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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浩浩荡荡,也自然是备尝颠沛之苦。但作为一家之主,眼看着家人在日寇的铁蹄下安全堪忧,生活无着,他必须负责。作出“迁京”的决定,也是迫不得已。
此时李敖才两岁,当然还体会不到国恨家仇和流离失所带来的痛苦,但苦难的种子已在他内心生根发芽了。
李敖的父亲虽然曾在北大念书,此时到北京也算故地重游,但处境、心情和十机年前毕竟有根本的不同,东北是根,北京是浮萍,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首要的工作自然是找到工作,解决全家十九个人的饭碗问题。当时李家的人计有:爷爷、奶奶、姥姥、爸爸、妈妈、五叔、三姨、四姑、老姨、老姑、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和李敖,外加大爷、大娘一系四位。
但北京此时也已是风雨欲来,找工作谈何容易。李敖的父亲四处碰壁,他去找过他的老师胡适,但是胡适没有理他,胡适对有成就的学生是很乐意帮忙的,但李敖父亲读书不出色,胡适对他没印象,自然就谈不上帮忙了。
找来找去。李敖的父亲总算在法部找到一份小差使,薪水虽然不厚,但有聊胜于无,吃饭问题总算解决了。
李敖的父亲此时真是辛苦,甚至连车也不坐,每天居然从东城走到西城去上班,只是为了省下车钱供家用。每天下班回来,他都在面包行里买两块面包,一块给全家最老的——爷爷——吃,一块给全家最小的——李敖——吃。他自己和其他的人,都看着,不吃。
一天爸爸回来,告诉家人他在皇城附近的柳树上看到有人上吊,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约约预感到什么不幸的事情又要到了。
1937 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日本鬼子的铁蹄又踏进了北京。
此时李敖全家搬到北京还不到一年。李家第一反应是继续往南迁,但李敖的父亲为这十九口的大家庭所累,再没有能力有所作为了。于是他派李敖的五叔做“代表”,到后方去,而他继续留在北京坚持地下抗日活动。早在“九一八”事变后,李敖的父亲就参加了马占山将军的东北义勇军的抗日工作,他当时是马占山将军的秘密盟员,这一身份,他一直保持到抗战胜利。
于是全家又第二次做了“遗民”,
李敖的父亲继续在法部做科员,不久机会垂青,在法部的一次移交事务中,他的才干得到了上司的赏识,开始大力提拔他,接着就是步步升迁,三四年的时间,他就升到了华北禁烟总局下太原禁烟局局长的职位。
1941年,李敖的父亲去太原上任,此时李敖已经6岁,也随父亲去了太原。事隔多年,李敖仍清楚地记得坐在火车上,前往太原的情形;清楚记得经过娘子关,自河北进入山西。火车有卧铺,自北平到娘子关的时候,已是晚上。第二天,到了太原以后,就住进禁烟局。
所谓禁烟,禁的就是鸦片烟,华北的鸦片烟,山西省是大宗,省会太原自然是最重要的管辖地。华北禁烟总局局长是北洋军阀要人万兆芝,首屈一指的太原禁烟局长这样重要的职位竟交给一个无名小辈当家,足见出北洋耆旧们用人唯才的肚量,但也说明李敖爸爸办事的才干。
当时的禁烟局不是一般的普通办公场所,其氛围的严肃、阴冷、庄穆、威严、神秘、古怪,给少年的李敖留下了特殊的记忆。
禁烟局一进门,就是一块方形的大操场。进门向左转,是一条走廊,走廊左边,有一间间小房子,新的水泥味道,扑鼻而来。走到尽头,再向右转,也是同样的房子,这些小房子是给戒鸦片烟的人住的,是勒戒所的规模。
进门一直向前看去,是车棚,一辆T字形的黑色福待,就是局长的专车。这辆车车门外有很宽的脚踏板,可以站人,尤其可以站上保镖。少年李敖在北京时看见过这样的车,不过那是“大人物”坐的。大人物坐在这种车里,车门两边站着保镖,保镖一只胳臂从窗外钩在窗框上,两眼圆睁,向路人盯着,神气活现,给李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现在,这样的车父亲已经坐上了,虽然这局长的车没有保镖,还是很威风神气的。李敖觉得自己的父亲也是大人物了。汽车在童年李敖眼中,成了区分普通人与大人物的标志,留给李敖的印象堪称根深蒂固,以至于后来李敖回北京读小学时,画的汽车最漂亮,让老师和同学惊叹不已,而对汽车的最初印象,就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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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颠沛流离(2)
