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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起根停下,小眼溜溜地看着宋清宇。
郭有田突然说:“马起根就想包你那个鱼塘,他自己不好意思说。”
这一堆的主意都是村里那帮上访人在郭有田家制定下的计划,但是起初却是马起根的鬼主意。郭有田决定不去宋清宇的鱼塘子打工了,但是,看在宋清宇以前对他们的恩情上,决定建国六十周年大庆前他决不再上访,用实际行动支持一下宋清宇。大家都说郭有田做的对,既使是去访,也上不了车,进不了北京,因此决定卖给宋清宇一个空头人情。
马起根却问大家:“节后我们还访不?”
大家说,当然要访,不然怎么活?
马起根转一下黄眼珠子说:“这就对了。我们要访,我们迟早都会跟宋清宇翻脸。今天我们给他一个人情,节前不访了,也算是我们报答了他的五千块钱人情债,两清,但往后怎么办?也得给他出个难题。他们不是说佛耳峪到处都是宝吗,不是说咱不去干吗?这回我想干,我就想包宋清宇的鱼塘,郭有田你就要你家原来的果园子,沈万星你就要包那个漂流场……他们不会给咱,但这是条件,是要求,是咱的目标。”
大家齐声说好,然后你一言我一语,把全村的几个有人经营的好地方都分到了几个上访头头的名下。
一会儿,马起根又转出来一个鬼主意。他说:“眼下正是秋收季节,咱都没有吃的,过了这村没这个店,咱应该有个秋收行动,收粮,摘果。”
马起根还没说完,宋金垚就站起来,喜出望外,竖起大拇指说:“老叔,你高,实在是高。咱不上访,但咱不能让村里平静,既给足了宋清宇面子,又把事情办了,咱就把这次行动叫‘秋收起义’,如何?”大家齐声叫好。
宋清宇笑了,笑里带着几分的气愤。他板住气说:“谢谢你们的支持。但是,后面的条件太苛刻,太难做到。不过,你们的意见却给了我一个灵感,一条思路,容我深入地想想。”
一切都让贾德正说中了。马起根是狼,白眼狼。宋金垚是鬼,夺魂的鬼。
宋金垚从北京上访回来了,他听说了郭有田、马起根到宋清宇鱼塘上班的事,他气得咬牙,发狠,骂道:“农民,就是农民,没骨气,可耻!”
第二天,他到河边鱼塘边和故乡一条街上走了一圈。他对郭有田他们痛心疾首且又苦口婆心地劝告:“哥呀,叔呀,你们不能这样活着呀,人要有骨气,要活出尊严来呀,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懂吗,咱不能吃人家的白眼食,那早晚会生病的。”
宋金垚游说的第一回合并没发生什么效果。郭有田、马起根没听懂那个“嗟来之食”是什么意思。可是第二回合后,郭有田、马起根就真的放弃了宋清宇的好心,他们说不干了,不再受那份嗟来之食。
第二回合,宋金垚这样跟郭有田和马起根说:“那鱼塘那渔鹰都是宋清宇自己的,钱也是人家自己的,你们凭什么拿?人家凭什么给你们,你们让人玩了,知道不?人家在拿你们捞政治资本,想当乡长呢。再则,话说回来,他给你的几千块钱,这人情你们将来拿什么还?你们的子子孙孙在人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呀,知道不?活着要活出尊严。我们没必要领这份人情,我们应该继续争取我们这份权利,要我们该得的那一份,我们不要领任何人的情,更不能给子孙造孽呀……”
郭有田和马起根心灵上受到启发,而且很震撼。如果当年不收他的五千块钱,现在他们又何必给他面子,放弃国庆节前的好机会不访呢。两人商量了几个晚上,并且投了硬币测吉凶。最后,他们一致认为宋金垚的话有道理,第二天就辞去了那份工作。
郭有田原本对韩香柳建商业街是没有看法的,因为那片泥坑闲了几辈子都没用,没人争抢,要是给他或全村任何别人都建不起来,再说,韩香柳和他们一大家子人情都好,没得罪过别人。可是,有一天宋金垚却对郭有田和马起根说,韩香柳挣了脏钱,发了横财,给了蒋学仁十万块钱好处,所以那地方就白送了她,里面韩香柳还给了贾德正的股,后来又答应给贾德正建一个酒店,不再给他股。
郭有田瞪大眼睛看宋金垚,表示怀疑他的话的真实性,黢黑的脸堂上他的眼珠子显得很白。
