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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香抢白了一句:“太子妃还没用早膳呢。”
邱掌正笑着说:“皇后都是先请过安,侍候太后用过早膳,再自己回去吃的。”
俞宛秋用眼神制止茗香,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多谢掌正提醒,我们这就走吧。”
她并不相信邱掌正的话,皇后的寝宫离太后的寝宫那么远,每天侍候完太后,回去只好吃中饭了。但邱掌正把皇后抬出来压她,她只能暂时依从,反正,等她得到皇上的恩旨,就可以每天清早出门,再不用请什么安了。她为朝廷的事操劳,太后如果还计较这些小事,会显得不顾大局,给她请安难道比军国大事还重要?
“张全,不用那么急,走稳当点。”她吩咐抬辇的小太监。
上辇时,她顺便问了一下随行太监的姓名,她准备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东宫所有服役人员的名字和职衔记个八九不离十。如果她跟底下的太监宫女熟悉了,要做什么可以直接吩咐他们,不用通过这些讨人嫌的女官。
这是俞宛秋昨晚想到了应对之策:不能赶走,就架空她们。
她相信,东宫原有的仆从也未必肯听这些人的。他们在东宫服役多年,临到太子立妃,反把他们撇到一边,尽从外面弄些人进来管事,他们会心悦诚服才怪。
像邱掌正,听赵佑熙说。原本不过是太后的娘家吴家的管事娘子,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东宫的女官之首。安南王称帝,吴家也跟着鸡犬升天,连家仆投奔过来,都能有这么好的待遇,看来太后把赵氏的皇宫当成吴家的后院了。
到了慈懿宫,皇后没见着,却见到了几位皇妃,和一群“太子的女人”。
于是场面演变成了,她给太后请安,那群女人给她请安。她们要以妾侍自居,尊她为正室,她也懒得分辨,不许人家进东宫,还不许人家过过干瘾?太后可是睁着一双包含警告的眼睛看着她呢。
见礼毕,太后开口就问:“怎么没把孩子抱来?”
动身的时候,邱掌正也说过这话,她早就让兰姨去吩咐乳娘,扯了个很好的理由:“孩子刚吃过奶,不能出门,怕受了风会吐奶。”
太后的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中带着很重的压迫感:“知道要出门,怎么还给他吃奶?”
俞宛秋回道:“他每天早上醒来。一睁开眼睛就找吃的,稍微给慢一点就会哭。”您说给不给呢,莫非就为了抱来给您看,让孩子饿着肚子?
太后无话可说,又是张贤妃出来打圆场:“刚满月的孩子,少出门也好,等再大一点,会喊太祖母了,到时候让太子妃每天给您带过来,让你听得耳朵起茧。”
另一位李昭仪笑呵呵地纠正:“是皇太祖母。”
太后听到这个称谓,脸色才好转了一点。
俞宛秋暗吐了一口气。稍坐了一会,就起身道:“孙媳还要去凤鸾宫给母后请安,这就先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朝旁边做了个手势说:“你带着她们一起去吧,都是儿媳,一道去给母后请个安。”
俞宛秋转身出门,心里波澜不兴,她再也不会为太后的几句话烦恼了,是不是“儿媳”,不是由她说了算,她就算说一万遍,也变不成事实。
她信任自己的夫君,他昨天猴急成那样,的的确确是很久没那啥了。面对满桌佳肴,却能忍住饥饿,他对自己的心,不是一般的真。这世上,坚贞的女人易见,坚贞的男人难寻,尤其是身处高位,随时可以招来一大堆美女的男人。就冲着这份可贵的真情,她也要努力处理好后宫的复杂关系,不给他添麻烦。
这也是俞宛秋会容忍那些隶属太后党的女官们留下来的原因,要赶走她们不难,难的是以后的相处,难的是夹在中间的赵佑熙。若是为了自己,让他跟太后对立起来,让一些居心叵测的人给他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也是很要命的。
皇上明知太子的脾性喜好,仍不敢把太后赐下的女人全部驳回,只是打了个折扣,同样是碍于一个“孝”字。
以“孝”治天下,并以孝字为帝号的梁帝,于赵国立国之初,在舆论上落了下风,若给他抓住这个把柄,用来诋毁新朝的太子。更是麻烦事。她不能让赵佑熙因为自己背上任何道德压力。
当然,有些底线是必须坚守的,比如,决不让那些女人以太子的妃妾身份住进东宫。
昨晚她曾想过,如果太后强迫她接受,甚至亲自给那些女人在东宫安排住处,她就带着儿子走。她惹不起,躲得起。
可她很快就否决了这种想法,因为,她喜欢东宫的环境,那是她的家,她凭什么要让?凭什么要躲?
