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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面前的牌又顺了一顺,因道:〃你们这副牌明天借给我们用用,我们明天有好几桌麻将,牌不够用,翠妹妹你来的时候带来。世钧你也早点来。〃世钧笑道:〃我改天有工夫是要来的,明天不要费事了,明天我还打算跟叔惠出去逛逛。〃一鹏便道:〃你们一块儿来,叔惠也来。﹄世钧依旧推辞着,这时候刚巧一鸣和了一副大牌,大家忙着算和子,一混就混过去了。
翠芝上楼去转了一转,又下楼来,站在旁边看牌。一鹏恰巧把一张牌掉在地下,弯下腰去捡,一眼看见翠芝上穿著一双簇新的藕色缎子夹金线绣花鞋,便笑道:〃喝!这双鞋真漂亮!〃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声,他对于翠芝究竟还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并不怎么注意。他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专门追求皇后校花,像翠芝这样的内地小姐他自然有点看不上眼,觉得太呆板,不够味。可是经他这么一说,叔惠却不由得向翠芝脚上看了一眼,他记得她刚才不是穿的这样一双鞋,大概因为皮鞋在雨里踩湿了,所以一回家就另外换了一双。
世钧自己揣度着已经坐满了半个多钟头模样,便向石太太告辞。石太太大约也有点不高兴他,只虚留了一声,便向翠芝说:〃你送送。〃翠芝送他们出来,只送到阶沿上。仍旧由两个听差打着伞送他们穿过花园。快到园门了,忽然有一只狗汪汪叫着,从黑影里直窜出来,原来是一只很大的狼狗,那两个仆人连声呵叱着,那狗依旧狂吠个不停。同时就听见翠芝的声音远远唤着狗的名字,并且很快的穿过花园,奔了过来。世钧忙道:〃哟,下雨,你别出来了!〃翠芝跑得气喘吁吁的,也不答话,先弯下腰来揪住那只狗的领圈。世钧又道:〃不要紧的,牠认识我的。〃翠芝冷冷的道:〃牠认识你可不认识许先生!〃她弯着腰拉着那狗,扭过身来就走了,也没有再和他们道别。这时候的雨恰是下得很大,世钧和叔惠也就匆匆忙忙的转身往外走,在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的,皮鞋里也进去水了,走一步,就噗叽一响。叔惠不禁想起翠芝那双浅色的绣花鞋,一定是毁了。
他们出了园门,上了马车。在归途中,叔惠突然向世钧说道:〃这石小姐……她这人好象跟她的环境很不调和。〃世钧笑道:〃你的意思是:她虽然是个阔小姐,可是倒穿著件蓝布大褂。〃被他这样一下批注,叔惠倒笑起来了。世钧又笑道:〃这位小姐呀,就是穿一件蓝布大褂,也要比别人讲究些。她们学校里都穿蓝布制服,可是人家的都没有她的颜色翠──她那蓝布褂子每次洗一洗,就要染一染。她家里洗衣裳的老妈子,两只手伸出来都是蓝的。〃叔惠笑道:〃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世钧道:〃我也是听我嫂嫂说的。〃叔惠道:〃你嫂嫂不是很热心的要替你们做媒么?怎么肯对你说这些话?〃世钧道:〃那还是从前,她还没有想到做媒的时候。〃叔惠笑道:〃这些奶奶太太们,真会批评人,呃?尤其是对于别的女人。就连自己娘家的亲戚也不是例外。〃他这话虽然是说世钧的嫂嫂,也有点反映到世钧的身上,彷佛觉得他太婆婆妈妈的。世钧本来也正在那里自咎;他对于翠芝常常有微词,动机本来就自卫,唯恐别人以为他和她要好,这时候转念一想,人家一个小姐家,叔惠一定想着,他怎么老是在背后议论人家,不像他平常的为人了。他这样一想,便寂然无语起来。叔惠也有些觉得了,便又引着他说话,和他谈起一鹏,道:〃一鹏现在没出去做事是吧?刚才我也没好问他。〃世钧道:〃他现在大概没有事,他家里不让他出去。〃叔惠笑道:〃为什么?他又不是个大姑娘。〃世钧笑道:〃你不知道,他这位先生,每回在上海找了个事,总是赚的钱不够花,结果闹了许多亏空,反而要家里替他还债,不止一次了,所以现在把他圈在家里,再也不肯让他出去了。〃这些话都是沈太太背地里告诉世钧的,大少奶奶对于她兄弟这些事情向来是忌讳说的。