马起根说:“起根儿是的我也不信,后来人家贾德正自个儿说了,他不再包古村开发,要干酒店,名字都起好了,叫‘苍鹭人家’或‘在水一方’什么的。”
郭有田信了,还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不要脸,瘟疫呀!”从此不再用正眼看韩香柳,见了不说话,说了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半个字。那天,郭有田从韩香柳门前过,韩香柳热情地跟他说话:“大哥,吃饭没有。”
“嗯。”郭有田眼皮都不抬,走了,是吃?是没吃?根本不知道。
韩香柳很纳闷,平时挺好的人,怎么变成了这样,她没惹他呀。韩香柳看着郭有田有些蹒跚的背影,心里也骂了一句:“都是上访学的,变态。”
宋清宇的第一个怀柔计划彻底失败了,他很郁闷。那天上午,他喂完了鱼食,骑上摩托向亮马山寨驶去,他想找亮马雄鹰寻一下开心,可是,当他来到山下时他忽然想起,陆峥嵘不在家,他去了黑龙江省扎龙自然保护区。宋清宇顿时感到一种孤独,心想,这雄鹰,他真的是一只鸟,爱鸟如命,但愿他能买几只小丹顶鹤回来。
顺着亮马山下的水泥路,宋清宇在原漆梁县修筑的引水工程大坝上停了下来。大坝里碧波粼粼,河的西北岸上芦苇翻腾,一群群水鸟在水上或苇丛中掠过,河的东南岸是巍峨耸立的佛耳山,山势险峻,怪石嶙峋。几只苍鹭在半山腰上飞行,仿佛是去回家的路上,嘴里衔着美食,静静地一丝不苟地飞翔着。
大坝下是著名的千重石浪,外地的游客来佛耳峪都一定会在这里停车驻足,观赏这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的奇迹。不要说别人惊叹,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他,每次从此路过还都要深情地好奇地看上几眼,脑子里还要思考一番她是怎么个来由。
宋清宇站在南端往下看,满眼河床,虽无水流,但却是浪翻涛涌,这便是石浪,而非水也。因为盛水期已过,因为上下两座大坝截流,流下的水已是贵如膏油。石浪是暗红色的,东高西低,或昂扬,或翻卷,或盘旋,千奇百怪,有的如野马奔腾,有的如黄牛长卧,有的如厉犬静坐。秋日的千重石浪比盛夏时更恬静,更温柔,色彩更丰富,仿佛是被那些山水画家和花鸟画家们一起给涂了颜色,石浪上农民种出的水稻已变得金黄,一片片、一撮撮、一棵棵、一点点,显得那么的错落有秩,那么的诗情画意。一辆毛驴车从西往东走来,上面坐满了红男绿女,那赶车的老者还眉飞色舞,自豪地给车上的人讲千重石良的故事。
宋清宇还清晰地记得,这道大坝刚修建时的壮观景象。特别夏季盛水期,刚下过雨,山洪下来了,从大坝上奔腾而下,在大坝的底部翻起四五丈高的巨浪,然后卷成几个大漩涡,再打着转转,咆哮着向下游一泻千里,滚滚而去。那时,站在这大坝上是听不到人们互相说话声的,一切都被涛声所淹没。千重石浪被淹没了,有时也卷起巨浪,当然,那时是不可能种水稻的,只有水退下的时候,孩子们和鸟们一起去那里的石缝中捉些小鱼小虾之类的,那真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可是,这样的景观现在是难得一见了,原因是国家在上游又修了一座大水电站,下游没水了。
佛耳峪的美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就像西子湖,浓妆淡抹总相宜。如今虽没了水景,却露出了石景,还点缀上了水稻,她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景观。
是宋金垚把事情搞坏的,宋清宇很情楚,没有了郭有田和马起根,宋金垚怕失去了中心,孤掌难鸣。更重要的是,宋清宇安排了他们二人,而没有安排他,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怨恨。他认为宋清宇对他不够重视,甚至是看不起他。宋清宇是大学毕业生,他也是,而且两口子都是,还比宋清宇先毕业,宋清宇发了财,当了村干部,而他们两口子却双双下岗,他心里非常不平衡。因此,他不但自己决心要访下去,而且也要让郭有田等都访下去。他对他媳妇郭玉叶就说,越乱越好,只有天下大乱,才达到天下大治。