最后,俞宛秋对自己发誓:我不走,我要把太后党统统赶出东宫!把这里变成真正的家。
还没进凤鸾宫,俞宛秋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皇上。
皇上从里面冲出来的时候,她们正好下车。张贤妃赶紧迎上去,但皇上好像很生气,连张贤妃都不怎么搭理,张贤妃素日比较得宠,这会儿当着一干小辈的面,热脸贴上冷屁股,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俞宛秋暗暗吃惊。皇上给人的印象,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至少她每次见到,都是满面笑容,和蔼可亲,与其说他是老狐狸,不如说是笑面虎。而今却这般形容,莫非皇后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不出所料,皇后脸上有着明显的泪痕,见到张贤妃等人,更是没有好脸色,只略略寒暄了两句就出现了冷场。张贤妃率先告辞,其余的人紧随其后,很快就走得差不多了。
皇后神情恍惚,等回过神来,发现太子妃居然还留在空落落的大厅里,意外之余,亦有几分惊喜。
在这种心态下,她看这个媳妇比以前顺眼多了,说出来的话也比较有人情味:“你孩子小,做娘的,要多费点心,早些回去吧,我这里以后不必常来”,说到这里,语气有些落寞,声音越低了下去,“来了也没啥用。”
俞宛秋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她这皇后有名无实,巴结她没有任何好处。
立在俞宛秋身后的邱掌正说了一句:“太子妃还没用早膳呢。”
皇后便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吃?”
俞宛秋笑着回道:“没事,我又不喂奶。”
当初生下尧儿,她是要自己喂奶来着,可兰姨坚决不答应,说她身为世子妃,若自己喂奶,会让人笑话。偏偏她的奶水直到第三天才来,那时尧儿早就吃上乳娘的奶了。兰姨趁机给她喝了一杯什么水,奶水退了回去。
“没喂奶也不行,你才满月没多久,身体还亏着呢”,教导完儿媳,皇后很不客气地对邱掌正说:“太子妃年轻不知保养,你们可是老人,怎么不劝着点?”
邱掌正会突然说出那句话,是想让太子妃早点走。虽然太后没明说,可她揣摩太后的心意,肯定不愿意看到太子妃和皇后走得近,这宫里就三个女主人,哪两个走得近,都意味着孤立了第三个。太后和皇后之间矛盾重重,根本不可能结成联盟,只不过为了制约太子妃,暂时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协议:一起往东宫塞女人,一起往东宫送女官,好处均沾,利益共享,大家都不要争,不要互相拆台。
如果太子妃和皇后关系缓和,皇后以婆母身份,更容易渗入东宫,为她曾家谋福利。吴家的人岂不是捞不到好处了?
因为心里着急,邱掌正出声提醒了一句,没想到引火烧身,当下呐呐地说:“奴婢也是这样劝的……”
兰姨早就忍不住了,只因人微言轻,轻易不敢开口,这会儿忿忿地说:“邱掌正,明明是你不让我们家姑奶奶吃早饭的。”
“这是为什么?”俞宛秋看到皇后眼里冷光一闪,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皇后是因为心疼自己才谴责邱掌正,从皇上刚走时皇后的颓废,到现在的冷厉,似乎在借着训斥邱掌正发泄某种情绪。她大胆揣测,皇上会突然驾临冷宫一样的凤鸾宫,走时又那种表情,多半是太后从中挑唆了什么,才让皇上登门问罪。
皇后奈何不了太后,奈何不了皇上,奈何一个小小的邱掌正还是绰绰有余的。太后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官跟皇后闹翻,至于心里会有什么芥蒂,本来她们之间还少么?
