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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几年前,中国曾经有人很攻击过革命文学,对于阅读介绍弱小民族文学这一件事也大加非难。到了现在,大家都大谈其革命文学了。我虽然对于革命文学仍然不很热心,但觉得阅读弱小民族的文学还是很有意思,很有意义。英法德义,但莎哥嚣,本来值得也应该有人去弄,但弱小民族也有他们的灵魂,表现在文学上面,我们当一样的尊重,而且在此刻的地位中国人更应对于他们感到亲近,古诗人说:‘贼能知道贼的足迹’,现在可以改说奴隶能了解奴隶的心情。”542——当时创造社、太阳社与鲁迅之间发生关于革命文学的论战,周作人亦被牵连在内,因为语丝派仍被视为一个整体。如成仿吾《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543有云:“以《语丝》为中心的周作人一派的玩意:他们的标语是‘趣味’;我从前说过他们所矜持的是‘闲暇,闲暇,第三个闲暇’;他们是代表着有闲的资产阶级,或者睡在鼓里面的小资产阶级。他们超越在时代之上;他们已经这样过活了多年,如果北京的乌烟瘴气不用十万两无烟火药炸开的时候,他们也许永远这样过活的罢。”何大白《文坛的五月》544则说:“鲁迅和语丝派诸君所代表的倾向,分析下来,我们可以大胆地说,不过是以下几种的混合,就是:很多的趣味,相当的不平,些须的人道精神。他们有的一面抄着小说旧闻,一面可以把日本首鼠两端滑头政客鹤见祐辅的新自由主义介绍过来;有的在帝国主义武装保护的北京城中,翻译着古代希腊的恋歌,日本武家专政时代的俳句,一面却高撑着由武者小路的新村借来的人道主义的旗帜。只这两个代表的先生(不是老生!)已经够叫我们看出他们的矛盾和无聊赖了。”此前编订《艺术与生活》一书,周作人重视的是自己今昔的变化;现在受到攻讦,他却强调不变的一面。他之所以重新标举“弱小民族文学”,乃是自觉比“革命文学家”更能理解中国的现实——这也可以形容为“奴隶能了解奴隶的心情”。一九二八年八月所译独幕剧《婴儿杀害》亦可看作这类作品,虽然作者山本有三并不属于“弱小民族”。革命文学甚嚣尘上之际,周作人藉此表明自己的态度:“本篇声明系‘社会剧’,究竟他的文艺的价值如何,社会的意义如何,在我外行是说不上来。但我相信这个资本主义的社会,总是应该‘打倒’的,而文学却也非是宣传,——他不是别种东西的手段,他自己就是目的;反资本主义的思想沁到人心里去燃烧起来再发出为言语文字,这样可以成为好的文学,是动人的艺术而非符咒或号令。”545他既已根本否定“无产阶级”及“无产阶级思想”的存在,也就将自恃萌生于此的革命文学看作无稽之谈——无非是与“这个资本主义的社会”同一性质的“别种东西的手段”罢了:“中国民族实是统一的,生活不平等而思想则平等,即统一于‘第三阶级’之升官发财的浑账思想。不打破这个障害,只生吞活剥地号叫‘第四阶级’,即使是真心地运动,结果民众政治还就是资产阶级专政,革命文学亦无异于无聊文士的应制,更不必说投机家的运动了。”546自此他就站在革命文学或左翼文学的对立面,将其视同“统一思想的棒喝主义”予以反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周作人传 第五章 一九二三(21)
面对“反动运动之到来”,周作人所作《妇女问题与东方文明等》、《新旧医学斗争与复古》等文,虽由不同话题而起,却都归结到一点上:“第一重要的事,青年必须打破什么东方文明的观念。……这种幼稚的夸大也有天真烂漫之处,本可以一笑了之,唯其影响所及,不独拒绝外来文化,成为思想上的闭关,而且结果变成复古与守旧,使已经动摇之旧制度旧礼教得了这个护符,又能支持下去了。”547而这不过是他早已指斥的“以守国粹夸国光为爱国,一切中国所有都是好的,一切中国所为都是对的”而已。周作人说:“我所最怕的是复古的反动。现在的中国却正在这种反动潮流之中,中西医的争论即是新势力对于旧势力迫压之反抗的一种表现,所以它的成败是很可注意的。新势力的反抗当然发现于种种方面,唯关于政治经济道德各方面的几乎统以‘赤化’之名而被压倒,只有医学以系纯正科学之故,虽其主张不与‘国粹医’相合,尚未蒙‘准###’之徽号,可以自由说话。倘若连这个都没有了,那时反动便已大告成功,实现了右倾派的理想世界,有力者与下民‘相安一时’,虽袁吴段张之盛世也要相形见绌了罢。”548因此他对宣传“新医学”的丙寅医学社549及“医学周刊”特予支持。周作人藉此阐明了他的文明观:“世间常说什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什么东方文明高于西方文明,我总不能了解,我想文明总只是一个,因为人性只是一个,不过因为嗜好有偏至,所以现出好些大同小异的文化,结果还总是表示人性的同一趋向。……我想世界也只有一个学问,一个艺术,但也因闻道有后先之故,生出种种形相,实在是等级程度之不齐,并不是什么‘质’上面的分别。”550他之孜孜不倦介绍古希腊以降的世界文明,动因即在于此。
