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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地火-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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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人马拼光了、把自己脑袋瓜儿拼掉了,也不愿受别人控制——因为一旦没了人马实力,紧接着就十有*是家破人亡的下场。所以,周凤鸣对“追风沙”愿不愿意将来他头儿上还有个“坛口儿”,他心里没谱儿。二是他认为:即使“追风沙”愿意参加筹建中的义和团了,也必须严格保密——尽量使秘密只有他和“追风沙”两个人知道,才可能使衙门压根儿抓不着自己“和马胡子勾结到一起了”的蛛丝马迹。

  周凤鸣绕绕车车的走了两天,来到了“追风沙”的老营。

  “追风沙”现在的人马,不算派出去有外差的,还有六十多人。其中半数分散住在县旗交界两边儿的几个小村子,半数住在老营。这个老营,是去年买通了王爷手下一个管事包衣,在蒙旗地界盖起的两趟土平房,离县旗交界十多里。

  “追风沙”把周凤鸣接进了屋。两人边寒暄边喝茶。小马拉子祁福、张冲,插嘴打听许彪的情况。周凤鸣知道他们虽然年纪轻,却都是“追风沙”涉足绿林时的老弟兄,便提起了许彪要领小菊告状的事儿。“追风沙”说了句“他应当帮,大哥挡得更对。”祁福却有些担心地说:“小菊妹子懂事儿后,挺够许彪哥的……却出了这样儿的岔头儿!”“追风沙”愣了一下,说了一句“女人哪有愿意受污辱的?不应当怨小菊的”……

  在柜上管杂事儿的唐百顺,领人来放桌子上菜。他向周凤鸣问过好,又给宾主两人满上酒,才领祁福、张冲退出了屋儿。

  在酒桌上,“追风沙”热情地让菜劝酒,周凤鸣边喝边唠起国家的形势——他常听到邹乃杰讲说搜探到的京城动静,最近又从赵信嘴里听了不少传闻,知道的当然比“追风沙”要多。“追风沙”听说老佛爷确实把万岁爷软禁起来了,不由得低声叹气。等周凤鸣说到梅花拳等门派想合拼成义和团、改挑“扶清灭洋”的旗,他立刻兴奋起来,翘起大拇指称赞说:“这些人有见识!”。周凤鸣听了后,联想起他向自己讨教搭救张冲门路时,表白过“不反抗朝廷”的态度,觉得他挺关心国家朝廷的前程命运,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看你这个样儿,那些想‘扶清灭洋’的人,若是求你援手,你一定会慷慨相助了。”“追风沙”毫不犹豫地说“会的”。周凤鸣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说:“忠臣义士也往往有私心:为了自己飞黄腾达、名标青史,会下手吞并异己、自贵自肥。你就不怕这种人先利用你的力量、再夺去你的人马吗?”可他没想到“追风沙”却摇摇头儿,轻飘飘地说:“我现在都想把人马,交给一个靠得住的人。若是碰到了这样儿有心胸的人,不用他来利用我,我立马走人,把绺子交给他。”这可大出周凤鸣意外,不禁追问了一句“为什么”。“追风沙”举起酒盅,也同周凤鸣碰了一下,才说:“请大哥原谅小弟对身份有过隐瞒:小弟是逃旗户后代——但不能忘了终归是旗人。大清的皇帝都坐不稳龙椅了,这样儿的朝廷还能挺几年?若能不给洋人当奴才,那就万幸了……我本来是个牲口贩子,却叫两股绺子盯上了。为了保命不得不出手儿,意外地走进了绿林,还当了瓢把子。大哥,你说我能不想金盆洗手、隐姓埋名,找个偏僻地方当个庄稼人吗?”周凤鸣点点头儿,又想了一下才说:“你不能再对外人提这件事儿了,也不能轻易地一走了之。这六七十人马,有你这个‘侠盗’在,能不反抗朝廷、不鱼肉百姓;换了个瓢把子,就可能成为一股祸水。而且,愚兄还想依靠一阵你这支人马……”这次是“追风沙”感到意外了。周凤鸣没等他发问,就解释起来。“追风沙”听他已经辞去捕头职务、正筹备建立“扶清灭洋”的义和团坛口时,点点头儿表示称赞。听他说想秘密依靠自己,在关键时刻牵制县衙、威胁教堂,还“行动上由你做最后决定”时,便说:“大哥忠义护民,小弟唯大哥马首是瞻!”

