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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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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即就去找他。”
  “悉听主教阁下尊便。如果您能等上几分钟,我会派人让他准备一下。”
  统领匆忙离开他的座位。他不想让蒙泰尼里看见皮带。
  “谢谢,我情愿看到他现在是副什么模样,不用准备了。我径直前去城堡。晚安,上校。你明天就会得到我的答复。”
  (第三部·第五章完)


第六章

  听到牢门打开以后,牛虻转过眼睛,露出懒散的冷漠之情。他以为又是统领,借着审问来折磨他。几名士兵走上狭窄的楼梯,短筒马枪磕碰在墙上。随后有人毕恭毕敬地说:“这里很陡,主教阁下。”
  他抽搐了一下,然后缩了一下身体,并且屏住呼吸。紧束的皮带使他疼痛难忍。
  蒙泰尼里随同军曹和三名看守走了进来。
  “如果主教阁下稍等片刻,”军曹神情紧张地说道,“我就让人搬来椅子。他已经拿去了。恳请主教阁下原谅——如果我们知道您来,我们就会作好准备。”
  “没有必要准备。军曹,请你让我们单独谈一谈。你带上你的部下到楼下去等好吗?”
  “是,主教阁下。这是椅子。我来把它放到他的身边好吗?”
  牛虻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但是他感觉到蒙泰尼里正在看他。
  “我看他睡着了,主教阁下。”军曹开口说道,但是牛虻睁开了眼睛。
  “不。”他说。
  正当士兵们离开牢房的时候,蒙泰尼里突然喝住了他们。
  他们转过身来,看见他正弯腰检查皮带。
  “谁干的?”他问。
  军曹摸着军帽。
  “这是遵照统领的明确命令,主教阁下。”
  “这我毫不知晓,里瓦雷兹。”蒙泰尼里说道。声音里流露出极度的痛心。
  “我告诉过主教阁下,”牛虻答道,面露苦笑,“我从来就不指望被人拍拍脑袋。”
  “军曹,这样已有多长时间了?”
  “自从他企图越狱以后,主教阁下。”
  “这就是说有两个星期了?拿把刀子来,立即割断皮带。”
  “悉听主教阁下尊便,医生想要取掉皮带,但是费拉里上校不许。”
  “立即拿把刀子来。”蒙泰尼里没有提高声音,但是那些士兵可以看出他气得脸色发白。军曹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折刀,然后弯腰去割皮带。他不是一个手脚灵活的人,因为动作笨拙而使皮带束得更紧。尽管牛虻保持自制,他还是直往后缩,并且咬紧牙关。
  “你不知道怎么做,把刀子给我。”
  “啊——啊——啊!”皮带松去以后,牛虻舒展胳膊,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蒙泰尼里随后割断了绑在脚踝上的另一根皮带。
  “把镣铐也给去掉,军曹。然后到这里来,我想和你谈谈。”
  他站在窗边望着。军曹取下镣铐,然后走到他的跟前。
  “现在,”他说,“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军曹并非不乐意。他讲述了他所知道的全部情况,包括牛虻的病情、“惩戒措施”和医生想管却没管成的经过。
  “但是我认为,主教阁下,”他补充说道,“上校给他捆上皮带是想逼出他的口供。”
  “口供?”
