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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马尔科尼,”米歇尔起身说道,“我们让他们研究计划。今天下午我得去福亚诺,我想让你陪我走一趟。文森佐还没有把那些弹药运来,他们应该昨天就到这儿。”
在那两个人走了以后,马尔蒂尼走到琼玛跟前,默默地伸出他的手。她由着他握了一会儿她的手。
“你总是一位好朋友,塞萨雷,”她最终说道,“患难之交。现在让我们来讨论计划吧。”
(第三部·第二章完)
第三章
“我再次诚恳地向您保证,主教阁下,您的拒绝危及了本城的治安。”
统领试图保持对教会一位高层人士应有的尊敬语气,但是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的恼怒。他的肝脏出了毛病,他的妻子欠帐太多,他的脾气在过去三个星期里经受了严重的考验。公众愤怒而又不满,他们的危险情绪显然与日俱增;教区充满了阴谋,武器泛滥成灾;警备部队碌碌无能,他非常怀疑这支部队的忠诚;还有这位红衣主教,他已使他几乎陷入绝望。在对他的副官谈话时,他不无悲哀地把红衣主教描绘成“不折不扣的顽固化身”。现在他摊上了牛虻这个负担,牛虻活活就是一个恶魔的化身。
那个“跛脚的西班牙恶魔”打伤了他心爱的侄儿和最有价值的暗探,现在又扩大了他在集市取得的战果,煽动那些看守,吓唬审问官,并把“监狱变成了要熊的场所”。他在城堡里已有三个星期,布里西盖拉当局对于这宗买卖深恶痛绝。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审问他。为了让他招供,他们动用了所能想出的各种手段,威胁、劝诱和计谋一齐而上。可是他仍旧像在被捕那天一样诡诈。他们已经意识到也许最好还是立即把他押往拉文纳,可是已经无法及时纠正这个错误了。统领在把捕获的报告呈交教皇特使时,曾经特意要求亲自监督这个案件的审理。这个要求已经承蒙批准,他现在撤回这个要求,就会丢尽脸面,承认他不是对手。
正如琼玛和米歇尔所预见的那样,设立军事法庭来解决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是唯一令他满意的途径。红衣主教蒙泰尼里非常固执,拒绝支持这个设想,这使他忍无可忍。
“我认为,”他说,“如果主教阁下知道我和我的助手所忍受的一切,您对这件事就会有不同的看法。您凭着良心反对司法程序的不当之处,对此我完全理解并且表示尊重。但是这是一个特别的案子,特别的案子要求采取特别的措施。”
“没有一个案子不要求公正,”蒙泰尼里回答,“如果根据一个秘密军事法庭的裁决来给一个平民定罪,那么这不仅是不公正的,而且也是非法的。”
“这个案子非常严重,主教阁下,这个犯人公然犯下了数项死罪。他参加了臭名昭著的萨维尼奥暴动,如果他不是逃到了托斯卡纳,斯宾诺拉大人任命的军事委员会那时肯定就会把他枪毙,或者把他送去服划船的苦役。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没有停止密谋策划。据悉他参加了国内一个怙恶不悛的秘密团体,并是这个团体中的一位重要成员。我们确实怀疑他即使没有唆使,那么他也是同意暗杀了不少于三名警察秘密特工。可以说他是在把武器私自运进教省时被当场抓获的。他竟然抗命持枪拒捕,并且重伤了两名执行任务的警官。现在他对本城的治安已经构成了永久的威胁。在这样一个案子中,设立军事法庭当然是正当的。”
“不管这人做了什么,”蒙泰尼里回答,“他都有权依照法律来审判他。”
“依照法律的正常程序就得耽搁时间,主教阁下,在这个案子中,片刻的时间都耽搁不得。此外,我还担心他会越狱。”
“如果有这个危险,你就应该严加看管他。”
“我会尽力而为,主教阁下,但是我得依靠监狱的看守,他们好像全被那个家伙给迷惑了。我在三个星期内四次更换了看守。我已不厌其烦地处罚了那些士兵,可是这一切全都没用。我不能阻止他们来回传递信件。那些傻瓜爱上了他,好像他是个女人。”
“这倒非常奇怪。他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过人的邪恶之处——请您原谅,主教阁下,但是这个家伙确实足以让圣人也失去耐心。真是难以置信,但是我还得亲自主持审问,因为一般的军官再也忍受不了。”
“怎么会这样呢?”