宋清宇也有些恨宋金垚,是宋金垚把他的心绪搅得日夜不安。他又想去找李松山,可是漂流场上人太多,他又把摩托车拐上了白玉庵。
白玉庵地处高地,门前的古松古槐猷劲而沧桑。宋清宇站在树下,大半个佛耳峪村尽收眼底。他看东边佛耳山上的长城,山下的湿地,还有街里长城的残垣断壁,最后,他把目光停在了翠屏山酒楼上。
宋清宇刚回家修建鱼塘那年,酒楼老板钱大宝第一个跑来表示支持,说他的酒店将来用鱼就不能从外面进了,两人达成了默契,还说这叫珠连璧合,一条龙服务。于是,宋清宇与钱大宝成了好朋友。他和韩香柳还在那里举行了订婚礼。但是,后来当韩香柳从那里消失的时候,他却很恨那个地方,也恨钱大宝。
那年夏天,一天,钱大宝领着外地的一群诚男信女来“双红豆”钓场钓鱼,当着钱大宝的面,韩香柳突然向宋清宇提出要到翠屏山酒楼里去唱歌跳舞。她说她特别喜欢跳舞,喜欢唱歌,也喜欢那飞扬闪烁的霓红灯。钱大宝表示热烈欢迎,宋清宇也表示支持,并亲自组织秦勤、宋清扬、李松山、陆峥嵘、贾德正去过许多次。韩香柳那歌唱得真叫好,可以说能跟专业水平的歌手相媲美,特别是那几段京戏,字正腔圆,更显其功夫。不但贾德正等人愕然了,就连宋清宇都听得有些目瞪口呆了。正所谓“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同一个村里,相处相知这几年,他从没听韩香柳唱过歌,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全场阵阵掌声,阵阵喝彩。韩香柳的舞蹈跳得更是出神入化,但是比起她的歌喉来仿佛有些逊色,因为她个子大,且丰盈有余,故显得有些笨拙。如果没有秦勤,恐怕韩香柳的缺点还不会显现。秦勤的舞跳得特投入,一投足,一转身,一扭腰,一甩臀,特别是她蓦然回首给你的那夺魂惊魄的飞眼,会使在场的所有异性都神魂颠倒。当然,秦勤的歌唱得也好,但比起韩香柳也略显逊色。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宋清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歌唱得不伦不类,只是不跑调,但舞跳得还是很优秀的。特别是跟秦勤跳的伦巴,恰恰舞……简直就是珠联璧合,光芒四放。薛倾城来时他们也跳过,但那完美的程度就远不及与秦勤的组合和谐。宋清宇记得最深的就是薛倾城他们来蹦迪,那天中午他们都喝了酒,人人唱的歌都像鬼哭,都像狼啕。歌厅里电光闪闪,音乐声震耳欲聋,大家借着酒劲,像群魔那般乱舞。陆峥嵘蹦得就像少林和尚打醉拳,根本不走点儿,段庄主似会非会,总是绕着韩香柳直勾勾地边蹦边欣赏她,眼里满是爱意;李松山蹦得规规矩矩,低着头,双臂一前一后地甩着头,仿佛是个军人在出操;贾德正叼着烟,戴着一副墨镜,一手叉着腰,站在那里用一只右脚随着音乐跳动,浑身则基本不动;薛倾城和秦勤跳得很正统,一丝不苟,但二人的目光却盯着贾德正,就像欣赏着一件雕塑品一样。宋清宇那天很清醒,可是他却做了一件不清醒的事。他舞到段公子身旁,很醋意地从他和韩香柳之间穿来穿去走了三遍。段庄主虽喝了酒,但他立刻明白了宋清宇的意思,于是他离开了舞厅。事后段庄主讽刺挖苦了宋清宇很久,骂他小心眼,小气鬼,宋清宇也为自己感到好笑,并诚恳地给段庄主道了歉。其实,段庄主是好人。满场皆醉,只有蒋学仁和独舞尊者李心田独醒。他们喝茶,但在那强烈刺耳的音乐声中他们却谈不了诗,唠不了家常。而且他们老了,欣赏不了现代年轻人的疯狂。
韩香柳喜欢,有这方面天赋,只要她高兴,宋清宇就支持,双红豆钓场的活再忙他也放她飞去。城里来了名流、大款、政府要员等重要客人,钱大宝总会给她打电话,让他来帮帮忙,每一次韩香柳都会欣然同意。韩香柳人生得俏,歌美,声甜,舞酷,而且温柔勤快,不但帮舞厅,而且人手紧张时还帮上菜倒酒,只几次,她便成了翠屏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