  “是,主教阁下。前天我听上校说他愿意取下皮带,如果,”——他瞥了一眼牛虻——“他愿意回答他提的一个问题。”
  蒙泰尼里攥紧了放在窗台上的那只手,士兵们相互望着对方。他们以前从没见过性情温和的红衣主教生气。至于牛虻,他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竟自体会松绑之后的愉悦。他的四肢曾被绑着,现在却能自如伸展、转动和扭曲,煞是惬意。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军曹。”红衣主教说道,“你不用担心违犯了纪律,你有义务回答我的问题。务必不让别人打扰我们。完了我就出去。”
  士兵们关门离去以后,他靠在窗台上,对着落日看了一会儿,好让牛虻有点喘息的时间。
  他离开窗户,坐在地铺的旁边。“我已经听说了,”他随后说道,“你希望和我单独谈谈。如果你觉得身体还行,想要对我说出你想说的话,我就洗耳恭听。”
  他说起话来非常冷漠,他的态度一贯生硬而又傲慢。在皮带取掉之前,牛虻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受到严酷虐待和折磨的人。但是现在他回忆起了他们上次见面的情景,以及结束的时候自己受到的莫大侮辱。牛虻懒洋洋地把头枕在一只胳膊上,然后抬起头来。他装出了悠然自得的神态,这种才能他是具备的。当他的脸庞没在阴影之中时,没有人猜得出来他经历了多大的磨难。但是当他抬起头来时,明净的夜色显出他是那样的憔悴和苍白,最近几天受到虐待的痕迹那样清晰地烙在他的身上。蒙泰尼里的怒气平息了下来。
  “恐怕你一直病得非常厉害,”他说,“这些我全然不知,对此我诚心表示歉意。否则我早就予以制止。”
  牛虻耸了耸他的肩膀。“战争之中一切都是公平的。”他冷冷地说道。“主教阁下出于基督教的观点,从理论上反对使用皮带。但是想让上校明白这一点,那就毫不公平了。他无疑不愿把皮带绑在自己的身上——我的情况也、也、也是如此。但是这个问题就看谁、谁、谁方便了。目前我是低人一等——你还、还、还想怎么样?多谢主教阁下能来看我,但是您来兴许也是出于基、基、基督教的观点。看望犯人——噢,对了!我给忘了。‘对他们中的一个卑微小人行下功德’[引自《福音书》。]——不是什么恭维话,但是卑微小人感谢不尽。”
  “里瓦雷兹先生,”红衣主教打断了他的话,“我来这里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如果你不是你所说的‘低人一等’,那么在你最近对我说了那些话以后,我是永远也不会跟你说话的。但是你享有双重的特权,既是犯人又是病人,我无法拒绝前来。现在我已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说?抑或你把我叫来,只是为了侮辱一位老人取乐吗?”
  没有回答。牛虻转过身去,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
  “非常抱歉,我想麻烦您一下,”最后他扯着嘶哑的声音说道,“我能喝点水吗?”
  窗户旁边放着一只水壶,蒙泰尼里起身把它取来。当他伸出胳膊扶起牛虻时,他突然感到牛虻冰冷而又潮湿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像一把钳子。
  “把您的手给我——快——就一会儿,”牛虻低声说道,“噢,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一分钟。”
  他倒了下去,把脸伏在蒙泰尼里的胳膊上。他浑身抖个不停。
  “喝点水吧。”过了一会儿,蒙泰尼里说道。牛虻默默地喝了水,然后闭着眼睛躺在地铺上。他自己无法解释,在蒙泰尼里的手碰到他的面颊时,他的心里产生了什么样的感受。
  他只是知道他这一生还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可怕。
  蒙泰尼里把椅子挪近地铺,然后坐了下来。牛虻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一具死尸,煞白的脸拉得老长。沉默许久以后,他睁开眼睛,那种让人难以忘怀的目光死死盯住红衣主教。
  “谢谢您,”他说。“我、我非常抱歉。我想——您问过我什么话吧?”