“很难解释清楚,主教阁下,他信口雌黄,你一旦听过就明白了。别人还以为审讯官是犯人,而他却是法官。”
“但是他有什么厉害之处呢?他当然可以拒绝回答问题,可是他除了沉默没有别的武器。”
“刺刀一样的舌头。我们全是凡人,主教阁下,我们大多数人都曾犯过我们不愿公之于众的错误。这是人性使然,让他唠叨出二十年前犯下的小小过失,谁也受不了——”
“里瓦雷兹兜出了审讯官的一些私人秘密吗?”
“我们——真的——那个可怜的家伙还是一名骑兵军官时欠了债,于是就从团里的资金借了一笔钱——”
“事实上是偷窃了交他保管的公款?”
“这当然是错误的,主教阁下,但是他的朋友随后就把钱还了,这事就遮盖了下来——他出身很好——从那以后他是一身清白。至于里瓦雷兹是怎么获悉了这个事情,我就想象不出了。但是他在审讯时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兜出这起丑闻——竟然当着下属的面!而且还摆出一副天真的表情,就像是在祈祷一样!这个事情现在已经传遍了教省。如果主教阁下能够出席一次审讯,我相信您就会认识到——这事不必让他知道。您可以在一旁偷听——”
蒙泰尼里转过身来看着统领,脸上露出了不同寻常的表情。
“我是宗教使者,”他说,“不是警察的暗探,偷听不是我的职责。”
“——我并不是想惹您生气——”
“我认为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你把犯人送到这儿,我会和他谈谈。”
“我斗胆劝告主教阁下不要这样做。这个家伙完全是死不改悔。应该不要拘泥于法律的规定,立即把他干掉,免得再让他去犯罪。这样不仅更加安全,而且更加明智。在您表达了意见以后,我还得斗胆恳请您接受我的观点。但是不管怎样,我要对特使大人负责,维护本城的治安——”
“我呢,”蒙泰尼里打断了他的话,“要对上帝和圣父负责,确保在我的教区内没有见不得人的行径。既然你在这个问题上逼我就范,上校,那么我就行使红衣主教的特权。我不许和平时期在本城设立一个秘密军事法庭。我要在这里单独接见犯人,明天上午十点。”
“听凭主教阁下的吩咐。”统领带着愠怒的敬意回答,随后走开。一路上,他暗自嘟哝:“他们倒是一对,一样固执。”
他没对任何人提及红衣主教将要接见犯人,到了时间才让人打开犯人的镣铐,然后把他押往宫里。他对受伤的侄子说,贝拉姆那头驴子的杰出子孙发号施令[出自《圣经》故事,贝拉姆是一位先知,他因诅咒以色列人,被他所骑的驴子用人语叱骂。这里上校是借此辱骂蒙泰尼里是一个固执的人。],就已够让人受不了,可是还要担当风险,防止那些士兵和里瓦雷兹及其死党串通一气,计划在途中把他劫走。
当牛虻在严加看守下走进屋子时,蒙泰尼里正伏在一张堆满公文的桌子上写着东西。他突然想起一个炎热的仲夏下午,当时他坐在就像这间屋子的书房里翻着布道手稿。百叶窗关着,就像这里一样,不让热气进来。一个水果贩子在外面叫道:“草莓!草莓!”
