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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会说话,可我不愿意听。”
“随便,我高估了你的修养,从你粗鲁的举止上,我感觉到,你虽然权高于众、驰骋沙场,也不过是个鲁莽粗俗的大兵。我看不起你。”
说完,我用手紧紧地抓住刀刃,苦笑着说:“可惜我花容月貌为谁妍!”野原一郎轻轻地掰开我刀刃上的的手指,我们四目相对,血滴答滴答凝固在地上。
他说:“奇女子、奇女子,不过你太坚强了。可惜在中国的土地上,具有这样风骨的女子太少了。你到底是妖怪还是仙女?”
战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飞溅起几星红火,我的伤口剧烈地疼痛,我和野原一郎对视着……
过了许久,我说:
“冰姬拜别,太君自重,后会有期。”
正当我迈步走出屋门,野原一郎快步走过来,紧紧地把我拥如怀中说:
“冰姬,今夜别走了好吗?我好孤独,但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改日再叙吧,人生如梦,看破些为好。”
我挣脱他的怀抱,飘然而去。
只听得身后野原一郎大声呼唤:
“你的手有事没事,我改天会登门拜访。”
果然不出我所料,夜里野原一郎派人送来一箱大洋、两包茶叶、五匹绸缎、三瓶药水,还说来日要向我当面道歉。我除了拿五块大洋送给跑腿的宪兵之外,一律交给蝉妈。
我挥笔给野原一郎写了封回信:
野原君:
冒然相见,思念彻骨。野原君*倜傥,冰姬一睹倾心。送来的钱物妈妈已经查收,恭谢错爱。冰姬乃布衣草民,今得此殊荣,受宠若惊。
再者,太君出气甚粗,依冰姬对医术之皮毛略见,太君可能患有哮喘暗疾十年有余,今奉上偏方一副,很可一试,望君在短日内大愈。
偏方如下:
白茅根、桑白皮各一握,鸡蛋一枚。水煎饭后服用。
功效:哮喘症状呼吸急促、咯吐黄痰、痰稠较黏,伴有鸣声。
鸿雁者:冰姬
写完之后,我把信折好,挝在胸口,热泪涟涟。心想:父亲、山林,我为你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人生就是如此。如果我没有失去山林,就不会得到向日寇复仇的机会,也不会有得到老爷的机会。得与失是相互依存的、是相辅相成的。失去了太阳,就可以欣赏满天的繁星;失去了绿色,就会收获金秋;失去了青春,就会走向成熟,假如因为失去太阳而流泪,那似乎连群星也同时失去……生活,需要享受收获的喜悦,也该享受失去的乐趣。
山林是否改变?母亲是否安康?溪流是否依旧清澈?淳淳的民风、簌簌的森林、巍巍的高山、暖暖的湿地,那是我的家,梦中迎迓我的驿站,我和它重逢时,希望它血肉横飞的伤势已经痊愈。
这些年,我亲历的许多许多事,仿佛使自己得到重生。脆弱的心理也逐渐坚强起来。许贞香是我的克星,无数次在我与她的对峙中,差一点把自己纤纤的腰肢折伤。她如炙热的太阳,灼烫着我娇艳的容颜,还在我稚嫩的肩膀上强加重量。许贞香!我终会让你领略本姑娘的手段,老虎跟着猫学艺,我比你还毒!
回忆以前的生活,真是丫鬟做嫁衣,有份做没份穿。这回虽然落入红尘,可扬眉吐气的活几天像人过的日子。
还有那年,我看到老爷洗澡的那一刻,怦然心慌。在那时的以前,暗恋的土壤早已萌发了一粒叫“爱”的种子。多年后,默默、默默地开放着一种叫无私、幸福的花。
许多的爱恨在记忆中交织,往事隐隐有着黄连夹着蜂蜜的味道。
蝉妈得了布匹和银子,欢天喜地地来到冰姬坊。我知道她这种看到钱、找不到眼睛的人,肯定又来夸我。她的一张嘴,白豆腐能说出血。
她尖嘴猴腮的样子,与美字一点缘分也没有。可听淳妤说,人家年轻的时候可是艳名远扬的美人。现在已经老了,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再者,男人和女人在审美上就是有区别的,如果让我下辈子做了男人,蝉妈这种女人专管给我洗裤衩,我也得撵她一边去。脸面好歹不说,人品太差。假如脑袋上再安上两只耳朵,活脱脱一只白毛老鼠精!
