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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滋芽睡了,披着衣裳出来问我吃不吃夜宵,我摆摆手让她接着睡觉。我没有开灯,径直走上了楼上的卧室。我不知道我还会被她利用多久,在生存与良心背叛之间我该如何选择,我是否让这荒谬的契约束缚我的终身,让罪恶在我的身上不断延伸。
理性在无边的静默与黑暗中被毁灭殆尽,我不想欢喜,也不想暴怒,人类太复杂太让人恐惧了。黑暗中是看不见赤身*的坏人,也看不到明藏暗躲或招摇过市的骗子,看不到用心险恶的巨毒蜘蛛,也看不到贪婪狡猾的狐狸……
我躺在床上开始抽烟,一支接着一支。我努力睁开被血似的东西迷糊了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大脑中努力排斥着所有的罪恶与恐惧。只有躺到这里的时候我才是最安逸的,甚至带着一种宁静,一种厌倦了的思绪。长长的手指夹着一支咖啡色的香烟不时地神经质地抖动一下。我闻到自己的体香,那是一种麝兰之气夹杂着烟味,轻轻地飘过我的头顶,覆盖着整个卧室。我隐隐觉得,这是一种死亡的气息,我情愿在这种气息的困惑之下干净地死去。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来,精心地打扮起来。我发现我很美丽,美丽的女人往往生活在不知今昔是何年的自恋状态之中。我打开首饰匣子,珍珠翡翠黄金白银的制品耀眼夺目,我犹豫了一下,没戴任何饰品。我感到戴上它们有些假里假气,还有些纨绔阔妇的丑姿。我的性格和别人的性格恰恰相反。他们可以为了这些钱财不顾死活地拚命追寻,我需要的却是真真实实,一片天然。
我听到楼下有人和滋芽说话的声音,我知道是淳妤过来了。我走下楼去,只见淳妤身穿一件博大的丝绸黑色长袍。宽大的袍子更能体现出她窈窕的身躯,好象是专为她的伤臂定制的。我过去亲热地和她打着招呼,并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右臂,仍然包扎得很厚,我说:
“不会受到影响吧?日子还很浅着呢!切不要震动。”
淳妤说:
“这是野原君刚才亲自为我包扎的,她说绝对安全。”
我问:
“野原君过来了,他知道我在这里吗?”
淳妤回答:
“他可能不知道,我没有说过,他还去上海亲自找过你一趟。”
我木然地听着淳妤的话,好像听着一个委婉动人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在乎我的死活;有人不远万里匆匆到上海敲开一家又一家的客栈,寻找着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我又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孤儿。
我出现在霞飞夜总会的时候,众姐妹如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呼叫着涌了上来。我解开帽子和衣带递给身后的滋芽。紫媚第一个跑了上来,同我拥抱在一起。她比在赌场见到时更加光耀夺目。大家正在夸赞淳妤的打扮时髦时,只听外边高朗的笑声传来,整个霞飞夜总会的空气开始变异。大家一下都停止了亲热的攀谈与应酬的虚话,把视线移到门口。我听到有男人与女人大声的谈话声,是日语,我一点也听不懂,但这说话的女人决对是一点红。她肆无忌惮的调笑中包涵着无尽的得意,无尽的矫吟与无尽的兴奋。
一点红低垂着眼睛,几乎是低着头,披着一件拽地的透明斗篷,里面穿着是石青色的晚礼服,一只手挽着日本陆军副总指挥山天大佐的胳膊。山天大佐穿着辉煌的制服,精神十足,与美丽的一点红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像一对走进教堂的新婚夫妻。而一点红此刻的表情恰恰如牧师面前的新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这种姿态,高雅、宁静、端庄、安祥,让人不得不承认她的作伪技艺堪称一流。
我上前打招呼时,只见一点红稍稍有些吃惊。她很亲热地与我说着话,但是手臂始终没舍得离开山天大佐的胳膊,保持着很虚弱很含羞的神态。碎嘴子似的淳妤大胆地和大家说笑,充分显示出她恰倒好处的交际能力。