他愤怒地甩开眼前的头发,嘴上露出了笑容。
蒙泰尼里从公文堆里抬起头来。
“你们可以在门厅里等候。”他对卫兵们说。
“主教大人,请您原谅。”军曹小声说道,显然慌了神。
“上校认为这个犯人很危险,最好——”
蒙泰尼里的眼里突然露出了一道闪光。
“你们可以在门厅里等候。”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
军曹大惊失色,敬了一礼,结结巴巴地告辞,然后带着手下的士兵离开了房间。
“请坐。”门关上以后,红衣主教说道。牛虻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里瓦雷兹先生,”停顿片刻以后,蒙泰尼里开口说道,“我希望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回答,我将不胜感激。”
牛虻微微一笑。“目、目、目前我的主、主、主要职业就是被人提问。”
“那么——不作回答吗?这我已经听说了,但是那些问题是调查你的案子的官员提出来的,他们的职责是利用你的回答作为证据。”
“那么主教阁下的问题呢?”语调隐含的侮辱甚于言辞的侮辱,红衣主教立即就听出来了,但是他的面庞并没失去庄严而又和蔼的表情。
“我的问题,”他说,“不管你回答与否,始终只有咱俩知道。如果问题涉及你的政治秘密,你当然不作回答。如若不然,尽管我们都是素昧平生,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就算帮我个人一个忙吧。”
“我完、完、完全听凭主教阁下的吩咐。”他说罢微微鞠了一躬,脸上的表情就连贪得无厌的人们都不敢鼓起勇气求他帮忙。
“那么,首先,据说你一直在把武器私自运进这一地区。它们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是、是、是杀、杀、杀老鼠。”
“这个回答可真吓人。如果你的同胞和你的想法不同,在你的眼里他们就是老鼠吗?”
“有、有、有些人是。”
蒙泰尼里靠在椅背上,默默地看了他有一小会儿。
“你的手上是什么?”他突然问道。
牛虻瞥了一眼他的左手。“一些老鼠牙咬的旧疤、疤、疤痕。”
“对不起,我说的是另一只手。那是新伤。”
瘦弱而又灵巧的右手布满了割伤和擦伤。牛虻把它举了起来。手腕已经肿了,上面有一道又深又长的黑色伤口。
“小、小、小事一桩,这您也能看得出来。”他说,“那天我被捕时——多亏了主教阁下。”——他又微微鞠了一躬——“一个当兵的给踩的。”
蒙泰尼里拿起手腕仔细端详。“过了三个星期,现在怎么还是这样?”他问。“全都发了炎。”
“可能是镣铐的压、压、压力对它没有什么好处。”
红衣主教抬起了头,眉头紧锁。
“他们一直都把镣铐扣在新伤上吗?”
“那是自、自、自然了,主教阁下。这就是新伤的用途,旧伤可没有用。旧伤只会作痛,你不能让它们产生正常的灼痛。”
蒙泰尼里又凑近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起身打开装满外科器械的抽屉。
“把手给我。”他说。
牛虻伸出手去,脸上绷得就像敲扁的铁块。蒙泰尼里清洗了受伤的地方以后,轻轻地把它缠上了绷带。他显然习惯于做这样的工作。
“镣铐的事儿我会跟他们谈谈,”他说,“现在我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这、这、这很容易回答,主教阁下。能逃就逃,逃不了就死。”
“为什么要‘死’呢?”
“因为如果统领无法枪毙我,我就会被送去服划船的苦役。对我来说,结、结、结果是一样的。我的身体受不了。”
蒙泰尼里把胳膊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牛虻没去打扰他。他眯起眼睛靠在椅背上,懒散地享受着解除镣铐以后的轻松感觉。
“假设,”蒙泰尼里再次开口说道,“你逃了出去,以后你怎么办呢?”
“我已经告诉过您,主教阁下。我会杀老鼠。”
“你会杀老鼠。这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让你从这儿逃走——假设我有权这样做——你会利用你的自由鼓动暴力和流血,而不是阻止暴力和流血吗?”
牛虻抬起眼睛望着墙上的十字架。
“不是和平,而是宝剑[此语引自《圣经》。耶稣有一次曾对他的信徒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带着和平来到世上;我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剑。”]——至、至少我应该和善良的人们待在一起。就我本身来说,我更喜欢手枪。”
“里瓦雷兹先生,”红衣主教不失镇静地说道,“我还没有侮辱过你,也没有蔑视你的信仰和朋友。我就不能指望从你那里得到同样的礼遇吗?抑或你还是希望我假定无神论者不能成为谦谦君子吗?”
“噢,我给忘、忘得一干二净。在基督教的道德中,主教阁下看重的是礼节。我想起了您在佛罗伦萨的布道,当时我和您的匿名辩护者展开了一场论、论战。”
“这正是我想和你谈的话题之一。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原因吗?你好像对我怀有一种特别的怨恨。如果你只是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