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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约-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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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自有人来救你。

  幸好是在夜里,只见一个土堆鼓起来,那拉屎的完了事,就在沟上头喊,好了么?冻死了!好了麻利走!又说,没撂河里喂鱼,便宜他了。

14、
后半夜,下起了小雪,细细的雪肠子落在陈朴真脸上,就把他冰醒了。开始不知是在哪里,身子动了动,哪儿都动不了,只有头还能略微抬一点,遂就清醒了,就想起瞎马要杀他,知道兴许是给活埋了,拼命地往外拱。好在新掩的土,又没夯实,他先将上半身钻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再把两条腿从土里往外拔。拔腿的时候,感到了剧疼,知道那腿是断了的。

  从土里爬出来,他忍着痛,拼命爬出沟。好在那沟经过数次战斗,已经遍是壑口。他爬爬停停,疼痛,饥渴,恐惧,寒冷,一回又一回,眼前一片黑。也不知爬了多久,天快亮的时候,终于爬了一里多路,来到一个老乡家的门口。

  黎明前的村庄很静,老乡听着门外有动静,像是一条狗在那里扒门,扒了一会儿,就忽忽喘,便颤巍巍地将门打开一条缝,一看是个人,全身又是血又是土的惨样子,非但没开门,反而随手把门关死了,隔着门缝问,你是谁?

  陈朴真。

  你……活着?

  救救我。

  门就又打开一道缝,那人说,不是俺不留你,瞎马夜黑时还在这儿转悠,说不了啥会儿,说来就来了!

  陈朴真双手扒住门框,说,我只想找口水喝,从昨清早到这会儿,没喝一口水。那人就去掰他的手,手死死地不松开,说,我兴活不了了,可是蔡队长他活着!早晚有一天,他知道了你见死不救,饶不了你!

  那人的媳妇,一个中年女人,听到说话声,从屋里披着棉袄出来,就拉了自家男人的衣服,小声说,你看看你!然后弯腰对陈卜真说,大兄弟呀,这大清早起来,冷死个人,快进屋来,进屋来烤烤,哟,天爷,看这腿。说了就把陈朴真架到屋里的地上。

  陈朴真身子躺在地上,头靠着篱笆子,说,大嫂子,乡里乡亲的,麻烦你了,我只想要口水喝。媳妇说,兄弟受了伤的人,不能喝白水,我这就给你打面汤。

  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汤真就递到了他手上。陈朴真手端着热面汤,忽儿心里一酸,眼泪就下来了,没想到他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吃上阳间的饭。流着泪说,大嫂,我陈卜真只要还有一口气,这辈子忘不了你的大恩!

  媳妇说,这是啥时候?还有心思说那话!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早看俺兄弟是个有福的,忘不忘的,俺也不图那,只是啥会儿见了蔡队长,替俺说明——俺可没做对不住他的事。

  喝完面汤,那老乡就将他背到东屋的花生叶里,说,兄弟你千万担待咱,都是叫瞎马那群狗日的吓怕了,这屋里清静,一般没人来,你就先呆这儿躲一躲。

  两月后的一个深夜,陈朴真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窗外有人小声喊:小陈!小陈!他侧耳听了一会儿,像是队上教唱歌的小杨,就隔着窗问,你是谁?小杨不?小杨说,小陈哥,快开门,蔡队长看你来了!

  一听这话,陈朴真鞋都没穿就下了地,一瘸一拐地,抢着就把门打开了。

  门一打开,三个人就抱了在一起,好半天没分开。末了,还是大嫂在三人背后叫:哎呀呀,可吓死我了!还真是蔡队长啊!说着就要进屋点灯,蔡大牙忙说,别点灯!那大嫂怔了一下,就在阴影里拉着蔡大牙的手,说蔡队长,你跟真兄弟可是命大呀!俺都觉着再见不着你了哩!蔡大牙笑了一下,嗓音压着,听上去有点嘎:我的命可值钱哩!前儿听人说,集上张贴布告,都悬赏法币五百万啦!死了多可惜?倒是你两口子,这回可立了大功了!

  就别提立功不立功了,这世道,俺也没立功的心思,只是人活的是个良心,别说是活不拉的人,就是个猫狗到了难处,但凡有口气,咱也不能朝那死路上推不是?

  好好,咱屋里说。

  几个人进到屋里,黑灯瞎火的,蔡大牙说,这节子,听说集上对俺的传闻不少?

