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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定格了半盏茶,谢君尔耳根一动,道:“来了。”
什么来了?二人俱运气凝神听去,约摸三更,宵禁已深,月夜晴明,而此时院内方向却一阵沙沙轻响,如极细的雪霰打在瓦檐上一般。
随即是砖石刮擦,几无声响,但医馆四壁似乎都在隐隐震荡。
二人齐齐立起身子去按兵刃,谢君尔双手虚压,道:“不妨。”
孙天常道:“什么人?”
谢君尔沉声道:“还要请教二位。”
孙天常怒道:“赵檀!”
赵檀怒道:“做甚?”
谢君尔道:“二位怕是等不到明日了?”
二人噤声,院内又是一阵穿林打叶。
谁料谢君尔接着道:“我飞鸽叫了接应。不多时,恐怕得劳动二位挪个地方。”
赵檀道:“什么意思?”
谢君尔道:“一粟堂四面机关消息,八臂观音不曾说过?”
孙天常已经先明白了:“冲谁来的?”
谢君尔道:“不知道,出去一个试试?”
孙天常笑道:“我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死。”
谢君尔道:“一声不作,闯我一粟堂,恐怕不是江湖人。”
赵檀心下一凛。
谢君尔瞥他一眼:“赵少侠抢红,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
抢红,那是玩骰子呢。老子是赏金猎手,行话叫摘红,摘悬红,摘红有木有。
作者有话要说:
☆、二
赵檀蹲在仙林驿馆的厨房前,浑身黑衣,散发着“近我者死”的气场,左腿屈,右腿伸,左手扶着门,右手扶着腿,剑眉紧蹙,嘴里叼一柄薄薄的精钢柳叶刀,正要开口——
“刀子放下!说了兵刃不许带出房!”
席典琴柳眉倒竖,叉腰道:“大年下驿馆无人,赵把头做这样儿给谁看?”
说着,席掌柜将厨房门“砰”地一拉,厨房矮桌上踞着一人,赤*裸上身,绷带由肩自腰,披衣盘腿而坐,居家旅行、杀人放火、逼毒吐血、野地双修的经典造型。
孙天常嘴角拖着一丝肉,手里的鸭腿差点掉了,道:“怎么?”
席典琴杏眼圆睁,戟指道:“大年下驿馆无人,孙少侠要什么东西,不妨叫一声,一大早不告而取……”
好吧,他本来就是贼。
席典琴提溜着两人的领子,一手一个丢进客房内。
“大年初七,老娘美容觉也不睡,赶着御诏车过去接人,接回来两个猴儿!小谢宝贝你两个的命,自有他的道理,请二位消停消停……”席掌柜顿了一顿,意味深长道,“昨夜徐大户家入室劫财,杀伤了管家,这帐,还不知记在谁的头上呢。”
“到小谢那里的,便全是匪;来我这里的,便全是兵;一般无二,大哥不说二哥,乌鸦不笑猪黑。”
乌鸦和猪不自觉地对视一眼,顿时劈里啪啦仇恨的火花乱迸,马上各自转开。
赵檀是一个赏金猎手。
孙天常是一个神偷。
他们两个的关系本来是很简单的。
赵檀:“谁和他有关系!”
但是昨夜一夜之后。
孙天常:“谁和他一夜之后!”