禁烟局进门一直向左前方看,有一道圆门,门后一个小花园,门边一间小房,正面一大排主房,李敖的爸爸、妈妈,大妹和李敖自己,就住在这一大排主房里。主房旁边有一道门,门外有一个长方形的大花园,花园后面,循阶而上,有一间高高的单独房子,冷清清的,有一点世外桃源的景象,也有一点鬼气。李敖每天都到这间房子来玩,这间房子,对李敖来说老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李敖后来说:“40年后我写到这间房子,这种感觉,还是存在。”
太原没有自来水,洗澡要由挑水夫一次次挑来,倒在一个好大好大的搪瓷浴盆里。挑水夫是个小伙子,造型很像丰子恺“漫画阿Q正传”里的阿Q。有一次他向李敖要尿喝,说“童子尿”可以治他的病,李敖懵懵懂懂,也不知道他生的什么病,就给了他,但这个挑水夫最后还是死了。
李敖6岁时只在太原住了一年,但这一年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其中最深刻的是6件事:
一是鸦片烟,李敖称自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禁烟局的鸦片堆一大操场,都是一块块砖头大小,排列成阵,使人怀疑到了砖窑。他认为任何毒枭,都不会比他看到过更多的鸦片。
二是第一次见到“女招待”。一次禁烟局里的一个同事结婚,李敖也应邀参加了,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宴会搭的喜棚。爸爸的日文翻译俞秘书(当时日本鬼子势力无所不在,禁烟局受日本鬼子控制,所以有日文翻译。)搂住一小女招待亲热,这是李敖第一次看到“女招待”。“女招待”类似今天的酒家女,特色是饭局中由女孩子来服务。刘半农说比照“吃馆子” “听谭鑫培”,“写黄山谷”的简化语言,可叫 “吃女招待”。国民党北平市长袁良曾想用大学女学生做‘女招待,给日本鬼子吃,其媚功可想!
三是看日本的国宝——相扑团到大原来表演,是俞秘书带他去看的,一个个特大号的大胖子使李敖大为惊奇,不过这种比赛并没让李敖感到多么有趣,因为他发现他们虚礼与赛前动作很多,只令人觉得好笑。那天台上台下,全场都是日本鬼子,后来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日本侵略中国,派来的鬼子可真不少。那天是他生平看到日本鬼子最多的一次,印象奇劣。相扑是日本的国戏,但它却是偷自蒙古人的一种竞技。相扑的场地,叫“土表”,是有一人高的方形黏土擂台,中有圆圈,任何一人被推到圆圈外面就算输,或者除脚底外,身体任何部分碰到擂台也算输。相扑前,力士进场,兜着五光十色的图案,表示身世。最后是总帅“横纲”出场,长得又壮又肥,他在台上,把对方根本给丢下台去,其巨无霸可想!
四是到太原最高点玩过一次。后来这地方有争夺战,阎锡山的许多军官纷纷自杀于此。阎锡山到台湾后,写“先我而死”四个字追念他们,这四个字,倒写得颇能传情。国民党把这些死难者当做“太原五百完人”来纪念,但他们是阎锡山的人,不是国民党嫡系。国民党嫡系精于逃难,死难非其所长,所以烈士缺货,很没面子。
五是参观过一家做香的工厂。看到香是从机器里一根根挤出来的,很好奇。
六是在太原公园里看过一条怪胎牛,这牛是五只脚,一脚从脖子下伸出来,真是无奇不有。中国历史上有“五足牛”的记录,见于《易传》和《汉书》“五行志。”中国古人认分五足牛的出现是上天警告统治者不要过分使用民力的意思,是一种不祥的讯息。
当然,太原使李敖好奇的决不止这些,不妨另凑成六事。
一是太原的城门。看惯了北京的城门,太原的城门就显得寒酸多了,不过让李敖姐妹印象最深的不是城门,而是城门边上站着的日本兵。中国老百姓走过城门时要向鬼子兵鞠躬敬礼。有一天他们乘汽车经过城门,看见鬼子兵正在打一个中国人的嘴巴,司机懂日文,告诉孩子们:那个人是因为不肯向日本人敬礼才被打的。小小年纪的李敖第一次感受到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凌辱,幼小的心灵开始埋下仇恨的种子。