一点红的到来,犹如一股急流冲散了死静的浮萍,大家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各自的穿着打扮与赚钱的艰难。
淳妤的伤口看上去很疼,脸上的汗珠如小溪一般汇聚在一起。她虚弱地走到我的身边,悄悄地说:
“我想休息一会儿,你给我看住一点红,千万要注意她今天要接触多少个男人。”
我点了点头,回答:
“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能看得住她。“
客人陆续到来,大多是中国的官僚与中国的商人,他们与日本军官大多都认识,大家客气地打着招呼。冷寂的空气被紫媚与一点红打破,在一切交际与谈话中紫媚与一点红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二人之间没有争优抢胜的样子。我藏在笨厚的窗帘后面的耳室里,看着这对相互提携的*。乐队开始奏乐,几十个日本少女翩翩起舞,一点红干杯,大家哄笑,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当我一愣神的时候,一点红已经如河里的一条泥鳅一样滑得无影无踪,只有紫媚陪着几个日本军官呼来喝去地乱闹,我顿时明白淳妤交给我的任务是何等艰巨。我相信除我之外她还按插了许多眼线,观察着一点红的一举一动。
深夜,当我送走久别野原一郎,预备就寝的时候,我听到了枪炮声,我想也许可能是日本宪兵在演习。
第二天清晨,我着急地看报纸,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我给紫媚拨了个电话,紫媚在她的公寓中还没起床,听了我的电话以后说马上起来打听一下,然后到霞飞夜总会来找我。我迫不及待地到外面去看看,只见马路依旧,街上的行人依旧,可以说一切依旧。
我又回了霞飞夜总会,急忙给一点红的公寓打了个电话,是小怪接的。她也很着急地告诉我说,一点红昨夜没回来。正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紫媚慌乱地跑来,我让她坐到我的身边,她定了定神说:
“我去了一趟日军指挥部,探听了一下,听说昨夜的枪炮声是中国的军队围攻日本的陆军指挥部,而且中国的部队终于寡不敌众被日军生擒。他们全是八路军,现在都被关在日本的俘虏营里。”
我连忙对紫媚说:
“那你赶快再给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别的事情?”
紫媚匆匆告别了。
我想到了高根生,我的直觉使我感到自己惊慌到了极点,是这样难忘的一个朋友就要永远消失了?如今回忆起来,才感到他的可贵。我拿起电话打给野原一郎,我原以为我可以求他,但是他的女侍则说他昨夜一宿也没有回家,但是,他今天打电话回家问我到他那里没有。
我从霞飞馆出来,到钱庄去取了钱。钱庄取钱的人很多,好像过了今天没有明天的样子。我怀着一颗愤恨的心排了半天队才取到钱。出了钱庄将近到了中午,我的心里仍然平静不下来,我感到我的十魂已经丢了九魂。
极为艰难的是大街上没有车,我得步行。好不容易到了北平路。我看到好些日军的军用车来回穿梭,车上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我也没敢上去招手阻拦,他们往下大把大把地散发着许多话语荒谬的传单。
街上设立了日军岗哨,他们出示着可怕的禁令。路边站着好多人,不过大多是逃亡者,市面非常混乱,日本人在墙上贴着雪白的布告。我想紫媚可能回去等我了,或者我回去赶快给一点红打个电话,但是法租界与奥租界都被封锁,走不过去,我不得不又硬着头皮拦了一辆日本军车来到淳妤的住处,我非常地孙子,也非常地狼狈。前三天硬是从这里作死作活地搬了出去,但不到第四天又回来了。
女护士来开门,我直奔后院的阁楼,楼内气氛特别悠闲,我敲了敲淳妤的卧室。只听淳妤很愉快地说:
“进来!”
我进去后她仍然很愉快地问我:
“哟——我美丽的天使,一夜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我可是专门在恭候你的大驾。”
我明白她在讽刺我,我也不想和她顶嘴。她手里拿着日语无线电,眯着眼睛坐在沙发里听了起来。她穿着墨绿色的军装,很威武,也很刺激。
我脱去大衣,恳切地说:
“我来看看你,你关了无线电,我有事求你。”
她拉我坐在了她的身边,然后随手关了无线电,她说:
“你清瘦了,是被什么事折磨得吧!”