蝉妈进来,恭恭敬敬地为我倒了一盏茶,然后送到我手中,乐颠颠地说:
“我听说大姑娘不小心割破了手,快让我看看。可心疼死我了。”
她说着拉过我已经包扎好的手,假意细细端详起来,眼里也潆出了泪水。
她可真是白糖嘴、砒霜心,紧要关头把死蛤蟆说成活的,又能把活蛤蟆说成死的。老天爷让她做了婵娟阁的老鸨,真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了。
蝉妈又问淳妤:
“是不是南街的金郎中来给看的伤口?别用北街的白郎中,白郎中只会瞎开方子骗人的钱,听说还医死过人呢!”
淳妤说:
“是姑娘自己包的。”
蝉妈夸张地把手指一拍脑门说:
“吆——瞧我这脑子,怎么就忘了姑娘可也是神医呀!那你也得让金郎中来看看,千万不要给我省银子,我可是把钱财看得如粪土一样让人恶心。”
这种女人把一个铜钱看得比铜锣还要大,这种假把假戏的话,说出来让人听了作呕。假话不能顶饭吃,假芝麻榨不出一点油,都是空的。
我知道我的处境。有用时蝉妈能把我夸成一朵花,明日没用了,比淳妤现在的下场还要悲惨。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她这种有钱人的心肠我可了如指掌。我要抓住所有用得上的机会,刀刀见血地实现自己的梦,决不能让她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把老狼当成亲人。最后落个鸡飞蛋打,到时后悔莫及。
但在她的地盘上,我就是她的摇钱树,摇钱费劲时,说砍就砍了。蝉妈让我生则生,让我死则死,那心眼子狠着呢!手段也毒辣,半斤荞麦皮,也能榨四两油。伴着她犹如伴着一只老虎,时时刻刻都要当心。
我伸出伤手,去接茶杯,蝉妈说:
“别动了,我的大姑娘。你只要说一句,水饭我来喂。”
我让淳妤把杯接了过去,笑着对蝉妈说:
“妈妈今后可不要叫我大姑娘了,让别的姐姐听见了会怎样对我?众怒不可犯,妈妈谨慎些倒是好的。”
蝉妈也明白拜菩萨走错了庙门,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马上改了口说:
“也是的,也是的。咱们这些丫头姑娘们,一半狗脸、一半人脸,脾气大着呢,谨慎些是好。我见你的手包好了,一高兴就脑袋混了。”
她的身后跟着岳妈子。她向岳妈子说:
“拿来的两块大洋留下,给淳姐儿。这次的功劳或多或少可有她的一半。以后好好干,油水多着呢。”
淳妤收下银子,跪下磕头谢恩。
我心想:这头磕得有些张冠李戴,本该给我磕才对。假如我今日不回来,蝉妈说不定赏你两个大耳擂子。
蝉妈命岳婆子扶起淳妤,喜笑颜开地说:
“淳妤,你来婵娟阁有几年了,这回可终算立了大功劳了。今后可不能让姑娘随便出去了,只等今年正月十五将先生*挂灯了。人家可是给了三万两呀。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可是能盖咱两个这么大的婵娟阁了。”
我自傲地冷笑一声说:
“三万两算什么,如果我继续和野原一郎交往下去,我能把日军指挥部掏个倾家荡产。”
蝉妈啧啧嘴说:
“小日本的钱可不好挣,他们那种人说翻脸就翻脸,根本就是一群灭了人性的牲口,前几天听说把万花楼的红头牌——桂花,给一枪毙了,真吓死人了。”
淳妤吓得脸都白了,说:
“那小日本就算没法治了是不是?你们快得想办法呀!”
蝉妈瞅了淳妤一眼回答:
“能有什么办法,只有盼望土八路早点来,收拾了他们。这生意就好做了。”
我也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如果土八路来了,也并非好事,我们的婵娟阁可能要关门了。”
蝉妈脸上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轻蔑地说:
“凭他是什么朝代,总是有逛窑子、总是有花妓钱的,谁见了仙桃不想咬一口?听说国民党也不禁这种事呢。就是光绪帝虽然佳丽成群,可最终还是逛窑子得花柳病死的呢!”
