。克莱拉很快地进了屋子。他迟疑着,“进来吧!”她招呼着。
他跃上台阶,进了屋子,她的母亲站在里屋门口,高高大大的而且充满了敌意。
“你带谁来了?”她问。
“是莫瑞尔先生,他错过了火车。我想我们可以留他过夜。省得让他走十英里的路。”
“嗯,”雷渥斯太太大声说道,“那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你邀请了他,我当然非常欢迎。我不介意,是你管这个家嘛!”
“如果你不喜欢我留在这儿,我就离开。”保罗说。
“别,别,你用不着,进来吧!我很想知道你对我给她准备的晚餐有何意见。”
晚饭是一小碟土豆片和一块腌肉。桌上将就地摆着一个人的餐具。
“你可多吃些腌肉,”雷渥斯太太继续说,“可上豆片没有了。”
“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他说。
“噢,你千万不要客气!我可不喜欢听这个。你请她去看戏了吧?”最后一个问题里有一种讽刺的意味。
“怎么啦?”保罗很不自在地笑了笑。
“哎,就这么一点儿腌肉!把你的大衣脱下来吧。”
这个腰板挺得笔直的妇人正努力揣摩情况。她在碗橱那儿忙碌着。克莱拉接过了他的大衣。屋子里点着油灯,显得非常温暖舒适。
“天哪!”雷渥斯夫人大叫道,“我说你们两人打扮得可真光彩照人呀!打扮得这么漂亮干什么?”
“我想,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他说道,感觉自己受了愚弄。
“如果你们想出风头的话,在这个房子里可没有你们这样两个打扮花枝招展的人的地盘。”她挖苦着,这是相当尖刻的讽刺。
穿着晚礼服的保罗和穿着绿礼服裸着胳膊的克莱拉都迷们了。他们感到在这间厨房里他们必须互相保护。
“瞧那朵花!”雷渥斯太太指着克莱拉说,“她戴那花究竟想干什么?”
保罗看了看克莱拉。她红着脸,脖子也涨得通红。屋子里出现了一阵沉默。
“你也喜欢她这样,对吗?”他问。
她母亲震慑住了他俩。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他忧虑重重。但是他必须跟她周旋。
“我看着很喜欢!”老女人大叫,“我为什么喜欢她拿自己出丑?”
“我看见过好多人打扮得更傻。”他说,现在克莱拉已经在他的保护之下了。
“哼!什么时候?”她挖苦似地反驳。
“当他们把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状时。”他回答。
身材高大的雷渥斯太太站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一动不动,手里拿着她的叉子。
“他们都是傻瓜。”最后她回答道,然后转身朝向了煎锅。
“不,”他赌气似的争辨道,“人应该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
“你管那叫漂亮啊!”母亲大叫,一面用叉子轻蔑地指着克莱拉,“这——这看上去好象不是正经人的打扮。”
“我相信你是妒嫉,因为你不能这样出风头。”他大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