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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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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为什么你还要继续下去呢?”
  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还要继续下去呢?”
  “因为——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
  她带着责备的神情抬头望着他。“这么逼我也太不客气了——这不公平。”
  “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那么——因为我的生活已经支离破碎,我现在没有精力开始从事真正的工作。我大概只配当个革命的老黄牛,为党打点杂。至少我是诚心诚意的,而且必须有人来做这事。”
  “当然必须有人来做这事,但是不能老是让同一人来做。”
  “大概我适合吧。”
  他眯着眼睛望着她,神情令人费解。她很快也抬起头来。
  “我们又回到了老话题,本来是要谈正事的。告诉你,所有这些工作我也做过,我敢说一点用也没有。现在我永远都不会再做这些事情。但是也许我能帮你构思你的计划。你有什么打算?”
  “你开始对我说我做什么都没有用,然后又问我想做什么。我的计划要求在付诸行动时你要帮助我,而不仅是在构思的时候。”
  “让我听听,然后我们再来讨论。”
  “先告诉我有关威尼斯的起义,你都听到了什么。”
  “自从大赦以后,我就听到了起义的计划和圣信会的阴谋。恐怕我对这两件事都表示怀疑。”
  “大多数情况下,我也是表示怀疑。但是我所说的是为了反抗奥地利人,全省真的是在认真地进行起义的准备工作。教皇领地——特别是在四大教省里——有许多年轻人暗自准备越过边境,以志愿兵的身份加入这次起义。我从我在罗马尼阿的朋友那里听说——”
  “告诉我,”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十分肯定你的那些朋友可靠吗?”
  “十分肯定。我本人就认识他们,而且还同他们共过事。”
  “这就是说他们是你所属的那个‘团体’的成员了?请原谅我的怀疑,但是对来自秘密团体的情报,我总是有点怀疑其准确性。在我看来——”
  “谁告诉你我属于一个‘团体’?”他厉声地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人告诉过我,我猜的。”
  “啊!”他靠在椅背上,皱着眉头望着她。“你总是猜测人家的私事吗?”他在片刻之后说道。
  “经常这样。我爱好观察,而且习惯把事情凑在一起。我告诉你,要是你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你还是谨慎一些。”
  “我并不介意你知道什么,只要不传出去。我想这——”
  她抬起头来,惊讶之余有些生气。“确实是个没有必要的问题!”她说。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向外人说些什么,但是我以为你也许会对别的党员——”
  “党务处理的是事实,而不是私人的推测和幻想。我当然从来没有把这事跟任何人提过。”
  “谢谢你。你碰巧猜出我属于哪个团体吗?”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说话直率而生气。这话是你先说起的,你知道——我的确希望不是‘短刀会’。”
  “你为什么这样希望?”
  “因为你适合从事更好的工作。”
  “我们都适合从事更好的工作。你原该这么回答。我并不属于‘短刀会’,而是属于‘红带会’。他们更加坚定,工作更加认真。”
  “你指的是暗杀工作吗?”
  “这是其中的一项工作吧。就其本身来说,刀子挺有用的。但是必须有组织良好的宣传作后盾。这也是我不喜欢另一个团体之处。他们认为刀子能够解决世上所有的难题。这是错误的。它能解决许多难题,但是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难题。”
  “你真的相信它能解决什么难题吗?”