  两个人都感到心有了底,便边喝酒边谈起筹建义和团的事儿。周凤鸣提起了师叔赵信,说他受自己委托,正下乡串联骨干,做建立义和团坛口的准备……

  周凤鸣没料到:自己刚回到县城,赵信就出了事儿;自己不得不又来找“追风沙”想法儿搭救……

四。1。
四。1。四。1。这时,赵信到了第二站添寿庄。

  添寿庄在县城西北七十左右里、在哈拉沁屯以南二十多里,原来是糖坊村附近的一个没名儿的小屯子;因为它旁边儿新近建成了一座王爷陵,才被叫添寿庄的。这座陵埋的是僧格林沁长房长孙那尔苏贝勒。

  僧格林沁是三十四年前*捻军时,在山东曹州被起义军杀死的,追谥为“诚慎亲王”,其长子袭爵科尔沁郡王。

  光绪十六年,那尔苏贝勒被朝廷从大内禁军中选拔为“两圣”的贴身卫士。半年后,英姿雄发的贝勒,因为忠诚恭慎得到老佛爷嘉许,升任为“常侍领班同统领”——就是“和禁军司令同级的贴身侍卫队长”。那尔苏贝勒沐浴在无比的幸运和隆恩中,得到的赏赐源源不断地运回科尔沁郡王府。水涨船高,科尔沁郡王府在整个蒙古草原上光辉耀眼,举家庆幸“圣恩浩荡”。

  可一年后春末的一个夜晚,科尔沁郡王的王宫外,有人不断地唱起了一首哀婉苍凉的歌儿:   

  草原上那匹骏马,

  你去了哪里?

  我找遍了僧帅留下的军营,

  寻不到你的足迹……    

  草原上那只雄鹰,

  你去了哪里?

  我问遍了僧帅当年的老兵,

  都不见你的影子……    

  草原的鹰不恋养他的金笼。

  蒙古的马要吃带露的野草

  回到科尔沁大草原吧,

  僧帅在云端把你呼叫……

  科尔沁郡王十分惊疑,带两名亲兵离开后宫,来到空寂的偏殿,命令他们“把宫外那个还在唱歌的人,悄悄地请进来。”可去请的人只带回一个蜡丸儿——“那个人只有一条腿,说是先亲王的‘待死亲兵’,受先亲王旧友重托,给王爷送来一封信;他一交出这个蜡丸,就突然拔刀自刎了,使我们没来得及阻挡。”

  科尔沁郡王惊恐得双手发颤,提心掉胆地说了一句“佛爷保佑”,捏开了蜡丸:一张小纸条儿上写着几行字,却无头无尾;试着一读,竟是一首语意含混的诗:

  金殿昼长无常侍,

  佛堂夜短因贝勒。

  僧帅陵中松柏劲,

  天骄剑落枝干折。

  科尔沁郡王猜不出送信的人是谁,也无法判断是什么人写的这封密信;但他知道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儿子犯下了秽乱宫中的弥天大罪!他既怕那个说一不二、反复无常的女人,一旦隐情暴露,会“杀人灭口”;又怕那个欲有作为的少年,将来手握权柄,会“荡尽污秽”。而且他更知道:这两种祸殃,不论是哪一种降临头上,都可能祸及家门和部落——株及先人,褫夺荣赠;削去王爵,瓜分封地……显赫的科尔沁部落,将像一团灰尘般沉入西木伦河,消散得无踪无影。

四。2。
四。2。四。2。世界上奇诡神异的事情很多,但最难推导捉摸的是人的性情和思虑。一项涉及前途生命的威胁,可能会使一个剽悍勇猛的人惊慌失措,甚至陷入绝望,成为纸虎般的懦夫;而一场面对家门族群荣辱存亡的巨变,也可能使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突然变得睿智果敢,甚至冷酷残忍,有如枭雄。科尔沁郡王平平庸庸,一直是人们当面赞誉、暗下贬损的对象,被视为“虎帅之犬子,骏马之鼠父”。可在他血管里流淌的,终归是科尔沁蒙古男子汉的血。强悍的血性如一股劲风,很快地就把他心头的惊云骇雨卷散了。他竟然成竹在胸,神色自若地把两名亲兵招到身前,微笑着问:“你们俩儿知道那个送信的人,为什么会在交出秘信后便奔向了天堂吗?”那两个亲兵茫然地摇摇头儿。郡王轻叹一声,庄重地说:“他是科尔沁大草原上的‘巴图鲁’,是为护卫我伟大父王献出了一条腿的。他送来的这封信,关系着我们科尔沁部落的前途命运。他用这种你们不理解的真正勇敢,是在向我表明:他做到了保证这件秘密只有两个人——发信人和本王知道了……”

  郡王的那两个亲兵,立刻懂得了什么是“真正勇敢”:相视一望,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王爷,这封密信地存在,仍然只有两个人知道”,立即拔出刀断喉,追赶那位独腿榜样去了……