世钧和叔惠一路谈谈说说,不觉已经到家了。他们打算明天一早起来去逛牛首山,所以一到家就回房睡觉,沈太太又打发人送了两碗馄饨来,叔惠笑道:〃才吃了晚饭没有一会儿,哪儿吃得下?〃世钧叫女佣送一碗到他嫂嫂房里去,他自己便把另一碗拿去问他母亲吃不吃。他母亲高兴极了,觉得儿子真孝顺。儿子一孝顺,做母亲的便得寸进尺起来,乘机说道:〃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世钧不觉又皱起眉头,心里想一定是与翠芝有关的。但是并不是。
沈太太深恐说错了话激怒了他,所以预先打好了腹稿,字斟句酌地道:〃你难得回来一趟,不是我一看见你就要说你──我觉得你今天那两句话说得太莽撞了,你嫂嫂非常生气──看得出来的。〃世钧道:〃我又不是说她,谁叫她自己多心呢?〃沈太太叹道:〃说你你又要不高兴。你对我发脾气不要紧,别人面前要留神些。这么大的人了,你哥哥从前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有了少奶奶,连孩子都有了!〃
说到这里,世钧早已料到下文了──迟早还是要提到翠芝的。他笑道:〃妈又要来了!我去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呢。〃沈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最怕听这些话。我也并不是要你马上结婚,不过……你也可以朝这上面想想了。碰见合适的人,不妨交交朋友。譬如像翠芝那样,跟你从小在一起玩惯了的──〃世钧不得不打断她的话道:〃妈,石翠芝我实在跟她脾气不合适。我现在是不想结婚,就使有这个意思,也不想跟她结婚。〃这一次他下了决心,把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他母亲受了这样一个打击,倒还镇静,笑道:〃我也不一定是说她。反正跟她差不多的就行了!〃
经过这一番话,世钧倒觉得很痛快。关于翠芝,他终于阐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也得到了母亲的谅解,以后决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
他们本来预备第二天一早去游山,不料那雨下了一宿也没停,没法出去,正觉得焦躁,方家派了一个听差来说:〃请二少爷同那位许少爷今天一定来,晚点就晚点。请沈太太同我们姑奶奶也来打牌。〃沈太太便和世钧说:〃这下雨天,我是不想出去了,你们去吧。〃世钧道:〃我也不想去,我已经回了他们了。〃沈太太道:〃你就去一趟吧,一鹏不还是你的老同学么,他跟许少爷也认识的吧?〃世钧道:〃叔惠跟他谈不来的。〃沈太太低声道:〃我想你就去一趟,敷衍敷衍你嫂嫂的面子也得。〃说着,又向大少奶奶房那边指了一指,悄悄说道:〃还在那儿生气呢,早起说不舒服,没起来。今天她娘家请客,我们一个也不去,好象不大好。〃世钧道:〃好好好好,我去跟叔惠说。〃
本来他不愿意去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把他和翠芝请在一起,但是昨天亲耳听见翠芝说不去,那么他就去一趟也没什么关系。他却没想到翠芝也是这样想着,因为昨天听见他斩钉截铁的说不去,以为他总不会去了,今天上午爱咪又打电话到石家,一定磨着她要她去吃饭,所以结果翠芝也去了。世钧来到那里,翠芝倒已经在那儿了,两人见面都是一怔,觉得好象是个做成的圈套。世钧是和叔惠一同来的,今天方家的客人相当多,已经有三桌麻将在那里打着。他们这几个年轻人都不会打麻将,爱咪便和世钧说:〃你们在这儿看着他们打牌也没什么意思,请你们看电影吧。我这儿走不开,你替我做主人,陪翠妹妹去。〃翠芝皱着眉向爱咪说道:〃你不用招待我,我就在这儿待着挺好的,我不想看电影。〃爱咪也不睬她,自顾自忙着打听哪一家电影院是新换的片子,又道:〃去看一场回来吃饭正好。〃世钧只得笑道:〃叔惠也一块儿去!〃爱咪便也笑道:〃对了,许先生也一块儿去。〃叔惠不免踌躇了一下,他也知道在爱咪的眼光中他是一个多余的人,因此就笑着向世钧说:〃还是你陪着石小姐去吧,这两张片子我都看过了。〃世钧道:〃别瞎说了,你几时看过的?一块儿去一块儿去!〃于是爱咪吩咐仆人给他们雇车,翠芝虽然仍旧抗议着,也不生效力,终于一同去了。