她故意端详着我,露出一丝浅笑。我回答:
“我不能和你相比,你太清闲了,所以越来越雍容华贵。”
她打开一盒巧克力,放到自己的嘴里咀嚼着,然后放到我嘴里一块说:
“外面这样混乱,你不一个人安心在家里,而是出来乱跑,真叫人放心不下。你来的目的是想知道什么吧?告诉我。”
我单刀直入地说:
“我想问你昨夜*的俘虏中有高根生吗?”
她笑着说:
“是否好久不见他了?这也怪我,是我把你如囚犯似得看乖了,让他冒了如此大的风险,现在他很好,在集中营里。”
“淳妤!”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地呼唤了她一声:“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做事,你会放过了我,我现在不求你能放过我,只求你放过根生。”
淳妤仍然顽皮地笑着说:
“你是什么人我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希望你也明白,共产党送货上门,我是不会轻易拒绝的。”
我恳求着她说:
“我们是人,我们都有感情,我们都有爱,求你了,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着急的。”
她说:
“既然是着急,为什么不出去搭救他,而是站在我的面前求我,神态还那么安详,我可真是看不出你着急。”
我反问:
“你知道我早上已经跑了多少个地方了吗?”
“你知道我早上都跑了多少地方吗?”她始终顽皮地温和地说,但是忽然换了种口气说:“我该着急的事情多了,我自己的处境、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的前途,我还有更好的目标在山林,我难道应当在你面前披头散发挥手顿足地嚎啕大哭吗?
我低头不语。她又说;
“我以为你走了以后再不来看我了,何苦来绷着脸来和我吵架,你知道山林的一个溶洞里林立着硅化木吗?那可是难得的玉石,根生的父亲临死的时候指着根生的妹妹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可是没有说完就咽气了。”
我问:
“那么你现在新交给我的任务是什么?”
她说:
“我们日本军队正缺少战争经费,如果找到这个宝库就好了,什么事就都解决了。现在山林四周都埋伏了机关,上山只有一条路,很不容易拿下,用大炮怕轰炸了溶洞里的硅化木。现在只有让你出马重返山林,做山林的女主人,才能得到这批宝藏。”
我感到这事情的难度,仍然低头不语,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淳妤说:
“不要这样,给我一点笑容看看。”
她倒了两杯葡萄酒,开了留声机的爵士音乐。
“是慢狐步。”她说,“很好,好久没有同我跳舞了,我们跳一曲舞吧?”
我们在米黄色的地毯上翩翩起舞。
音乐告终的时候,她举起葡萄酒伤感地说:
“为你和高根生祝福。”
我们干了酒,她坐下来望着我,平静而严肃的说:
“你是舞女,你必须藏着一份老练,以后不管多么焦急与痛苦,都要露着安祥愉快的笑容去应付外物,用镇静而沉着的态度处理自己的事务与情感。请你原谅,我始终为了维护我们日本国的尊严,我没错吧,需要钱的话过来找我,不要客气。”
我说:
“我可以当饮马川的新太太,我也可以在溶洞里找到宝藏。但是,我最想知道的是,高根生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最好是在我走以前。”
她说:
“一定,你现在就往集中营的办公室打个电话,让战俘高根生来接。”
我打过去,不到十分钟根生就来接我的电话,他虚弱的声音让我感到万分痛苦,我说:
“根生,你已经自由了,炮声毁灭了我们的前途,毁灭了我们的光明与梦。我现在要干一件大事,假如我回不来,希望你要保持冷静,用双手开辟你未来的生活。”
根生说:
“我已经自由了,谢谢你的帮助,我知道现在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你在哪里?我要马上去看你,你知道我有多么需要你吗?你知道,当我得到你失踪的消息后,我是多么着急?我可以把任何人任何事都放弃,惟独不能放弃你。”
我把电话重重的挂了,趴在钢琴上有一种虚脱的感觉,钢琴已经有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