  可不?都说把你抓住了,还说咱区小队死得一个不剩。

  陈朴真则抓住蔡大牙的手,快给我说说咱队上的情况。

  谁知他这一问,蔡大牙同小杨就低了头,好一会儿才说,自从那次河阳集古会失利后,他们就同三十团和县大队失去了联系。开始情况紧急,大家都分散隐蔽着。后来情况稍稍稳定了,他们找到原来的接头地点,差点没被保安队的黑狗子抓到,才知道,那次遭到严重损失的不光是他们,是整个这一带的地方武装。

  那老乡说插嘴说,瞎马那些家伙这阵子闹腾得可厉害了,挨家挨户搜查,不光对户家搜查,对地里的瓜庵子,河堤上的白蜡条棵子,庄头的草垛也不放过,凡能藏人的地方都反复找过几遍,找你们的人呐!

  蔡大牙与陈朴真一时间就沉默了,情况比他们预料的严重许多。

15、
早在正月的一个深夜,莲似睡非睡,忽然门开了,瞎子僵硬地走进来,头仰着,手上的竹杆几乎就戳到莲的身上来……他那里一边往前来一边絮絮道道说:莲你把我害了!又说,我把你拉扯大,拉扯一个仇人,到头来叫你害了我!

  莲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心怦怦直跳……

  这样的梦,莲做过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惊出一身冷汗。

  这一夜,莲再难合眼。

  没嫁来陈家之前,她对瞎子真是充满了仇恨,那恨也不知从何而来,甚至有时候,竟就盼他死了才好。

  有几个半夜里,她竟看到自己站在他床前……早上起来,她认定自己是个怨毒的坏良心女子,不然何以到了夜里就像魔鬼一样,心里存了那样的罪孽?

  她与瞎子住的两间房。自从那一晚之后,她里屋的房门总是从里面顶死的。瞎子外面一张网床,用木棍架起的框,中间绳子攀起来,人睡上去,就兜在里面,虫子一样蜷缩着,永远伸不展的样子。那样的夜,瞎子睡在那张床上,侧身朝里,莲站在他床前,总是一站许久。

  外间屋没有窗,门下面一道缝,风一回回从那门下的缝里吹进来,就像地狱里的阴风一样,寒气森森,莲打着哆嗦,瞬间醒来……

  醒来之后,她一个人又摸回到里屋,摸到自己床上来,她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摸到外屋?摸到了瞎子的床前,她真的想要杀了他么?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直到走进陈家,嫁给陈二孩,与二孩在一起的光景,她还总是想到他,那个瞎子。后来的日子,她有意无意,总将他们俩人合二为一,有时候,她竟是快乐的,简直无法分得清,这快乐是来自他们中的哪一个。然而一个人时,她又常常不安,思念总是复杂,爱总被恨包着,想起来就烦恼,却也几分污突突的温情。

  虽然早知道瞎子病着,她却一天天延迟去看他,她知她是怕见他的。怕他带给她的那种种的恨与情。最后终于回到他身边,她是抱定了一个心思的,知道这辈子,若不为他做一回女人,到死也难心安的,谁让她一起小儿阴差阳错,被人错“嫁”了他?

  回到瞎子那里,一天天侍奉着他,心稍安然。

  然而不久,就有了那个晚上。

  那晚上天黑得没一丝月光,她睡到半夜里忽儿爬起来,一天也不能再等待,那件事必须做,马上做,要不然,她知道她再也做不了了。

  瞎子正睡着。重病数日,命差点就丢了,好容易缓过来,睡得像死过去了。莲摸索着,来到瞎子的床前,听着他粗重的喘息……

  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感应,瞎子忽地就醒了,将身体转过来:谁?咋?莲?

  天虽然黑得结实,莲还是感觉难堪,全身的躁热像火燎着。瞎子伸手触到莲的裸体,光滑的,却也冰冷的,手顿时缩回去,像烫着了,忽地在暗中坐起:莲,你不冷么?啥也不穿?

  莲子在那床前悄悄跪下,哭了,冰凉的地硌着她的腿她的膝盖,她身体微微发着抖。瞎子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感觉到她在哭,却也沉默着,一声不出,似乎是在等待,又似乎是在思忖。

  莲哭了一会儿,才将头靠在床头上,靠在他胸前,说,大……

  瞎子拿手摸她的头,摸到她的脸,为她擦了一把泪,说妮子,回你床上去,睡去吧,这样会冻病的,我刚好了,你别再冻着。

  莲钻进他怀里:大你抱抱我。

  ……妮子睡去吧。

  大,我还睡你身边,跟小时候一样,好么?