……
一夜之前,谢君尔用金针连刺赵檀几处穴道,麻木终于消了好些。门外一声唿哨,谢君尔拿了桌上油灯,挽起床尾包袱,带着二人往外走,这小郎中蹊跷得很——走在廊下,赵檀一句话还没想完,身旁孙天常脸色一动,他循着目光看去,顿时不作声了。就算灯光昏暗,两人都望见,他刚才翻进来的院墙,缺了大约双掌大的一个口子。谢君尔也停了脚步,执灯缓缓走到院中。
石板地上一大片弧状的血雾,几乎占了半个院子,从院墙缺口处的墙根放射开来。
赵檀,今年二十五岁,入行七年。做到把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母亲的光。
赵玉拂人称“八臂观音”,绰号这种东西,听个意思,不好太较真。八臂观音年轻的时候,国力方兴,市井还略淳朴,官府挂的悬赏也不多,摘红一行什么都做,保镖寻人,看家护院,撬门开锁修灶台。女人在这行里,武力值难拼,但也有优势:做得女眷妇孺的生意,人家防备少些。
赵玉拂随养父跑江湖,没读过书,却懂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理儿,精梳人脉,苦学机关,也算得心灵手巧,秀外慧中。要论风月,少女时,也曾恋慕书生,做过良夜陪茶、红*袖添香的事,但是——
士农工商。读书人,再穷也是读书人。白道中的战斗……潜力……最顶层。
高攀不上。
于是赵玉拂找了个商人,但是有《琵琶行》为证,商人妇也不好做;苗翠花,那是后来的事了。总之,赵檀没见过爹。
江湖人,这倒不算多大事,背后被议论几句也无伤大雅。赵玉拂重操旧业,依旧做她的把头,只是后来常叹着气说他,基……血脉有问题,不像江湖人,却也不像个生意人,将来怎么可好。
赵檀长得像赵玉拂,浓眉大眼,齐齐整整,练武的好骨格。只是开口晚,走路晚,五个指头一般长,掉进人堆里捡不出,抓周左手是镖儿,右手是小算盘。
干外公每次总是磕着烟斗,说,玉啊,人生在世命由天,哪能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干的不就是踩线的买卖,说不得这孩子就是个脚踏两船,左右逢源的命呢。
小时候的赵檀听不懂,总是想,要是两条船不一样快,那要扯到蛋的啊。
但赵玉拂终究是没想开,因此去得早。好在赵檀武功上还算开窍,人也没落什么话柄。十八*九岁的时候,国力飙升,人心不古,风头屡现,摘红一行已经和摸金倒斗差不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赵檀的好处就显出来了,他没有母亲活络的野心,小算盘却自是一五一十,见好就收,闻风则潜,不过几年就接了这一拨的把头,不贪不妄,至今一日三餐,倒没遇过什么天人交战、情义难全的事。
他怕扯到蛋,从来不脚踏两只船。交货领悬红的时候,蹦到对面一下,马上就蹦回来。该做江湖人,就做江湖人,该做生意人,就做生意人。他不很明白,母亲为何半生纠结于一个身份,不惜用自己的终身赌一把。
只是有时候也会遗憾地想,或许正是太本分了,不爱折腾,他没有什么出息。
道上人总说,八臂观音的儿子,平平无奇。八臂观音的好年头已经过去了。
赵檀从小话少,因为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尽量看上去酷一点,又不得罪人。
所以他想不明白,他不过抓个偷金银的贼领赏,究竟是什么人,不惜扒阴阳馆的墙来追他,或者,追那个贼?
“看老子做毛?说了不关老子的事,老子只寻金银,不采花,不绑票,不敲竹杠,不当细作,不写反诗,哪路白道会不要命地来杀老子?”
孙天常,今年三十岁,入行多年,做到神偷,神偷的身世,从史官到说书先生都有几套通行模板。无甚必要考究他究竟用的哪一套。
“谁知道你触了上头的什么霉头,连累老子遭殃!”
“你偷的那是什么?”
“锞子!”孙天常愤然道,“紫金倾的,老子没见过,好玩儿,不然谁稀罕那点子东西?”
赵檀再次无话,他觉得孙天常没有说谎,只是才进仙林驿馆的门,席典琴便把那包袱收了去。
“小谢打过招呼,孙少侠若无急用,我就先收着,仙林驿比不得别处,捉贼捉赃,真有个山高水低,东西在我手上,总是最后一个出事的。”
席掌柜年约四十,保养得好,仍是个美人。雌威一发,不动如山,二人竟都不敢驳。
席典琴本家是酒坊待诏,窖香十里,直达内廷,得过官家的赦令。御诏车街心一走,无人不晓。席典琴嫁的原是个小吏,没几年便寡居无子,不耐烦和叔伯分争,回娘家寻人报了个青春守节,将一处酒坊分号改了驿馆,自己当家。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有酒便有江湖客,席典琴性子豪爽,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而此处大路通天,久之竟成了金钟罩,五指山,招安圣地,洗白必经,官*方默认,金牌免死。门口楹联大大方方写道:
高高兴兴上京来,平平安安回家去。
所以席典琴说,到小谢那里的,便全是匪;来我这里的,便全是兵;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
“话说回来,老子的点子,你盯了多久?”
