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几个年岁大的人,终于认出来了,那个老人就是小胡木匠的父亲。
当他们夫妻从流亡者当中走过的时候,人们鼓起掌来。每一个人都过去亲吻这个老人和他的女人。
“谢谢,谢谢。”
他们夫妻这样说着……
小胡木匠也正在清除自家栅栏院外的积雪。
他看见母亲搀扶着一个老人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时,不由呆住了。他内心的一个真实的声音在告诉他:“这是父亲!”
小胡木匠在这一刻,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中国人!
这个老人由母亲搀扶着来到了他的面前,小胡木匠按着中国人的风俗,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了。
老人扶起了儿子说:“孩子,你受苦啦……”
小胡木匠的母亲,这个高贵的犹太女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黑瞎子
我岳母家住在偏脸子一带的铁路房那儿。先前那儿叫华沙街。附近还有什么科洛列夫斯卡亚街、日托米尔街、塞瓦斯托伯尔斯卡亚街、耶戈尔街、特维乐斯雅街等等。
最早,那一带是沼泽地,是蛇獾的家园。是那些流亡到这里的俄国人和犹太人开发了这里。
附近还有铁路、工厂、商店、教堂、铁路子弟小学和中学等等。
当时的铁路房一律是那种单体的俄式平房。那个时代没人喜欢住楼房。只有独身宿舍的人才不得不住楼房里的二层铺上去呢。
铁路的单体式平房,家家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栅栏院子。
我岳母后院的那幢平房里,住着一个俄籍的犹太老人。我曾见过他。
他的身体很壮实,留着黑蓬蓬的胡子,头上戴着一顶犹太人戴的那种小圆帽,脚上总是穿着一双笨重的高筒毡靴。在他的身边有一只与他形影不离的黑狗。那只狗的名字叫黑瞎子(即黑熊),叫长了,附近的人把狗的主人也叫成黑瞎子了。
那幢俄式平房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他跟谁也不来往,甚至也不跟那些俄国侨民来往,只是在每个星期六的“安息日”,带着狗,去通江街南头的那座人去楼空的犹太会堂。
他总是走着去的。按照犹太教的规定,在安息日内,犹太人要坚持步行约三分之二的路程,即“安息日路程”。
到了那里,无人的会堂的大门锁着。他就在会堂的外面站一站,那只黑狗就站在他的身边,一声不响。下雨的时候他会打把黑伞站在那里;下雪的时候,他穿着那件破大衣,围着很厚很长的围脖站在那里。黑狗和他的身上都落上了雪花。在落叶纷纷的晚秋,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真令人伤感。
他的院子里种着许多果树。等到樱桃、李子、杏成熟了,树枝被累累的果实压弯了,他也不去摘。或许他摘了,像许多侨民那样做果酱或者酿酒了,但毕竟没人看见。于是,附近的小孩便跳到他家的院里偷果子吃。远远听见黑瞎子的脚步声,小孩儿们便跑了。
他总是喜欢在月亮如同银盘的夜晚,站在院子里看月。月光把他和他的狗镀成了银色。不知道这个犹太老人有没有自己的年轻时代,有没有过他的心上人……
他好像在这儿住了好多年了。到了夜里,他的那扇花隔窗那儿会透出橘色的灯光。
后来,那橘色的灯光灭了。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那幢上了铁锁的房子也渐渐地破败了。
或许,他去了犹太会堂,或许他去了江边——他和他的那只叫黑瞎子的狗常去江边坐。他好像很喜欢江,还喜欢坐在那儿画着什么,难道他是个流浪落魄的画家?
