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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哈哈一笑说:
“比毛毛虫变妖蛾子还变得快!”
“唔——”他在我的背后回答我。我回过头看着他,他冲我欣喜地一笑。
这笑使我感到芒刺在身。我顿时警觉起来,今天,我们的谈话过于随便,随便得让我感到有些吃惊,吃惊自己为什么这样失常。对于一个无恶不做、毫无人性、视我同胞生命如草芥的魔鬼,是不能把距离拉得太近了。
在我,站在正义的立场,我相信根生交给我的差事,是帮助国家和民众的。但是,在这个对我完全信任、对我有无限深情的男人面前,我深深的感到惭愧。魔鬼必定残暴,可我怎样才能以柔克刚呢?我陷入了迷茫之中。
以我现在的处境,我能以朋友的真诚说服他放下屠刀?能以委婉的语言,让他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感受侵略者给中国人带来的苦难吗?我能以生命的可贵、民族的平等,劝说他把信封内的文件交给我,让我带给正义的中国人民?
这是异想天开,是在与虎谋皮!这种幻想是幼稚的。我一旦露出马脚,我就会付出死的代价,根生的计划也会全部落空。
根生再三叮嘱我,让我不要说出任何使野原一郎怀疑的话。我现在必须遵守允诺,以间谍的身份和使命,我没必要再和野原一郎客气,偷获了文件,已经很对得起根生,也证明了我对爱情的忠诚。
就在野原一郎对我一笑的瞬间,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如水一样漫了过来。我用非常真诚的眼光,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瘦脸、细长的眼睛、浓黑的眉毛。我一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伴着他来到套间,我用一种深沉的语调对他说:
“我俩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吗?”
他低着头对视着我说:
“当然。”
我问:
“你会不会爱上我?”
他冷静地说:
“我爱上你对你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我们现在保持这样的关系很好,人世间最美丽的爱情是没有*的爱情。我可以帮你解脱歌伎生涯,然后你与我共享人世间最美丽的爱情。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你。”
我有一种被感化的错觉,一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原来也能走出人类爱恨情仇的正常轨迹,令我震惊。
他恳切地对我说:
“离开那个地方吧,那里终究会有危险的。”
我认真地回答:
“会有什么危险?一个歌伎,即使有人打算谋财害命,也会枉费心机。”
他说:
“那倒不是。我是怕你卷入战争。女人根本不懂得战争的残酷,女人一旦参与战争,那她就注定会牺牲自己的幸福。我更怕你缺钱花而出卖自己。假如你没钱了,不要紧,我会满足你。好吗?”
我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来就是和你借钱的?”
他说:
“你想哪里去了?可是就算你花我的钱,也不是你的耻辱呀?”
我吐了口气说:
“你总是在关心着我,那你就不容许我来关心你吗?”
他靠近我的身体关切地问:
“这么说,你真的是因为想我而过来的?”
