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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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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引女子的还有满园的花朵,缤纷的蔬菜,格外漂亮的家禽,以及满架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
  说家禽漂亮不是玩弄词语,我家养的鸡或者鹑都是美容家,也许自恋得吓人吧,个个在小小的水池边整日梳妆,顾镜自怜,目光汪着柔柔的水,羽毛都梳洗得整整齐齐,通人性一般,颇会看人眼色,我带回的女子都会受到它们的热遇,围着她的脚边,不远不近地跟着,就是不肯散去。
  母亲好客,见她格外留恋白羽中点缀着些许黑黄花纹的鹑,就多了一个心眼。转餐,炉子上的瓦罐里,水蒸气咕嘟咕嘟响得欢腾,还没揭开瓦罐盖子,满院飘香,丝丝缕缕钻进心脾里去。她是最开心的,餐桌上格外带劲地享用了一番入口生香的肉、绵而不腻的原汤。
  隔天晨起,她兴冲冲地跑去找那只鹑玩耍,遍寻不见,末了在墙角找到鹑的衣裳——一堆夹杂着几缕黄黑杂翎的白花花的羽毛。虽然明了母亲的厚意,她还是留不住泪雨的滂沱之势。
  这样的盛意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响,母亲也很灰心,从此再不拿自养家禽款待三三两两去我家的女人。
  自种的菜,橙黄碧绿深红淡紫;家养的花,姹紫嫣红轻酡慢黛。应季的菜蔬自是按家里人口味一应俱全,就是返季的品类,也烘云托月一般点缀着。辣椒是最尊贵的主菜,原因只是我的出生带来辣椒断代,辣椒与诗书算术是我的最爱。而父母亲此前是不怎么喜欢辣食的。四季花事正盛,迎春,夜来香,鸡冠,菊,兰,梅,以及中国玫瑰——月季,当然,少不了星星点点洒着一枝两枝笑靥含羞的刺玫瑰。
  而最受我青眼的还是一株茉莉,三株桂树。头一次离家,茉莉及膝,桂树才满一掌,再次归家,四株好木已经高我一头了。茉莉的香从《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旋律的芬芳里就可以嗅得出来,桂花的馥郁却只好凭借想象了。
  好在想象不须太过遥远——我的故乡咸宁素有“桂花之乡”的美誉,各市各县各乡各镇的街道树除了法桐、泡桐,就是桂树。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该享受着怎样的福分呢。
  我家门前另有几棵梧桐,打我家从农村举家搬迁到小镇,这几棵梧桐就被我们兄弟几个手把手地栽种在当时的屋基上。当栽之时,梧桐约莫与我身高平齐,倏忽二十年过去,而今已经窜到云端,每逢返家,我总忍不住一遍一遍抚摸梧桐劲直的枝干,用岁月尘封下尚未为之玷污的眼神、用人生历练过来仍然葆有的赤子之心。我总为梧桐不蔓不枝的利落劲感喟不已——认准云霄,便矢志不移地扎进去。树明智如此,人却不能:为情,为欲。
  疏疏落落筛下时光的梧桐,曾经见证我寒窗苦读的燃情岁月:倜傥风流,壮怀激越。那些晨读,那些煤油灯照耀下的索思,那些炊烟,那些粗茶淡饭喂饱的生动灵魂……
  在非锦衣玉食不能的今天,我是否还有心境听听梧桐叶筛下的细雨簌簌?
  她贪婪地摘吃葡萄,还净拣青涩的吃,惹得母亲红了眼,一个劲拿眼睛剜我,母亲心说:出息了是不?学坏了是不?在人家姑娘家肚子里洒籽开花了是不?我噎住了,却不敢声张,因为难为情。私下里告诉母亲,她其实都不算我的女友,什么关系都没有,母亲将信将疑,然而看到连续多天两个活色生香的年轻男女非但没有同床共枕的意思,连拉一拉手、对一对眼的心思都没有,这才信了,知道女子是想表现,要把红的紫的熟的甜的留给父亲母亲吃。母亲越发疼爱她,贴心贴肺地掏出陈年旧事,讲述给女子听。
  我当然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谁又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呢?