或许,他被神召走了。
神也是需要画匠的。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考布切夫
早期的哈尔滨,是一座洋文化味道很浓的城市。
在辛亥革命之后,哈尔滨光电影院就有好几家,像杰克坦斯影院,像建于1908年的敖连特电影院(现在的和平电影院,它是我国最早的电影院),像“巨人”电影院、“水都”电影院、托尔斯泰电影院、马迭尔电影院等。而且,当时哈尔滨的铁路俱乐部还经常举办露天音乐会。早在1925年,哈尔滨就有了格位诺夫高等音乐学校,1930年时就有了犹太人安德列耶娃的芭蕾舞学校,以及犹太人的艺术沙龙“荷花”画室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无线电广播、报纸刊物、冰上运动、选美活动、帆船竞赛等等。纯中国味的有京剧、评戏、武术、书法、国画,包括走街串巷的民间乐队等等。中西杂处,各得其乐。
俄国的随军记者、摄影师考布切夫(犹太人)随着军队到哈尔滨来之后不久,干了一件让他一举成名的大事。1909年11月26日,作为摄影记者,考布切夫随着俄国财政大臣戈果甫佐夫,去哈尔滨火车站迎接日本枢密院议长、前首相伊藤博文。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意外”地拍摄下了朝鲜志士安重根击毙伊藤博文的全过程。
事后,考布切夫把它制成一部纪录影片《伊藤博文在哈遇刺身亡》,在全世界公映,从而使他一举成名。
巨大的成功使考布切夫备受鼓舞,他立即着手创办了“考布切夫”电影院。在他的电影院里播放的,全部是他亲###摄的纪录片,如《1901年哈尔滨自行车比赛》、《1911年哈尔滨飞行表演》、《1911年哈尔滨流行鼠疫》、《1932年哈尔滨特大洪水纪实》等等。他的影院播放《伊藤博文在哈遇刺身亡》时,电影院几乎场场爆满。
考布切夫几乎生来就酷爱摄影。他经常说,他是神派来的摄影使者,是神让他把人间的一切拍摄下来,让神的子民弃恶扬善。
考布切夫简直是一个奇人,他每天只睡三个多小时的觉,然后起来,到暗房去工作,洗印胶片,制版,剪辑,干起工作来非常忘我。总之,除了去犹太会堂做礼拜之外,任何事情也无法把他从摄影工作和暗房里拉走。
执行公务的时候,考布切夫要穿上军装。平常,他就是一身犹太人的打扮,大胡子,黑礼帽,穿一件长长的黑色长袍。人们经常看见他端着摄影机,扛着三脚架,走到哪里拍到哪里,城市的建筑、教堂、中央大街之夜,那座有荷兰一样的大风车的香坊粮库、太阳岛浴场、霁虹桥上的“魔电”车、松花江畔的临时火车、广场上的热闹人群、街头小吃亭、报摊、运送啤酒的马车、松花江上的冰十字架、中国人的旧历年、中国的手艺人、说书馆、京戏……无一不是他拍摄的对象。
考布切夫几乎成了老哈尔滨城市的一道风景了。
然而,考布切夫却不是一个能经营电影院的人,就像一个小说家、画家不大可能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或者成熟的首长一样。加上他的电影院只播放他本人拍的片子,再加上他本人又患有肺结核病,身体十分虚弱,再加上许多军队的工作让他无法脱身,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嘛。他的电影院终于倒闭了。
在倒闭之前,他的影院连续放映了三天###。当时的场面热闹空前。考布切夫把这一切也都拍摄下来留作纪念。要知道,时光是不能倒流的,只有胶片才会记录下这一切。而且,人们永远活在胶片上。
在一个下着小雪的早晨,考布切夫早早地起来了,事实上他一宿没睡,一直在和死神交谈。他穿上了犹太人的长袍,出了门,先去了犹太会堂,吻了会堂关闭着的大门,然后,顺着寂静的炮队街,一直朝松花江边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没带摄影机出门。
当时松花江刚刚结冰,冰还很薄,人走在上面,薄冰就发出一片迸裂的、让人心惊肉跳的脆响。
考布切夫就那样一直朝前走着,走着,直到消失。
那是1935年初冬的事。考布切夫年仅三十四岁。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猎人罗伯茨(1)
在犹太流亡者社区里的流亡者当中,有一个“专职”的猎户,叫罗伯茨。他是个犹太混血儿,故乡在加拿大的渥太华。罗伯茨住在涅克拉索夫大街的最尽头还要往前走二里远的路呢,俨然是犹太流亡者社区里的一个寂寞前哨。如果从那儿再往前走,就走出犹太流亡者社区了。
靠着猎户罗伯茨宅院的西边一侧,是一片近乎于沼泽的荒地,几乎望不到边儿。
