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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坐在炕头上的杏花见李狗娃从门里进来,有些惊讶地问。
回来了。李狗娃说。李狗娃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眼睛惊慌地看着躺在下炕圪崂里不动的吴石柱。
杏花看了看站在前脚地上的李狗娃,又看了看躺在下炕里的她男人,扑闪了一下她那一对毛格闪闪的眼睛对李狗娃说,你怎出去这么长时间,快把人心焦死了,总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大哥急得天天站在拐峁上照你哩……
李狗娃噢了一声,很不自然地低下头。
李狗娃能自然吗?李狗娃来到吴石柱家是想给他说说情况,摆摆功劳。但他看见吴石柱倒在下炕不言不语,再加上他在石鱼河滩里问吴石柱时他也没问吭声,便感到有些不大对劲,可能是吴石柱对他另有什么想法,不然不会这样对他。
吴石柱好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过觉的人一样睡得死沉,李狗娃和杏花在窑里这么大声说话,他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狗娃也没敢打搅吴石柱,在炕棱沿上木讷地干坐着。
李狗娃总以为吴石柱睡着了,像这样的天气,正是蒙头睡觉的好时光。
其实吴石柱怎能睡着,他在此时此刻听见李狗娃和杏花说话,真想坐起来美美乱骂一顿。但他现在根本不想睁开眼睛看李狗娃,他觉得李狗娃真不是个东西,石马坬倒塌就倒塌在这小子手里。你看好好的地方,叫这小子一糊弄,不是要败在他坏小子手里么。因此他恨李狗娃,觉得杏花她妈的眼里有水,能看透人。
唉,我把你妈的,没想到你是这么一种货色。
石桂花正在吴石柱家隔壁窑里的土炕上呆坐着时听见她男人的声音,心中一阵欣喜。她没想到在这样的天气里,她那男人还会回来。不过,回来就好,总算是个男人,不然恐怕就麻烦了。
石桂花赶快地从土炕上溜到脚地,一把拉开门,走到院子。
此时院子里很静,只有细细的西北风像皮鞭一样抽打着她的身子,垴畔上的积雪让风一吹,扑吱吱地落了她一头。石桂花站在院子里,感到十分寒冷,但她现在什么也不顾,便朝吴石柱家窑里喊了一声她男人。
李狗娃听见他婆姨站在院子叫他,看了一眼躺在下炕的吴石柱,急忙溜下炕棱,慌慌地从门里出去了。
他从门里走出去,看见石桂花站在院子里冷得像筛糠一样地直晃,脸煞白如纸,嘴唇发紫,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心疼得走到石桂花身边,一把拉上石桂花的手,风一样从吴石柱家坡里下去,跳过石鱼河,缓缓地爬上雪坡,就朝那间破茅屋里走。
石桂花一走进那间茅屋,突然看见光板土炕上躺着些婆姨娃娃,而且在茅屋的脚地上,还趷蹴着几位灰处处的陌生后生,斜眉吊眼,怪模怪样。这是些什么人?怎么都钻在这间破茅屋里?他们和她男人有什么关系?她什么也不知道。
现在,别说是叫她上炕了,就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她只好惊奇地在门口站了一阵,便挪动着步子,在灶火口上烤着她冰凉的身体。当石桂花把身子烤热乎了,便扭头问站在门口的她男人,这是些什么人?怎都拥到这儿?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生命河 第十三章(5)
李狗娃眨巴了几下他那两只粘满眼屎的眼睛,给石桂花像讲神话故事一样地说了他在路上是如何吃了苦受了罪,而且好几次险些把他的命送在半路上。他说他是死里逃生,冒上生命危险走到葛针寨,碰上这些难民,就把这些难民给领来了……
李狗娃说得十分惊险神奇。石桂花和茅屋里的这些人,都眼巴巴地听他说,谁也没插一句话。半晌,石桂花才扑闪了一下她那一对好看的眼睛问她男人,那你见吴石柱了没?