  “你还不宜交谈。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明天我会尽量来的。”
  “请您不要走,主教阁下——我的确没什么。我在想我这几天有点心烦意乱,一半是装的——如果您问上校,他会这么跟您说。”
  “我宁愿得出我自己的结论。”蒙泰尼里平静地答道。
  “上校也、也、也会这样。您知道,有些时候,他的结论可是非常机智。看他的外表,您不、不、不会想到这一点。但是有时,他能冒出一个绝、绝、绝妙的主意。比如上上个星期五——我想是星期五吧,但是日子所剩无几了,我对时间有、有点颠三倒四——反正我想要一剂、剂鸦片——我记得十分清楚。他走了进来,说如果我告诉他谁打、打开了铁门,我就可、可以得到鸦、鸦片。我记得他说:‘如果真病,你就会同意;如果你不同意,我认为这就证、证明了你在装病。’我还不曾想过会有这么滑稽。这事真是好笑——”
  他突然发出一阵不大和谐的刺耳笑声,然后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沉默的红衣主教。他接着说了下去,话说得越来越快,结结巴巴,所以他的话很难听懂。
  “您不、不、不觉得这事好、好笑吗?当、当然不好笑了,你们这些宗、宗教人士从、从来就没有什么幽默感、感——你们抱着悲、悲、悲观的态度看待一切。比、比如说那天夜晚在大教、教堂里——您是多么庄重!随便说说——我装、装扮的朝圣者多、多么叫人怜、怜悯!今晚您来到这里,我不、不相信您能、能觉得有什么好、好、好笑之处。”
  蒙泰尼里站起身来。
  “我来是听听你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我认为今晚你太激动了。医生最好给你服用一片镇静剂,等你睡上一夜以后,我们明天再谈。”
  “睡、睡觉?噢、我会安稳入、入睡,主教阁下,等您同、同意上校的计、计划——盎司的铅、铅就是绝、绝好的镇静剂。”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蒙泰尼里调头说道,吃惊地看着他。
  “主教阁下,主教阁下,诚、诚、诚实是基督教的主、主要道德。您认、认、认为我不知、知道统领一直尽力争、争取您同意设立军事法庭吗?您最、最好还是同意吧,主教阁下。别的主、主教也会同、同意这么做的,‘Cosifanfutti’[大家都是这样做的。]您这、这样做好处颇多,坏处极、极少!真的,不、不值得为此整夜辗转反侧!”
  “请你暂时别笑。”蒙泰尼里打断了他的话。“告诉我,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谁对你说的?”
  “难、难、难道上校没、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一个魔、魔、魔鬼——不是一个人吗?没有?他也没、没有对我说!呃,我是一个魔鬼,能够发、发现一点人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主教阁下正在想着我是一个极其讨、讨厌的东西,您希望别、别人来处理我的问题,免得扰乱您那敏感的良心。猜得很、很对,是不是?”
  “听我说。”红衣主教重又坐在他的身边,表情非常严肃。
  “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都是真的。费拉里上校担心你的朋友再次劫狱,所以希望预先阻止这种事情——就用你所说的办法。你知道,我对你十分坦诚。”
  “主教阁下素以诚实著称天下。”牛虻恨恨地插了一句。
  “你当然知道,”蒙泰尼里接着说道,“从法律上来说,我无权干涉世俗的事务。我是一位主教,不是教皇的特使。但是我在这个地区有很大的影响力。我认为上校不会贸然采取这么极端的措施,除非他至少得到我的同意。直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无条件地反对这个计划。他一直竭力打消我的反对意见。他郑重向我说明,在星期四民众游行的时候,极有爆发武装劫狱的危险——这会最终导致流血。你听清我说的话吗?”
  牛虻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他回过头来,无精打采地答道:“是,我听着呢。”
  “也许你的身体真是不大好,今晚无法承受这样的谈话。要我明天再来吗?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需要你集中全部的精力。”
  “我情愿现在把它谈完,”牛虻带着同样的语调回答,“您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真是这样,”蒙泰尼里接着说道,“为了你的缘故,真有爆发骚乱和流血的危险,那么反对上校,我就给自己揽下了巨大的责任。我相信他的话至少是有几分道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判断有些偏差,因为他个人对你怀有敌意,而且他很有可能夸大了这种危险。由于我已目睹了这种可耻的野蛮行为,这一点在我看来可能性更大。”他瞥了一眼摊在地上的皮带和镣铐,然后接着说了下去:“如果我同意的话,我就杀死了你;如果我拒绝的话,我就冒着杀死无辜民众的危险。我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殚精竭虑地想从这个可怕的抉择中寻找出一条道路来。现在我终于作出了决定。”
  “当然是杀死我,挽救无辜的民众——这是一个基督徒所能作出的唯一决定。‘若是右手冒犯你,就砍下来丢掉,’[引自《福音书》。]等等。我不、不幸成为主教阁下的右手,可我却冒犯了你。结、结、结论显而易见,不用长篇大论,您就不能直说吗?”
  牛虻说话带着懒散的冷漠和鄙视,仿佛厌倦了整个话题。
  “呃?”他在片刻之后又问,“主教阁下,您是作出了这个决定吗?”
  “不!”
  牛虻改变了他的姿态,双手枕在头后,眯起眼睛望着蒙泰尼里。红衣主教低头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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