那一带野草茂盛得令人难以置信。各种野草都有一人多高,利箭一样密密麻麻地挺立着。人走进去,拨动一簇一簇的草茎,会发出海涛一样的清脆而潮湿的撞击声——所谓“草气袭人”、“草声袭人”,绝非妄言。
沼泽地带的野鸭子很多,难以计数,这里是它们天然的乐园。纵观四野,这里给人的是原始社会的印象。
这儿几乎成了罗伯茨私人的猎场了。
他每天都要到这里走一走。
罗伯茨有一条白色的、相貌凶恶的下司犬。它整天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像弹钢琴那样,在松软的土地上跑。罗伯茨打下的野鸭子,那条下司犬会像箭一样蹿出去,在浓密的草丛中、水沼里,把中弹的、还直扑楞翅膀的野鸭子叼回来。罗伯茨立刻扭断这只野鸭的脖子,再把它别在自己的腰带上,继续寻找新的猎物。
罗伯茨和他的下司犬,是这一带草滩上的霸主。
在这儿,猎户罗伯茨干得非常悠闲。他并不想多打猎物——尽管这是他的日常生活。
罗伯茨极少与犹太流亡者社区的其他流亡者和混血儿来往。但他从来都非常守时地去会堂做礼拜。在会堂里,他温柔得像个害羞的孩子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罗伯茨瘦高个子,长得很像俄国的大文豪高尔基,留着一副山羊胡子,有一双粗糙的、暴满青筋的大手。看上去,这个加拿大人至少有五十岁,谁知道呢。
罗伯茨的小屋非常简陋,是流亡者社区唯一的一幢木刻楞房子。
这幢房子完全是用直径一尺左右的圆木搭砌起来的。
房子当中有一个简陋的、又透着另一种美另一种风格的大铁炉子。那炉子的模样,像一台欧洲的老式火车头,铁烟囱一直冲出房顶。它不仅是温暖的化身,也是力的展示。
大铁炉子是烧木头的,铁炉子旁边堆放着一截一截的桦木。桦木燃烧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凸显着生活的情趣,也凸显着房主人的个性。
屋子的四壁,挂满了狼、狐狸和熊的毛皮,还有斑斓的蛇皮,以及两杆猎枪。
房子里有件“圣物”,是罗伯茨母亲和父亲的遗照。罗伯茨的父亲是加拿大人,母亲是一个温良的加拿大籍的犹太女人。照片上的她正以永恒的仁慈、永恒的爱,注视过着流亡生涯的儿子。
靠着屋子的西边,有一张样子很蠢很结实的大木床,上面铺着兽皮。罗伯茨常常仰面躺在那上面,将两只脚搭在床上,双手做枕,望着天花板。
大凡这种时候,窗外常常是大雪飞舞,或者暴雨滂沱,也可能外面正发了狂地刮着大风。
罗伯茨躺在铺着兽皮的木床上,一动不动。他的那只下司犬就趴在床边,机警地休息着。
罗伯茨很想念自己的祖国……
加拿大渥太华的气候,像流亡地流亡者社区一样的寒冷,甚至更冷。要知道,加拿大有三分之一的国土属于寒带苔原气候,两万年前,百分之九十七的国土,均被两千米厚的冰层覆盖着。
罗伯茨的故乡渥太华从十月份开始就下雪了,比流亡者社区要早一个月,而且一直下到翌年的四月份。然而,加拿大人已经习惯寒带的生活了,他们对待寒冷的态度非常乐观——他们喜欢寒冷,喜欢雪,喜欢冰川。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猎人罗伯茨(2)
加拿大人罗伯茨对打猎的爱好与选择,是可以寻寻“根”的。其实,加拿大的犹太男人都酷爱打猎。在17世纪之前,加拿大是印第安人“乌套乌克”部落生息的地方。印第安人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过着狩猎捕捞、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他们就是加拿大人的祖先之一)。那儿还有一条大河,印第安人称它是“乌套乌河”,后来改为“渥太华河”。有趣的是,渥太华河北边的人讲法语,而河南边的人却讲英语。
罗伯茨的英语和法语都讲得很好。
河流常被人类比作母亲,也作为国界,亦是两个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界河。
到了冬季,罗伯茨也像渥太华的爱斯基摩人一样,到犹太流亡者社区的那条冰冻的松花江上凿冰捕鱼。罗伯茨有一套自制的专门工具。
流亡在犹太流亡者社区的欧洲人、混血儿和那座会堂里的拉比,没有人知道罗伯茨为什么到这里来过流亡的生活。
是啊,罗伯茨在犹太流亡者社区几乎不大与外人接触。与他朝夕相伴的,就是在床边休息的那条下司犬。
罗伯茨的性格有些孤僻。
孤僻的性格,常常来源于种族、家庭,是上帝所赋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