见了。李狗娃说,他正在下炕里睡着,我没打搅他。
他知道你回来不?石桂花又问李狗娃。
知道。李狗娃说,我们到石鱼河滩,还看见吴石柱站在硷畔上。
石桂花再没问地男人什么,但她分明知道事情将会是怎样。她慢慢弯下腰,在灶圪崂里拣起几根干柴棒,塞进灶火口,灶火口里的火又很快旺起来。
太阳临跳沟的时候,石马坬刮了一阵很大的风。
眼看天快黑了,可是这小小的破茅屋里拥了这么多的人,别说是晚上睡觉了,恐怕站也没法站下,因此石桂花心里非常生气。
李狗娃在这时候也有些着急,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要吃要住,人么,总得睡觉吃饭。可是眼前的问题单靠他来解决,显然困难很大,而且他也无法解决这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李狗娃首先想到的还是吴石柱,也许只有他,才能解这些燃眉之急。
可是李狗娃明显感觉到吴石柱非常讨厌他了,甚至讨厌得连话也不跟他说,他在这时候还敢去找他吗?
当然在这时候,吴石柱是绝对不会走上他的门,这一切也只能是他自找苦吃自寻这些烦恼。
夜像块黑色的帷幕从天空中降下来的时候,凛冽的西北风便像怪兽一样从树林子里蹿出来,发出可怕的叫声。远处的深山老林,像涂抹了一层墨汁,黑得什么也看不清,冻得发抖的猫头鹰,站在落雪的土圪尖上,凄惨地哀叫。
此时的破茅屋里,倒显得十分沉寂,只有灶火口上的火苗在跳跃着,时不时躺在土炕上那几位婆姨怀里的娃娃嚎哭几声,给沉寂的夜里增添了几分凄凉和恐怖。
李狗娃长长地唉叹了一声,眨巴着他那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把这间破茅屋环视了一圈,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前门圪崂里趷蹴着的二牛身上。
二牛光着头,趷蹴在前脚地的门圪崂里一声不吭,他不时用手去摸一下他那光葫芦脑袋,他的头不知是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没了头发还是半路上因病而成了这样,反正他的头光光的,并没有疤痕和疮痂,只是红瓢瓢的。看得出,二牛的心情极为忧郁,他的心情一忧郁就会摸他那颗光秃秃的头。
还有两个男人,就是四锤和三娃,长得特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他俩趷蹴在脚地的炕棱崖根,双眉紧皱,沉沉地低着头,心里好像正在想着什么事。到底想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反正在这间破茅屋里,没有一个人的心情是舒畅的,仿佛几天的死里逃生赶到石马坬并不是避难,而是坐牢,他们那点可怜巴巴的希望早已让失望击得粉碎,唯有的就是寒冷、饥饿、烦躁、不安、愤怒。唉,这是他妈的什么鬼地方。
再有一个人就是五虎。五虎与众不同,是位彪形大汉,一脸胳腮胡子,样子像土匪,他在灶火口跟前趷蹴了一阵好像趷蹴不住了,开始在破茅屋的脚地上挪来挪去,眉头皱了拳头那么大一颗肉疙瘩,时不时凶狠狠地看一眼趷蹴在脚地上愁眉苦脸的李狗娃,样子十分吓人。
坐在光板土炕上的那三位婆姨,低眉瞌睡的样子,虽然这破茅屋里不像外边那样寒冷,但是她们连累带饿,现在身上一点劲气也没有。原来她们总想离开葛针寨,会摆脱苦难,可是刚从一个火炕里爬出来没想到又跳进了另一个火坑地令人无比失望。
茅屋里只能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唉叹声,再连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夜里,一轮弯月悠悠地升起来了。
生命河 第十四章(1)
孤寂的石马坬突然间热闹起来了,短短一个冬天,向阳山湾里,二牛三娃和五虎就领着婆姨娃娃,足劲地挖了三眼不太大的土钵钵窑,李狗娃和四锤在紧挨那间破茅屋的土崖上,也修了两眼。吴石柱只要把腿从门里往出一伸,就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情景。
整个冬天,吴石柱什么活也没做,一门心思地钻在他那土钵钵窑里生闷气,就好像怕见到人一样地连坡里也没往下走一步,连担水,都要在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才担上几回。现在他才知道李狗娃不像原来的那个李狗娃,根本没把他当人看,跟上二牛三娃四锤和五虎,要怎热火就怎热火,他现在倒像是一个外来户一样受到了歧视和压制。吴石柱很伤心,多么盼望被他救了一命的李狗娃能够像过去一样从他门里走进来,跟他说几句心里话,可是李狗娃没有。