翠芝今天装束得十分艳丽,乌绒阔滚的豆绿软缎长旗袍,直垂到脚面上。他们买的是楼厅的票,翠芝在上楼的时候一个不留神,高跟鞋踏在旗袍角上,差点没摔跤,幸而世钧搀了她一把,笑道:〃怎么了,没摔着吧?〃翠芝道:〃没什么。──嗳呀,该死,我这鞋跟断了!〃她鞋上的高跟别断了一只,变成一脚高一脚低。世钧道:〃能走么?〃翠芝道:〃行,行。〃她当着叔惠,很不愿意让世钧搀着她,所以宁可一跷一拐的一个人走在前面,很快的走进剧场。好在这时候电影已经开映了,里面一片漆黑,也不怕人看见。
这张影片是个轰动一时的名片,世钧在上海错过了没看到,没想到在南京倒又赶上了。他们坐定下来,银幕上的演员表刚刚映完,世钧便向叔惠低声笑道:〃还好,我们来得还不算晚。〃他是坐在叔惠和翠芝中间,翠芝一面看着戏,不由得心中焦灼,便悄悄的和世钧说道:〃真糟极了,等会儿出去怎么办呢?只好劳你驾给我跑一趟吧,到我家去给我拿双鞋来。〃世钧顿了一顿,道:〃要不,等一会你勉强走到门口,我去叫部汽车来。上了车到了家就好办了。〃翠芝道:〃不行哪,这样一脚高一脚低怎么走,给人看见还当我是瘸子呢。〃世钧心里想着:〃你踮着脚走不行吗?〃但是并没有说出口来,默然了一会,便站起身来道:〃我去给你拿去。〃他在叔惠跟前挤了过去,也没跟叔惠说什么。
他急急的走出去,出了电影院,这时候因为不是散场的时间,戏院门口冷清清的,一辆黄包车也没有。雨仍旧在那里下着,世钧冒雨走着,好容易才叫到一辆黄包车。到了石家,他昨天才来过,今天倒又来了,那门房一开门看见是他,仆人们向来消息最灵通的,本就知道这位沈少爷很有作他们家姑爷的希望,因此对他特别殷勤,一面招呼着,一面就含笑说:〃我们小姐出去了,到方公馆去了。〃世钧想道:〃怎么一看见我就说小姐出去了,就准知道我是来找他们小姐的。可见连他们都是这样想。〃当下也不便怎样,只点了点头,微笑道:〃我知道,我看见你们小姐的。她一只鞋子坏了,你另外拿一双给我带去。〃那门房听他这样说,还当他是直接从方家来的,心里想方家那么些个佣人,倒不差个佣人来拿,偏要差他来,便望着他笑道:〃嗳哟,怎么还要沈少爷特为跑一趟!〃世钧见他这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知道一定是笑他给他们小姐当差,心里越发添了几分不快。
那听差又请他进去坐一会,世钧恐怕石太太又要出来应酬他一番,他倒有点怕看见她,便道:〃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着好了。〃他在门房里等了一会,那听差拿了一只鞋盒出来,笑道:〃可要我给送去吧?〃世钧道:〃不用了,我拿去好了。〃那听差又出去给他雇了一辆车。
世钧回到戏院里,在黑暗中摸索着坐了下来,便把那鞋盒递给翠芝,说了一声:〃鞋子拿来了。〃翠芝道:〃谢谢你。〃世钧估计着他去了总不止一个钟头,电影都已经快映完了,正到了紧张万分的时候,这是一个悲剧,楼上楼下许多观众都在窸窸窣窣掏手帕擤鼻子擦眼泪。世钧因为没看见前半部,只能专凭猜测,好容易才摸出一点头绪来,他以为那少女一定是那男人的女儿,但是再看下去,又证明他是错误的,一直看到剧终,始终有点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灯光大明,大家站起身来,翠芝把眼圈揉得红红的,似乎也被剧情所感动了。她已经把鞋子换上了,换下来的那双装在鞋盒里拿着。三个人一同下楼,她很兴奋的和叔惠讨论着片中情节。世钧在旁边一直不作声。已经走到戏院门口了,世钧忽然笑道:〃看了后头没看见前头,真憋闷,你们先回去,我下一场再去看一遍。〃说着,也不等他们回答,便掉过身来又往里走,挤到卖票处去买票。他一半也是因为赌气,同时也因为他实在懒得再陪着翠芝到东到西,一同回到方家去,又要被爱咪他们调笑一番。不如让叔惠送她去,叔惠反正是没有关系的,跟她又不熟,只要把她送回去就可以脱身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这样扔下就走,这种举动究竟近于稚气,叔惠倒觉得有点窘。翠芝也没说什么。走出电影院,忽然满眼阳光,地下差不多全干了,翠芝不禁咦了一声,笑道:〃现在天倒晴了!〃叔惠笑道:〃这天真可恶,今天早上下那么大雨,我们要到牛首山去也没有去成。〃翠芝笑道:〃你这次来真爹枉。〃叔惠笑道:〃可不是么,哪儿也没去。〃翠芝略顿了一顿,便道:〃其实现在还早,你愿意上哪儿去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