  妮子,你这会儿不是从前了。

  大,莲害怕,莲想跟你睡。

  咱爷俩已经够人嚼咕了,你还嫌人家说得轻?

  莲是大的莲,莲跟你当过闺女,也当过媳妇,莲啥都不怕。

  当闺女是真,媳妇不过名分上的,莲你就别装傻了。

  大我不想叫你担虚名。

  随后是一声叹息,将两间房的黑暗灌满了,莲在黑暗中无奈着,也悔恨着……时光远了。

  转眼就到了麦收前,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莲这一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正凄惶,隐隐约约,就听得有人叫门,声音小的像蚊子叫。她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支起耳朵,那音儿清白了,叫的正是莲。

  还在二月里,莲从阳集街上回到婆家,那天晚上,她屋里一下子就来了一屋人。小小的房间,人鱼贯而入,一个一个站在那里像插秧。莲将窗台上小小的煤油灯拨亮了,就见灯下一张张沧桑的脸,俱都阴沉着,细瞧了有男有女,大多是长辈,婆婆跟在后面,一来就把她堵在屋里,打头的三爷爷,说二孩家的,你进了陈家门,头一回,咱陈家门里长辈要跟你说句话。

  莲瞧着那阵势,有一点压人的,饶是她身上几分野性,女人里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这情势也不由得怯了三分,一个身上冷汗直冒。

  就听那长辈们在说话,也不拘哪个,你一言,我一语:你既寻给二孩,进了咱陈家的门,就是咱陈的人,一个女人家,不兴脚踩两只船。从今儿起,你是呆这儿,还是回你那娘家,得说个准话。

  说这话也不是不叫你回娘家,因为你跟人不一样,瞎子虽说是你大,那是你一起小就嫁的男人,虽说没圆房。

  如果你一准的非要回去呢?俺也不拦你,知道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该回回,这儿呢,你就别再回来。孩子是陈家的,虽说是个闺女,你也得把她留下,要走你自己走。

  莲哭了。是在人都离开之后,一个人悄悄哭。人都在的时候她不哭,只是有一点呆,像受了惊吓,回不过神来。那里人一走,她的眼泪就水一样淌下来,是受了大委屈的哭,哭给自己的。

  那晚上她哭的翻江倒海,却又默默无声,所有的泪都流进自己心里去了,苦的一颗心像泡在黄莲水里。一边是瞎子大,一边是亲生女,哪一个都舍不得。然而到底血浓于水,莲虽说心疼瞎子,末了还是舍不得孩子,当然还有二孩,她留下了。

  这会儿,莲小心地爬起来,踮脚走到门后,问是谁?就听门外压低声说:陈朴真,陈二孩儿!

  莲全身的汗毛就竖起来,怔了怔,叹口气说,知道你死得冤,我也等了你这几个月,有啥话,你就说吧。

  门就敲得重了些:你个傻娘们,你开门吧!我活着!

  莲不开门,只在门后说:知道你想活着,可是死没法!说了话你放心走,初一十五的,少不了给你送钱花,咱好歹也是夫妻一场,你再对我没情肠,我可是大闺女来的小媳妇走,走到天边,你也是我男人,我忘不下你!

  不死也叫你咒死了……不信,你开个门缝摸摸我?

  莲冷笑了一声:还嫌我不够难?我一个娘们家是容易的?你还来吓我!你走!

  门外细细的雨声中,那声音大了些,说,平时胆子斗一样大,还以为你真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回可好,你就别开门哈,我走了!我看你心里也是没有我!

  莲被那人激着,心想自己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怕?管他是人是鬼!谁知她刚一闪了门,随着一股湿气,她的手就被一把抓住,门随即便被顶得大开。莲哆嗦了一下,像是受了寒,立刻,心噗噗嗵嗵跳起来——那手是热的!

  我的天爷!谁知道你活着!她一声没出,便倒在人怀里,半晌哭出来。

  你个傻娘们你哭吧!一会儿把瞎马的人引来,全家一个别想活!

  莲立马不哭了。

  两个人成亲了这么久,只这一晚,她感觉他真正是个男人,是个丈夫了。

  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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