“三天。”
“功夫不错。我觉得了,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沾的。”
“年初四,叔伯弟兄都有家守家。孤家寡人,顺手做一单。你功夫也不错。”
“就你一个?”
孙天常靠在榻上,托着腮,斜眼看他。
“就我一个。”赵檀微愠。
不然怎么能放跑了你,客套一句,还上脸了这。
“徐仲鸣那个铁公鸡,倒舍得养那么厉害的护院?”
“他家有护院?”
“屋内有人,一开始以为是你,拿了东西,交了手,骑楼后边出来,才撞了你。”
“交了手?什么样人?”
“三两个,正道功夫,说不上来,看轻身不及我,就没怕。撞了你,就没影了。”
赵檀心念一动,“好没分说,见了我又怎么?”
孙天常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不是与你接应?”
赵檀只得道:“我只管拿人见官领赏,不是防贼,和主人家打招呼,反而打草惊蛇。”
孙天常奇道:“要抓我,见了你又躲,难道也是寻金的?”
赵檀强按怒气,道:“和扒墙的估计是一伙,还是你招的,好生想想,得罪了什么人?”
孙天常一拍枕头:“不关老子的事!见了你让,谁知道是不是给你下套?”
赵檀心里又是一动,道:“你去一粟堂的时候,一粟堂开着门?”
孙天常道:“不错,谢君尔在门口扫地!”
赵檀怒道:“半夜三更,扫什么地!”
孙天常道:“你去问他!”
赵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天常道:“老子知道你什么意思,阴阳馆给人下套,送到仙林驿,这是要招安咱俩吗?费这个事!”
赵檀本就口拙,只得道:“谢君尔有鬼。”
孙天常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子现在有伤,水来土掩,管不得那许多。”
赵檀无话,他功夫是刚猛一路,那一刀虽然没伤到要害,但着实不轻。孙天常看似大大咧咧,心中的计议并不比他少。
孙天常又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和那小郎中眉来眼去,又摸腿又喂药,叙旧攀亲……”
赵檀怒道:“胡说八道!”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眉来眼去摸腿喂药叙旧攀亲的对家进来了,后面跟着席典琴。
孙天常理直气壮道:“进来不敲门!”
席典琴端着一只木盘,里面是包点浆茶,二人份的早饭,往桌上一搁,一只馒头往他嘴里塞去。
谢君尔道:“得罪,休息得可好?”
赵檀略一拱手,道:“多谢先生相护。”
谢君尔道:“不敢,原是我有隐瞒。”
赵檀抬眼打量他,昨天黑灯瞎火,其实并未太真切。谢君尔换了一身褐袄,光泽黯淡,却映得容色清明,最多二十一二年纪,白如瓷人一般,五官极淡,不算俊,但长眉入鬓,唇线天生上扬,看着倒颇为顺眼。身量不高,削肩窄腰,看举手投足,和昨天打蜡丸的手法,大概稍通一点武艺。眼睑下略有些青黑,昨夜显然未睡好。
谢君尔仿佛读破他心思,振衣坐下,轻叹道:“机关用过以后,是要装回去的。”
孙天常嚼着馒头嘲道:“我们走后,谢先生又装了半宿?”
谢君尔又一声轻叹:“还要洗地。”
孙天常:“……”
赵檀定定看着他,道:“谢先生有何隐瞒?”
谢君尔正色道:“小年夜,我曾医过一人,是孙少侠的道友。”
“先生直说不妨,贼。”孙天常嘴角抽搐。
“和人交手,伤倒不重,自称从西市骑楼摔下,折了一只腕子。”
“小年夜爬梁,稀罕。”孙天常嗤道,家家祭灶,灯火彻夜,不是通天的本事,就是小雏儿愣头青。
“过路而已,撞见三两人探徐大户家,也道是雏儿,提点一声,结果动起手来。”
“太好心了些。”孙天常叹道。
“那人有点传音功夫,斥了一句,要寻这户,不妨再等半月。其中一人,大约不疑传音,信口问道,初六初七。一去一来,发现不对,这才动起手来。”
“为何留了他活口?”赵檀放下茶碗道。
“他本是说了就走,不曾停留,且坊市间便道极熟,落地忍痛寻路,还真个叫他甩了。”
大概对方也晓得是过路贼人误会,怕动静大了,不曾赶尽杀绝。赵檀暗暗揣度。
“同行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