这个女人对别的事情没有经验,可对妓院这一行千百年来的历史、典故了解得一清二楚。那座城市的那个妓院发生的大小琐事,她连时间、天气、人物都能叙述完整,真可谓孔夫子的门徒:干一行爱一行,很专一。
野原一郎又请了我几次,我回绝了。原因有两个:
一来蝉妈不让我去,用她的话就是怕我去了受罪。说实在的,我早就知道她这种口是心非的女人,说的全是假话。她是怕我万一失了贞,在桂老板那儿不好交代,她把桂老板的银子早当成印子钱放出去了,桂老板可是个财大气粗难缠的主儿。
二来,我也不想去。我想吊他一下胃口,给他一种“半明不灭云中日,似有如无镜里花”的感觉。他好歹也是个男人,男人这种高级动物特别奇怪,从不轻易珍惜放到嘴边的食物,而是喜欢你挣我夺,拼命砸脑袋抢来的。那样,他们才会细细品尝,慢慢咀嚼。
如果到了我能左右野原一朗的行动时候,我不但要杀死野原一郎,更重要的是连他的指挥部也要让根生老爷一锅端了,搬倒枣树要枣吃的日子看来有望。
根生老爷走了,一走就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音信。我不知道他那天逃到了哪里,是否安康,我夜夜睡不着,想他。
假如没有他自投罗网地撞入,我们便会在人海茫茫中擦肩而过;假如没有我梅子般酸涩的泪水,我也不会走进这拧也拧不干的雨季。
原以为这辈子没有一点希望了,他的出现使我枯竭的情感绝处逢生。我们吻了,感觉很好,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还得了吗?女人怕的就是这些,经不住的也就是这些。我整个人快疯了。真如古词中所说的: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更惊奇地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酒了。我所以迷恋酒,不仅仅是因为酒味儿醇香,更是因为酒能使我忘记我所经受的一切耻辱与相思的痛苦。酒能使我的精神完全放松,酒能排泄我内心的忧愁,当我喝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有独立的人格。
我发现自己变成一个酒鬼了,当酒鬼的感觉真好,一醉解千愁的美妙意境,是别人永远也无法领略到的。我远离鸦片,当看到婵娟阁的*吞烟吐雾地抽鸦片时,我感到很丢人,她们自己把*最后的羞耻心也扼杀了。
紫媚经常来我的冰姬坊,她来冰姬坊没有别的事情,就是专一找茬儿。她经常过来给我们讲故事,把自己说成是金凤凰,把我说成是猫头鹰,把淳妤说成是凸眼*子、下流死耗子一类的动物。
我听到她的咒骂,就像听了一个故事一样,不但没生气反而觉得越来越听得入神了。她骂人的神态像极了蝉妈,我很佩服蝉妈竟然培养出这样完美的一个徒弟。日后的紫媚绝对是蝉妈的候补,藤萝蔓开藤萝花,这可是非常正常的事。
紫媚见我不生气,自己倒气得唾沫飞溅,咬牙切齿。有一次,她骂完我,见我仍然稳如泰山,便再也忍无可忍,问我: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骂你?还是故作清高不和我一般见识?”
我笑着回答:
“那我该怎么办,为自己辩解?我相信白陶瓷瓶打碎了仍旧是白色的。”
她听了我的话,脾气反倒更加重了一倍。
“你也骂我呀,我们对骂一阵子好不好?你骂我什么都行,我能承受得了。”
看来她是需要发泄,这种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假如我和她吵架,真是自染一身污水。
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机会。这个机会让她望穿秋水等待了许久,就如她生命中必然要收复的一块失地,不去收复那损失就大了。
那天正午,她不在自己屋里睡中觉,反倒作死作活地来冰姬坊找茬儿。她的侍女答答跟在后边,又是打伞、又是扇扇子,忙得东倒西歪,紫媚却昂首阔步地只管走路。
没想到路过花圃时,一只伏在花叶上的大黄蜂儿,很流气地在她*的乳房上叮了一口。当时紫媚一声惨叫,差一点越过栏杆,跳到水里。答答扔掉伞,用扇子又拍又打。
黄蜂蛰了紫媚,一瞬间也品足了仙桃的美味,自知理亏,带着一脸坏笑飞得无影无踪,独自回味去了。
紫媚坐在地上边哭边骂,而且现编了一则寓言故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