二是山西的火车车轨都比其他省份窄小,相应火车也小些。此等怪事与阎西山有关,他因为害怕别人乘火车进山西抢他的地盘,索性让铁轨与外界不接轨。
三是山西人吃醋太多。在禁烟局门口他曾看到一个警察蹲在地上吃面条,放了好多好多醋,当时他还奇怪为什么他将醋当汤喝,后来才知道爱吃醋是山西人的习惯。
四是在太原的公园里看到一只母鸡长着比公鸡还高的冠子,也会叫鸣,只是声音完全不像公鸡,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怪调,旁边还放着她下的几个鸡蛋。
五是看过一次山西梆子,演员出台的地方挂着一面很大的锣,不时敲打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演员的唱腔也尖得要命。
六是看了一次日本的什么剧,演员脸上涂得粉白,五官都是画出来的,不成比例,奇丑无比,唱法使人感到不在人世间,或拖长声调无病呻吟,或拉着女人头发怪腔喊叫,看得人毛骨悚然,使他一直对日本人没有好印象。
除了太原以外,他有一次还同爸爸去了榆次和太谷;太谷是山西最早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地方。他记得参观过一家医院,医院中有一架人体骨路,那是李敖生平第一次见到骷髅。
但是山西对少年李敖影响最大的不是地,而是人,是一个名叫温茂林的山西人。温茂林是李家的男佣人,他长得两眼有神,有腮无肉,中等身材,中年岁数,穿着裤角缠绸带的黑棉裤,留平头,一派典型的中国淳朴的农民打扮,李敖一大到太原,他就来了,负责照顾李敖的一切,整天和李敖形影不离。他的话不多,粗识文字,脾气很倔,李敖做错了事,他甚至会怒目指责,李敖生气是生气,但却越来越喜欢他。李敖说自己日后的一些耿直脾气,也深受这个男佣人的影响。
2.颠沛流离(3)
温茂林忠心耿耿,性情梗直,很受李家的器重,后来李敖从太原到了北京,他也跟着去了,继续照顾李敖。有一天,李敖的父亲把几只中国旧式茶碗放在桌子上,就出门了。李敖好奇地看见茶碗四周都画有光着身子的男人女人,正觉奇怪,这时温茂林走过来,声色俱厉地向李敖说:“这种东西,不准看!”弄得李敖莫名其妙。十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李敖才恍然省悟自己看到的是瓷器上的春宫画。
温茂林喜欢鸟,李敖大受影啊,也养起鸟来。北平旧家的纨绔子弟多喜养鸟,常常出门卷着百袖子、提着鸟笼子,叼着烟,迈着八字步走路,一派腐败堕落的模样。李敖当时太小,养鸟还达不到这个水准,但鸟也养过几只,其中有一只百灵,老老的,会学11种动物的声音。可惜不意中学会了猫叫,百灵一学猫叫,就被认为误入歧途了,身价也就大跌了。
除了养鸟,温茂林还有一手画一笔鸟的功夫,就是一笔下来,不间断,连成一线,画出鸟来。李敖大为佩服,也虚心请教,全套学到。李敖把鸟们画在墙上,左右对称。左边写上“温鸟”,右边写上“李鸟。”
温茂林忠是忠,但只对李敖忠,家庭中的其他孩子,就颇不在他眼里了,动不动就两眼瞪得老大,自以为是地指责别人或乱发谬论。最让其他孩子生气的是每天早晨上学前的出门,门从里面锁着,钥匙在他手里,而他偏偏喜欢睡懒觉,孩子们上学怕迟到,就使劲地敲门,随后就透过窗户玻璃看到他慢腾腾地起来,将袜子正面甩了又甩,反面再用力甩,然后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地往脚上套,敲门声愈急,他穿得越慢,显然是故意与大家作对。这是山西人的脾气,任谁也奈何不得的。
但温茂林对李敖却绝对是忠心耿耿。李敖六岁的时候得了慢性盲肠炎,一开始是肚子痛,家里人以为是小毛病,就替他用热水袋去敷,没想到越敷越严重,脓化开了,成了胸膜炎,爸爸决定请北京协和医院外科主任关颂韬给李敖开刀做手术,温茂林一听大惊失色,向李敖爸爸苦谏不能开刀,他的理由是:身体发肤,来自父母,动刀开膛还了得。后来见李敖爸爸决定开刀,他无力回天,就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