  他诧异地望着她。
  “当然了,”她接着说道,“就目前来说,它能解决某个狡猾的暗探或者某个讨厌的官员所引起的实际难题,但是除去一个难题以后,它是否制造更加糟糕的难题则是另外一个问题。在我看来就像是那则寓言一样,把房子打扫装饰一新,却招来了七个魔鬼。每一次暗杀只会使警察变得更加凶狠,并使人们更加习惯于暴力和兽行,最后的情况也许会比原来更糟。”
  “你认为在革命到来之时将会发生什么呢?你想那时人们就不会习惯于暴力?战争就是战争。”
  “是的,但是公开的革命则是另外一回事。它是人们生活中的一个瞬间,它是我们为了一切的进步必须付出的代价。无疑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每一次革命都会发生这些事情。但是它们将是孤立的事实——一个非常时期的非常现象。乱动刀子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成了一种习惯。人们把它当成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他们对生命的神圣感变得麻木。我没去过罗马尼阿,但是从我的点滴见闻中,我得出的印象是人们已经或者正在沾染上行暴的机械习惯。”
  “就是这也比顺从和屈服的机械习惯要好。”
  “我并不这么认为。所有的机械习惯都是不好的、奴性的。而且这个习惯还是残忍的。当然了,如果你认为革命党人的工作只是从政府那里争取某些明确而又具体的让步,那么秘密团体和刀子在你看来一定是最好的武器,因为一切政府害怕的莫过于这些东西。但是如果你像我一样认为胁迫政府本身不是目的,仅是达到目的的一个手段,我们真正需要改革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么你一定会以不同的方式去工作。让无知的人们习惯见到流血,这不是提升他们赋予生命价值的方式。”
  “他们赋予宗教的价值呢?”
  “我不明白。”
  他微微一笑。
  “我认为对于祸根的所在,我们有着不同的看法。你认为是对生命的价值重视不够。”
  “而是对人性的神圣重视不够。”
  “随你怎么说吧。我们的混乱和错误在我看来,主要原因在于叫做宗教的那种神经病。”
  “你是指特定的一种宗教吗?”
  “噢,不!这不过是个外部症状的问题。这病本身叫做宗教心理态度。它是一种病态的欲望,想要树立并且崇拜一个偶像,跪下身来尊崇某个东西。不管是基督或是佛陀,这都没有多大关系!你当然不同意我的观点。你也许是无神论者,或者是不可知论者,或者是你愿意成为的任何一种人,但是距离五码我就可以感到你的宗教气质。可是我们谈论这个是没有用的。如果你以为我把动刀子只看作是结果讨厌官员的一种手段,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它确实是一种手段,可我认为最好的手段是破坏教会的名誉,要使人们习惯于把教会的代理人看作是毒虫。”
  “等你达到了这个目的,等你唤起安眠在人们心中的野兽,把它放出去攻击教会,那么——”
  “那么我就完成了不虚此生的工作。”
  “这就是你那天谈到的工作吗?”
  “是的,就是这个。”
  她浑身颤抖,然后转过身去。
  “你对我感到失望吗?”他说,抬头微微一笑。
  “不,并不完全是这个。我是——我想是吧——有点怕你。”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带着平常那种谈论正事的口气说道:“这是无益的讨论。我们的立场迥然不同。就我来说,我相信宣传、宣传和宣传。等到时机成熟就举行公开的暴动。”
  “那么还是让我们再来谈谈我的计划吧,它与宣传有关,更与暴动有关。”
  “是吗?”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许多志愿人员正从罗马尼阿进入威尼斯。我们还不知道暴动多快就会举行,也许不到秋天或者冬天。但是亚平宁山区的志愿人员必须武装起来,并且作好准备,这样他们听到召唤以后就能直接开往平原。我已经着手帮他们把武器和弹药私运进教皇领地——”
  “等一等。你怎么和那个团体一起共事呢?伦巴第和威尼斯的革命党人全都拥护新教皇。他们正与教会中的进步势力携手推进自由改良。像你这样一个‘毫不妥协’的反教会人士怎么能和他们相处呢?”
  他耸了耸肩膀。“只要他们别忘了自己的工作,他们找个破布娃娃自得其乐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当然会把教皇当成一个傀儡。如果暴动正在筹备之中,我为什么要去管这个呢?棍子能够打狗就行,口号能够唤起人们反抗奥利地人就行,管它是什么口号。”
  “你想让我做什么?”
  “主要是帮我把武器私运过去。”
  “但是我怎么才能做到呢?”