“是的,”我说,“假如你不相信,我现在就走。”
说着我便打开门,准备抽身走出去。野原一郎一个箭步跳到门口堵着门,笑着说:
“你的脾气真大。好了,我们马上就要吃夜宵了。吃完,我送你回去好吗?”他说着走进厨房,帮着女侍者做夜宵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里,茫然若失。心中许多相互矛盾的念头,在七上八下地掐架。野原一郎是个可耻的侵略者,是杀死我父亲的元凶。可对我却十分尊重,十二分的友好。看不出有什么歹意恶念。这是我应当感激的。他杀死父亲也许只是一个失误?那么,杀了那么多中国同胞,用“失误”还能解释得了?按说,我不能看着他继续作恶,我要坦白地对他做出真诚的劝告。但这正是我的职责所不容许的。他也许注定要毁灭在我的手中,可是他也是久经沙场的狡猾之徒,也许残暴还在日后的岁月中不断显形。
从野原一郎的表情上看,他对我到来的目的根本没有怀疑。可是我是多么希望自己立即离开这里。根生也许早就到了婵娟阁,等待着我的归去。我也想及早把这份文件送回原处,但是一时似乎没有脱身之策。我仰起头,细细思索着自己究竟遗留了什么可疑的痕迹,假如我走后他会不会拉开抽屉仔细观察浮动的东西,或者看看米黄色的便装是否动过什么的,但是我意识到这也许是我太过敏了。
一会儿,野原一郎带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端着热气腾腾的西餐。冲着我笑着说:
“冰姬,你快醒来喝一些汤,吃一点东西吧。”
这情景使我突然感到一种虚拟的温馨,也使我想到了根生。假如他和野原一郎调换一下位置就是我的造化了。我用双手捋了一下头发,说:
“你先端到卧室里,我去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我上了二楼,来到野原一郎的卧室。夜宵已经摆在根雕的矮桌上。野原一郎特意把刚才女侍者插在花瓶的大丽花放在中央。粉红的灯光之下,花儿如俊美的少女,羞涩的笑脸略施粉黛。
野原一郎坐下,万种安详的表情聚在眼梢,眉心中放露几分疲倦。
我们吃着夜宵,彼此偶然相视一笑,心里感到一阵阵激荡。
他说:
“这样的感觉我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我说:
“这样的感觉我从来就没有过!”
他说:
“今天你又一次回到我遥远的记忆之中了。我太累了,累得似乎把自己的履历都忘了。”他说着闭上了眼睛,好像身心已经疲劳到了极限。
他的这种状态和我在山林中见到他的凶残模样天悬地隔。我不知道在他慈祥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中国人的多少个屈死的冤魂。可这一刻,把我所有对他的仇恨,快要被他过分的亲热所化解。人的情感确实有些奇怪,远古的传说中就有很多女子与她的杀父仇人结为伉俪,还有的在两国交兵斗得天昏地暗的时候,突然双方阵地上的男女抛开什么仇呀恨呀的,发生了牵扯不清的感情纠葛,化解了彼此将要面临的血光之灾。
我现在对野原一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以说迄今为止,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而我却利用他对我的这份感情……
想到这里,一种惭愧如膨胀的气球一样从我的心底逐渐漂浮上来。我觉得明日我可以为了捍卫我的国家,牺牲了生命,也不应该这样亵渎自己的感情。我想和他坦白。然而,这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假如我真的把个人的情感夹杂在这项重大的任务里,置仇恨而不顾,我还算是山林的女儿吗?国耻、家仇如一种巨大的外形力量牵制着我,让我无法解脱。我望着野原怠倦的姿态,听凭两种不同的力量在我的心头冲撞。我猛然开了口,说:
“野原君。”
这突兀而尖利的声调使野原一郎睁开眼睛。他看着我,一点惊讶之态都没表露出来,他继续闭着眼睛,呼吁了一口气说:
“你离开梅城吧,假如你继续在梅城呆下去,你和我走的太近,会被人利用或收买的,那样我们岂不成了敌人。”看来我的出现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我用生硬的语气诚恳地劝说:
“野原君,应该是你离开梅城,回你的祖国去吧。听说太平洋战争中,你们可是节节失利,我们也许就是这一段缘分,缘来缘去,坦然对待。”我的声音沙哑而枯涩。
野原一郎直起身体,笑眯眯地说:
“你们中国有一首古词《山坡羊·潼关怀古》,词中有一句话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姓,有什么必要干涉政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以成为当红人物,也算人上之人,当我们撤退时,你也许就是被你们举国上下的中国同胞唾弃的另类。”
我有些难以控制自己,大声说:
“可是假如你一直在我们国土上呆下去,就是我们全民族的罪人。”
他直视着我的脸,问我:
“连你也是吗?”
我倔强地回答:
“难道不行吗?你们杀一个中国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想到没有,被你们杀害的死者,他们的家眷在来日能否生活下去?即使能够生活下去,他们活着该有多么痛苦?”