邱掌正平时再仗势欺人,皇后厉声责问,也只能跪下陈述理由,无非是怕太子妃去晚了,会失了礼数,她也是为太子妃好,云云。
曾奉仪劝道:“姑母,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还是让太子妃赶紧回去吃饭吧。”
刘红芙提议:“不如让御膳房把太子妃的早膳送到这里来,免得走那么远,饿着了。”
俞宛秋忙推辞道:“不用了,我不饿,回去吃就行了。”
皇后站起来说:“那我们一起走吧,我正好想跟你去看看孩子。”
皇后要去东宫看孩子,曾奉仪和刘红芙自然都跟着,俞宛秋也没阻拦。人家去东宫做客,她没理由不让进,她们也不可能就此赖在那里不走。
曾经,她想改善跟太后的关系,希望太后能慢慢接纳她。可惜,她和赵佑熙在外面成亲的举动,彻底惹怒了太后,让太后把她看成了工于心计,走捷径搭上太子,并成功上位的女人。人老了,本就容易固执己见,想要转变太后对她的看法,看来是不可能了。
所以她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比如,打破皇后和太后的脆弱联盟,先让皇后的女官顶走太后的女官,再慢慢地摆平,或收服她们。相对于太后党的骄矜跋扈,皇后党的女官们要低调得多,她情愿用皇后的人,也不用太后的人。
既然全部赶走不可能,那就一个一个地来,而唯一可以打开缺口的地方,就是她们分属两个阵营。若她能用皇后党赶走太后党,再慢慢安插自己的人进去,相信东宫的环境会比现在好得多。
皇后到东宫的时候,小尧儿睡得正香,俞宛秋把皇后让进同心殿,摆了一桌茶点招待她们。
皇后一个劲儿地催:“你快去吃早饭吧,可怜见的,人家坐月子都会胖一圈,你反而瘦了。”
俞宛秋不想跟她解释,自己在控制饮食,保持身材,只是告罪去了另一个房间。兰姨不屑地嘀咕:“说得好听,来看孙子,分明是想把两个女人带来。”
俞宛秋一边喝着小米稀饭一边说:“那又怎样呢?你家姑爷不纳,她们来也是白来。”
兰姨朝那边看了一眼道:“我跟你打赌,她们今天就耗在这里了,好不容易瞅着这个机会,没见到太子,怎么舍得走。”
俞宛秋抬头看一眼多宝格上的沙漏:“不会吧,现在才是辰时,太子要晚上才会回来。”
兰姨的预言只对了一半,皇后的确在东宫盘桓了大半天才走,却没见到太子。而且,这一天东宫也不只皇后做客,张贤妃来了,李昭仪带着吴昭训和吴清瑶来了——也是从这个举动,俞宛秋才知道,原来李昭仪是太后的人,她们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嫔妃。
东宫宾客盈门,中午摆了三张大八仙桌,都赶得上慈懿宫接风宴的规模了。俞宛秋借口孩子小,怕人多嘈杂,并没有把小家伙抱出来,连怡庆殿也没让她们踏进去。
闹哄了大半天,晌午后才安静下来,兰姨担忧地说:“要天天这么折腾起来,可怎么办?”
“不会的。”其实俞宛秋心里也没底,皇后来了之后,她就估计太后会很快派人过来搅局,只是没想到没来那么多,除了李昭仪,还有谁是太后的人呢?
兰姨急得不停地搓手:“得想个办法,不能让她们老是跑来,我今天一直提心吊胆的,让四个丫头守在怡庆殿里看着小郡王,乳娘要抱他出来走走,都被她们拦住了。”
“你怕她们会害孩子?”
兰姨点头,俞宛秋沉默了半晌才道:“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因为一旦发现,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但你说得也有道理,凡事谨慎点好。”
难道她的想法错了吗?这东宫,终究不能成为他们的家,尧儿在宫外,反而比在宫里安全一些?
因为,即使她赶走那些女官,也阻止不了这些人上门做客,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时常发生。
她让人把孩子抱来,自己带着在大床上睡觉。闹了一上午,她真的乏了。
再醒来时,已近黄昏,小尧儿趴在她的胸口上流口水,兰姨撩起帐帘感叹:“这么点小就会认人,和乳娘睡一起总是醒,和亲娘睡一起,睡得跟小猪儿一样。”
知墨怪叫着说:“哇,兰姨你惨了,敢说咱们小郡王是猪儿,大不敬!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猪儿好”,俞宛秋爱怜地抚着儿子柔细的头发:“汉武帝刘彻的小名就是猪儿,所以有个绰号叫刘野猪。”
兰姨骄傲地扬起脖子:“咱们家小郡王,以后就叫赵武帝。”
俞宛秋看了她一眼,小声叮嘱:“这话以后别乱说。”东宫眼线多,一句没要紧的玩笑话,被人以讹传讹,也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当然兰姨会这么说,也要怪她自己,提什么不好,提起刘野猪。还是来皇宫的日子短了,有点口没遮拦。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太子妃,谢长宁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