其实在李狗娃回到石马坬的那天夜里,吴石柱一直在等着李狗娃,心想李狗娃绝对会来找他,他只是想吓唬吓唬,给他点颜色。可是他想错了,李狗娃自从到他家里把他婆姨引走,他再连李狗娃的影子也捉不住,他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不管怎样,他可是救了你命的人,而且还把引来的女子也给你当了婆姨,你他妈的怎能恩将仇报。
狗娃啊狗娃,你他妈的到底是人不是,难道你小子一满忘记你是怎样活着来到石马坬?我真是瞎了眼,在小镇上还不如把那两块狼后腿肉扔给狗吃,那狗还会给我扬个尾巴。
吴石柱这样想的时候,眼里就不停地泛出一些泪水。
凭着李狗娃家秋天的那点存粮,几个后生不时到山里打点小动物度日,整个冬天,就这样凑凑合合地过去了。开春的时候,李狗娃把茅屋里那一点粮食早给日塌光了,大伙儿都瞪起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漫长的春天。
李狗娃和这伙人一样,什么办法也没有,而且无论是二牛三娃,还是四锤和五虎,现在都是能吃能喝的人,这几个茂腾腾的后生和那些婆姨娃娃,别说是吃一些扛硬的吃喝,就是连稀汤汤也喝不上,一天饿得连步子也挪不动。虽然向阳的山湾里有春草露出的嫩芽,但真正要度过这个漫长的春天,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李狗娃想,事情是他给弄坏了,不然吴石柱会给他想办法的,他也不应这样苦恼。现在他确确实实再没脸去见吴石柱,并不是他卖了什么良心,而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头脑发热,见吴石柱不理他,他也跟吴石柱赌气。那时侯他也真是,咋咋唬唬的不知是在云里还是雾里,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是二牛和三娃喊他,就是四锤和五虎叫,不知天高地厚,狂得什么人也说不下。
唉,这一切他能怨谁呢?
长时间,李狗娃陷入一种痛苦之中。
土钵钵窑也挖好了,住也住进去了,但是愁肠也越来越多了。
这天,四锤的婆姨李秀云抱着她的女儿珍珍从门里进来,石桂花正在炕上叠着一床破旧的烂被子,她把被子叠好从炕棱上往下溜时,才看见站在前脚地上的李秀云,便招呼李秀云坐在炕上。
李秀云看着挺着肚子的石桂花,把珍珍放在石桂花家的土炕上,想帮石桂花做点什么活。其实也没什么活可做,无非是扫扫地罢了,唯有该做的就是早上的饭。但是她俩手中无粮,实在没法做这顿饭了。
李狗娃在这些日子里太难累了,焦躁不安地在脚地上转游着,不停地唠叨道,唉,这么多人,日子怎过呀。李狗娃在脚地上自言自语时,四锤从门里进来了,他看见李狗娃那个猴急的样子,安慰说,没吃的谁也没办法,急能顶啥。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生命河 第十四章(2)
石桂花一直站着,也不看李狗娃,仿佛这窑里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四锤看见他婆姨抱着珍珍从李狗娃家门里出去了,看了一眼焦急不安的李狗娃说,咱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
李狗娃连头也没往起抬一下,从脚地上挪动了一阵,便从土炕里爬上去,一头栽倒在下炕圪崂。
二牛三娃和五虎相跟着从前沟的阳湾里来到李狗娃家,正是早上太阳很红的时候,山坡沟洼上的积雪已经消融得一干二净,只有背阴的地方和沟渠里依稀还有积雪的存在。
二牛三娃和五虎之所以在这时候来到李狗娃家,是李狗娃叫四锤把他们从前沟的阳湾里叫来,说有什么要紧事商量。至于到底什么事,他们谁也不知道。尽管他们对李狗娃有很大的看法,但还是去了。
这些人到了石马坬少吃没住,觉得上了李狗娃的当。但他们还是看上了这个地方,因为这地方山清水秀,没有战乱,也许度过这一关,一切都会好起来。因此李狗娃在他们几个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二牛和五虎的性格暴烈,音量也大,一不对劲就暴跳如雷,只要李狗娃说话,他俩都听。于是李狗娃见二牛三娃四锤和五虎从门里进来了,便从下炕上爬起来,挪动了一下身子说,你们都到炕上来。
五虎嗯了一声,便趷蹴在前炕棱上。
五虎一脸的胡须,黑生生的吓人,像个地道的土匪头子,早年死了老婆,再没续妻,身边有个儿子名叫黑蛋,跟他大长得一个模样,胖乎乎的。在这些苦难的岁月,也不知道五虎父子怎弄起这么一身肉,仿佛任何物质对于他们父子来说,都可以长膘。然而其他那几个人,就不一样了,长得十分瘦弱,风能吹倒的光景。但是他们同五虎不同,都有婆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