“你不要说了。你随便那一天都可以成为我的敌人,我倒是从来没有遇到过我的敌人里竟然有我一个朋友,”他说。“并且也很想我的敌人堆里,忽然有一天跳出一个人做了我的妻子。”
我轻蔑地说:
“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敌人做我的朋友,但不喜欢朋友做我的敌人。再说我也永远不会希望一个残忍的敌人成为我的丈夫。”
野原一郎的脸沉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很仇视地对着我说:
“这些话我们以后再不要谈了,至少现在我们是朋友。人与人之间也许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可以产生爱,但永远不可能了解对方的,因为我们是两路人。”
我问: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是一个以杀人为嗜好的魔鬼。”
他大声地反抗:
“不,你错了。我也特别仇恨战争,是谁把我逼成一个魔鬼?是战争!我现在也越来越不理解我自己了。”
突然,他把双手捂到脸上,跌坐在沙发里,纷乱的发丝低垂在手背上。
这表情让我感到了他的脆弱与无奈,也许我的谴责使他良心的发现。我感觉到这个时候是我最好劝说他的机会,我坚决要违背根生的吩咐,用我最诚恳的态度,和最具有说服力的语言来劝说他,不要再在中国的土地上违背自己的良心作孽了。我还要十分坦诚地表白我今夜来见他的目的。我悄悄走了过去,因为腹部藏有文件的原因,我只能半蹲在他的侧面,说:
“野原君,让你们的侵略偃旗息鼓,回到各自快乐的空间中吧!”
他一把手将我推倒在地上,说:
“废话,你用一个*女人的头脑,想阻挡大和民族的发展,你太不自量力了。”
我明白了我微小的力量,永远无法溶解他凝结的野心。我慢慢站了起来,他的粗鲁让我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他说:
“你走吧,我用我的车去送你。”
我欲言又止,我不知道我该再和他说一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
“野原君,你难道……”
野原一郎的脸上条条皱纹闪出了愤怒的表情。他说:
“你先到大厅里坐一会儿,我需要孤独。”
我带着黯然的神情说:
“你就不能让我再和你说一些话了吗?”
“我不想再听了,”他说。
他发怒了,又恢复了当年在山林中丑陋的面孔。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发出刺眼的光芒,唇上的仁丹胡子如刷子一样直立起来。眉毛在脸上上下游移,像一只爬行的蜈蚣。他又说:
“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在平时,我相信我会用亲切的态度与幽默的语言使他息怒,我还会让他高兴起来我再走,但是今夜我却不能,根生一定在婵娟阁心急如焚地等着我。今晚发生的事情让我看到这只豺狼是不可能变成羊的,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有那种幻想。
此刻,我必须冷静。我不能再让自己无聊地引发事端,我说:
“那么,我走了,再见。”
他没有理会我,我又说了声:
“原谅我,再见!明天很早我就过来。一切的后果让我来承担。”
说着我哽咽起来,鼻子酸酸的,眼眶里涌出两行泪水。野原一郎望了我一眼,我静静地走出门外,带上门,穿上他的军大衣,从凄寂的楼梯走向渺茫的郊野。
深夜,郊外黑糊糊一片。柔情似水的夜风漫过我的身体。我翻起大衣领,摸了摸旗袍内的文件,很安全地贴着我的肉体。我真希望走到城口的时候能遇到马车或人力车。今天夜里的使命完成得很圆满,也很遗憾,我的思绪还浸泡在野原一郎的冷漠里。是他良心上的激荡,还是另有隐情?
我默思着,低着头,迟缓地走着。我很希望自己马上回到婵娟阁,我绕着小路刚走下一座小丘,正要大步地往前走的时候,一辆汽车嗖的一声横在我的面前。车门突然开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
“冰姬——”他哽咽地叫了我一声,呼地一把把我揽在怀里。
我愣了。
“野原君,是你?”
“上车吧,我送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