  郡王亲自带人,连夜秘密地掩埋了三名科尔沁草原的“真正勇士”。

  科尔沁王府里一切如常。郡王依旧贪婪地饮着美酒,迷恋地欣赏着歌舞,颟顸地对启奏的臣佐点头挥手。如果说他和已往略有不同的地方,是他更加沉溺声色:派人走遍了六个旗选回了十二个美貌少女;他亲自选出了三名,交给全科尔沁最为娇媚的女人、那尔苏贝勒的第一侧室白氏,要她“代父王用心调教”。他还谕令科尔沁的六个旗主:要做好充分准备,三个月后将举行十天的“ 那达慕”……不过,还有一件连王妃也不清楚的事儿:他几乎每天的深夜,都要独自一人去一次密室:对着父王的画像,默默地祈祷,流一大阵眼泪儿……

  三个月后,那尔苏贝勒带着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神采飞扬地回到科尔沁草原歇假了。

  科尔沁郡王为那尔苏的归来,在王府举行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大宴。接着,盛况空前的“那达慕”开始了。草原上除了郡王的三座金顶大帐,还有那尔苏和他的八位妻妾的九座银顶毡房——那尔苏在一位正室外,原有四位侧室,新近又得到了父王赐给的三名美妾。其它大小蒙古包数以百计,人众超过了三万!那尔苏贝勒骑着银鞍金辔骏马,带着八辆插满鲜花的香车,每天都受到震耳欲聋的欢呼:献来的哈达汇成了托起骏马花车的白云,敬来的美酒溅滴成草原上的碧玉绿翠……

  第七天的傍晚,科尔沁郡王带着那尔苏贝勒,回到王宫,走进密室,让儿子同自己一齐跪在亲王的遗像前。那尔苏见画像里的祖父冷峻地盯着自己,眼前的供案上摆着一条长绢、一杯浊酒、一堆金锞,茫然不解地望起慈祥的父王。科尔沁郡王脸色铁青,掏出了那张无头无尾的密信。那尔苏贝勒忐忑地看完,这只草原上的雄鹰,立刻变成了一只病鹌鹑,瘫倒在地上,不停地瑟缩。

  空前坚强、也空前理智的科尔沁郡王,低沉地对爱子说:“我对你来自天意地际遇,不敢有半句微词;我对你的无法回避或斗胆逢迎,也没有半句责备。但只有你的勇敢承担,才能保全住祖宗的尊荣、家门的安全和科尔沁部落的未来。你别无选择,必须肩负起这份重任。为父保证你将得到两项无尚的荣光:第一,为父敬请两圣恩准由你荣膺‘亲王’的谥号;第二,‘科尔沁郡王’的爵位,一定由我孙你子阿穆尔灵圭承袭……”

  无奈的那尔苏贝勒,无法让父亲“……尔如无勇,为父将出下策:手刃犯上淫臣、败家逆子,然后自裁。虽然科尔沁可能因此永远失去了一顶王冠,但尚可避免祸及九族”……他由地上爬起,哆哆嗦嗦走到供案前,从三条不同地归天的道路中(“伴云”——投缳白绫,“寻梦”——饮下鸩酒,“永富”——吞入黄金),选择了“寻梦”……

  那达慕的欢乐锣鼓,嘎然而止了。为那尔苏贝勒“酒后暴薨”举行的丧事,悲痛地开始了。

  不幸的消息,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向京城报送。

  祖母般怜爱那尔苏贝勒的不冕真帝,同意了失去爱子的科尔沁郡王的请求:“依礼部所议”,追谥那尔苏为“诚慎亲王”。后来,阿穆尔灵圭也以长房长孙的身份继承为科尔沁郡王了。

  那尔苏的吉地选在了建安。八年的时间过去了,“诚慎亲王”那尔苏在今年秋季隆重地安葬了……

  赵信到添寿庄来,是找外号叫“大实在”的高老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五。1。
五。1五。1。高老大四十多岁了,是个耿直壮实的庄稼人。大半辈子来用自家的牛犋种自家的地,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他不仅向不同的人学了几路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半个猎人:挂了锄、关了场院门子,常一个人去下下狼套子、野鸡夹子,或领几个人撵撵傻狍子、奸兔子。他三十多岁时的一个冬天,去下套子的半路上,曾碰上了一瘸一拐的朱顺,一看出他胯骨儿受伤了,便骂道:“扎脖儿了,不会来找哥哥?非得提溜根儿棒子去蹲树林子!还算走运,没叫人砍掉了一条腿……”

  这个朱顺,就是住在耳朵眼儿窝堡、跟温大丫儿相好过的大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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