  “你恰是这项工作的最佳人选。我想过要在英国购买武器,把它们带过来困难很大。运进教皇领地的任何一个港口都是不可能的。必须通过托斯卡纳,然后运过亚平宁山区。”
  “这样就要两次越过边境,而不是一次。”
  “对,但是另一条路毫无希望。你无法把大批的货物运进没有贸易的港口,而且你也知道契维塔韦基亚的全部船只是三条划艇和一条渔船。如果我们一旦把东西运过托斯卡纳,我就可以设法把它们运过教皇领地的边境。我手下的人熟悉山里每一条道路,而且我们有许多藏匿的地点。货物必须通过海上运到里窝那,这是我面临的最大困难。我与那里的私贩子没有来往,我相信你与他们有来往。”
  “让我考虑五分钟。”
  她倾身向前,胳膊肘支在膝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沉默了几分钟以后,她抬起头来。
  “这方面的工作我也许能派上一些用场,”她说,“但是在我们进一步讨论之前,我想向你提出一个问题。你能向我保证,这事与任何行刺或者任何秘密暴力没有关系吗?”
  “那当然了。我不会请你参加你所不赞成的事情,这一点无须赘言。”
  “什么时候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没有多少时间了,但是我可以给你几天时间作出决定。”
  “这个星期六晚上你有空吗?”
  “让我看看——今天是星期四。有空。”
  “那么就到这儿来吧,这事我会再三考虑,然后给你一个最终的答复。”
  随后的那个星期天里,琼玛给玛志尼党的佛罗伦萨支部送去一份声明,表示她想去执行一项特殊的政治工作,这样在今后的几个月里,她无法履行她一直从事的党内工作。
  有人对于这份声明感到惊讶,但是委员会没有表示反对。
  这几年以来,党内的人都知道可以依赖她的判断。委员们认为如果波拉夫人采取了一个意外的举措,那么她很可能是有充足的理由。
  对于马尔蒂尼,她就直截了当。她说自己决定帮助牛虻做些“边境工作”。她已和牛虻讲好,她有权把这么多的情况告诉给她这位老朋友,以免他们之间产生误解,或者因为怀疑和迷惑而觉得痛苦。她觉得应该这样做,借以证明对他的信任。当她把情况告诉他时,他未作评论。但是她看得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个消息使他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他们坐在她的寓所阳台上,眺望菲耶索尔那边的红色屋顶。沉默良久以后,马尔蒂尼站了起来,开始踱来踱去,双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吹着口哨——显然这是心绪烦躁的确切迹象。她坐在那儿,看了他一会儿。
  “塞萨雷,你对这事放心不下,”她最后说道,“真是对不起,你竟然感到这样不高兴。但是我可以决定在我看来是正确的事情。”
  “不是这事,”他生气地回答,“对此我一无所知,一旦你同意去做这事,那么它可能就是对的。我只是信不过那个人。”
  “我看你是误解他了,我在深入了解他之前也信不过他。他远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他的优点比你想的要多。”
  “很有可能。”有一段时间,他默不做声地踱着步,然后停下脚步站在她的身边。
  “琼玛,放弃这件事吧!趁早放弃这件事吧!别让那个家伙把你拖进你会后悔的事中。”
  “塞萨雷,”她温柔地说道,“你都没有想想你在说些什么。没有人把我拖进任何事中。我是独自作出这个决定,独自反复考虑了这件事。我知道你个人讨厌里瓦雷兹,但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政治,而不是个人。”
  “夫人!放弃它吧!那个家伙很危险,他既阴险又残酷,而且肆无忌惮——他爱上你了!”
  她身体往后一缩。“塞萨雷,你怎么这样胡思乱想呢?”
  “他爱上你了,”马尔蒂尼重复说道,“离开他吧,夫人!”
  “亲爱的塞萨雷,我无法离开他,我无法向你解释这是为什么。我们已被绑在了一起——既不是出于任何的希望,也不是出于任何的行动。”
  “如果你们已被绑在了一起,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马尔蒂尼无精打采地答道。
  他说要忙着办事去,随后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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