北伐成功后,周作人对于现实更感绝望:“北京现在已经挂了青天白日旗了,但一切还都是从前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革。有人问,不知究竟是北京的革命化呢,还是革命的北京化?据不佞的观察,自然是后者为近——本来这革命也就只是招牌,拿到北京来之后必然要更加上一层油漆了。”551“此刻现在,风向转了,北方刚脱了复古的鞭笞,革命发源的南方却渐渐起头来了,这风是自北而南呢,还是仍要由南返北而统一南北的呢,我们惊弓之鸟的北方人瞻望南天,实在不禁急杀恐慌杀。”552面对现实,无疑是这般感想;反观历史,却不免觉得似曾相识——不过是彻底印证了他一年多前说的“历史的用处乃是在于告诉我们,现在又要这样了”而已。于是乃作《历史》553一文:“天下最残酷的学问是历史。他能揭去我们眼上的鳞,虽然也使人们希望千百年后的将来会有进步,但同时将千百年前的黑影投在现在上面,使人对于死鬼之力不住地感到威吓。我读了中国历史,对于中国民族和我自己失了九成以上的信仰与希望。‘僵尸!僵尸!’我完全同感于阿尔文夫人的话。”“重来”不仅是周作人的现实观,更成了他的历史观,——假如以此为前提,那么迄今为止针对现实所发种种议论,即便不算隔靴搔痒,至少也是舍本求末罢。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他停止了《语丝》上“随感录”之类的杂文写作554,同时作《闭户读书论》555,重申了自己“暗黑的新宿命观”:“我始终相信二十四史是一部好书,他很诚恳地告诉我们过去曾如此,现在是如此,将来要如此。历史所告诉我们的在表面的确只是过去,但现在与将来也就在这里面了:正史好似人家祖先的神像,画得特别庄严点,从这上面却总还看得出子孙的面影,至于野史等更有意思,那是行乐图小照之流,更充足地保存真相,往往令观者拍案叫绝,叹遗传之神妙。正如獐头鼠目再生于十世之后一样,历史的人物亦常重现于当世的舞台,恍如夺舍重来,慑人心目,此可怖的悦乐为不知历史者所不能得者也。通历史的人如太乙真人目能见鬼,无论自称为什么,他都能知道这是谁的化身,在古卷上找得他的元形,自盘庚时代以降一一具在,其一再降凡之迹若示诸掌焉。浅学者流妄生分别,或以二十世纪,或以北伐成功,或以农军起事划分时期,以为从此是另一世界,将大有改变,与以前绝对不同,仿佛是旧人霎时死绝,新人自天落下,自地涌出,或从空桑中跳出来,完全是两种生物的样子,此正是不学之过也。”进而宣布自己将要从事一项新的事业:“宜趁现在不甚适宜于说话做事的时候,关起门来努力读书,翻开故纸,与活人对照,死书就变成活书,可以得道,可以养生,岂不懿欤?”这当然有迫于现实的考虑——此番真如拉勃来之“直到将要被火烤了为止”了;用周氏自己的话说,就是“苟全性命于乱世是第一要紧”。但更重要的还在于“翻开故纸,与活人对照”,实乃“追根溯源”之举。此即《〈空大鼓〉序》所说“明净的观照”。周作人所要考察的“史”不仅是书本,还包括中国整个文化传统和一切固有观念在内,其主要工作遂由社会批判转向文化批判,而文化批判未必一定脱离社会实际。《闭户读书论》标志着他自《〈谈虎集〉后记》起的思想转折和人生转折业已完成,他的一生就此进入新的阶段。
半年后,周作人据《旧约·传道书》“虚空的虚空”云云而作《伟大的捕风》556,可以看作对“可以得道”的进一步强调。他说:“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此人生之所以为虚空的虚空也欤?”然而又说:“对于虚空的唯一的办法还只有虚空之追迹,而对于狂妄与愚昧之察明乃是这虚无的世间第一有趣味的事。”结论则是:“察明同类之狂妄和愚昧,与思索个人的老死病苦,一样是伟大的事业,积极的人可以当一种重大的工作,在消极的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消遣。虚空尽由他虚空,知道他是虚空,而又偏去追迹,去察明,那么这是很有意义的,这实在可以当得起说是伟大的捕风。”也就是说,一方面是“重来”;另一方面则是“伟大的捕风”——从“教训之无用”到“闭户读书论”,他的思想一总凝聚到这样一个意象之中。('E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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