  井水一辘轳一辘轳地摇上来,一瓢一瓢地洒给园里的花花草草、门前的碧绿梧桐,体己话也一箩筐一箩筐地涌流在母亲和她身周。
  照例,我十月大会说话、会背唐诗会算术、三岁不到会作诗的本事被演绎成传奇,在讲述的河流里镀上了一层奇幻的光泽。
  男人的童年都在等待两件事:爱情幸福,声誉雀起
  然而我是任性的,体弱,病格外寻常,吃一口药要先吃十口糖,屁股上扎一针要号上十天半个月;轻易不摔跤,跌上一跤,恨不得在地球上打洞;用餐要保持绝对霸权:自己吃饭时谁也别想动一口,菜要往天上垒,直到再添一筷就要往下掉,母亲喂了一口,得干劲夹上一筷子来填补,结果吃完,碗里还满满当当堆得山尖一样高,酒足饭饱,这才拍一拍肚子,嗯,爸爸妈妈你们可以吃了;错是不常犯的,打是打不得的,往往手没举起来,小脸早哭得变了形,母亲心尖都给刺疼了……
  总之,在母亲的话里行间,我是这世上最宝贝的骄子,娇惯得不行,却没给惯坏。我的旧日传奇成为女子猎奇窥隐的绝佳素材。嘻嘻,她羞说,原来你包皮过长呀。嘻嘻,她一下一下拨拉着脸皮,原来你小时候手淫呀。嘻嘻,她涎着脸,可以褪下裤子让我看看你的阑尾切口吗?嘻嘻,她通体绯红,三岁就写情诗啊……我的传奇到了母亲口里增光添彩,再传到她耳朵里就打开了啤酒花,给发酵升华了,成了取笑挤兑我的把柄。自己母亲说的话还能是假的吗?这是她一贯的哲学。于是,我就成了那个天才的、痴情的、善爱的、早恋的、娇惯的、自恋的、非凡人可比的、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物”了。
  是的,男人的童年都在等待两件事:爱情幸福,声誉雀起。而这两件事归结起来不外两个字:传奇。
  声誉在那时的我不成为太大的问题,我总是最好的学生,总是所有家长纷纷指给子女效仿的好样板,得到太多成绩,授予太多荣誉,经受太多艳羡和娇宠。
  爱情问题,如果从虚荣上看,却是我也该得到了:太多女孩投来爱慕的眼光,大家都熟读歌德,一句“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被得滚瓜烂熟,然而,小地方的人,言辞拘谨,疏于表达——或者说,她们也会表达,只是针对的是其他男孩子,他们大大咧咧,学习没有那么好,人格没那么“完美”,敢说敢笑敢动手脚,她们眼睛望着我,手却伸向他们手心里了。
  那些时日,我确实在等待我的爱情,年复一年,今年与去年别无二致。然而爱情迟迟不来。
  我常做飞翔的梦,展开手臂,无休无止地漫天飞舞下去,想稍作停留,却无法做到。说给母亲听,母亲笑颜里打着骨朵:梦里会飞,多少愿望都能实现,并不是所有心灵都锐敏着触角做得起飞翔和天涯涵泳的梦。然而,我还是期待停驻,期待一个为我停驻的爱情。
  梦里常常有一个女子,被年轻的母亲怀抱,然后长大,扎着朝天髻,眉眼学会飞动,颊上飞满潮红……女子总是面目模糊,在年轻女教师、漂亮女同学、妖冶时髦女郎之间跳荡。那时总要自责,因为梦里自己对亲爱的人的亵渎,也因为对“坏”女人的亲密。呵,那个生涩清纯的年代呵。
  母亲的青春岁月也是我勤勉学习时代的甜点。学得头昏眼花了,除了聊学习,聊学校生活,聊性(这是怎样的幸运?我不知道有多少少男少女拥有这样的开明父母),当然,也聊母亲的青年时代,在母亲的叙述中穿越那个时代的激情……从红色政权草创见证起,过三年自然灾害,涉浮夸风、放卫星,直抵割资本主义尾巴,革文化的命,触天命的礁,读书梦半路搁浅,怀揣着我,在人民公社大堤这块菜色的布上穿梭,后来我的梦里常常环绕剪不断的红线伏不低的江声,其实一九七五年面世的我看熟了人民公社叶子疯长植株难得坐果,一声号令全民动员,生产队,一头牛的老死,一村人分消息树和牛杂汤,自留地上长出联产承包包干到户,户户有余粮。
  我出世的时候,杂交稻来不及吐出第一口香,苕流行,谁家小孩不幸不精灵,礼赞随手拈来:“你真苕!”要是加重语气极言程度该是“苕痛”。村人都是语言学家:爱痛,苕痛。副词后置,爱与苕就加了几注筹码。
  农村时上的小学叫学堂,学堂有个冷峻的名号:铁火庙。从家往铁火庙,要经过两个村庄,大片田野和一处密林。林间道有两条,一条宽大笔直,要先抵达大队部,然后折向学校,一条窄小蜿蜒,却是直达学校的。森林里常有异香抢扑出来,诱惑年幼的我倔犟的好奇心。然而,除了与小伙伴一道深入林木查探香的源头外,独自一人,我是从不敢进到密林深处的。后来,我们决定那是兰花香。是的,决定,没有理由地,我们一拨大大小小的小屁孩一致“决定”那股幽香就是兰花香。是啊,深谷幽兰,藏匿得这样深邃的芬芳怎能不是发自兰花呢。后来终于闻到了兰花的香气,才确证了小时候的断论:那股悠远缥缈的香氛只有兰花才能营造。想一想也是,初闻香气扑鼻,然而细细咂摸它的蛛丝马迹,却闻不到一丝香气了,往往即使兰花就在身侧草丛中藏着脑袋,寻觅的鼻子也无法发现。然而,当你远离了香源,就要放弃所有求索的信心时,那股幽香又会丝丝缕缕不依不饶地荡过来,让你欲求不得欲罢不能,这,也许正是兰香的魅力。
  你们就是我的小蛇呀
  说到兰香,说到藏着脑袋,我就遇到过这么一位女子。
  约莫四年级吧,那是我在铁火庙上的最后一段学。上学途中,因为还早,与往常一样,受了几个伙伴的撺掇,一起深入森林腹地探察花源,想不到早有一条“黑丫梢”蜷伏在草丛深处,见到一群愣小子闯入,受了惊,呼呼吐着芯子。也许因为人多,蛇并没有轻举妄动;也许因为我们吓傻了——蛇距离我们不到一米,因而谁都没有出声,只是张大嘴,憋红了脸,体内的汗蚂蚁一样爬满全身,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松针上,砸出一声一声脆响。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朵火焰卷了进来,一道电闪刮过,黑丫梢庞大的躯体扭曲了几下,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一双眼睛隔着眼镜水汪汪地洒过关切的光。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戴眼镜的女人。那个年代,眼镜还不普及,也没有谁会以为挂上一副黑眼镜是多么时髦的事。这个女人戴着眼镜,给我的震撼不小,本能地,我哼了一声,女人抢上前,揽着我的脖子,因为疼,因为吓,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情愫,当时已经无法分辨了,现在也无从回忆,只能想起那个让我久久珍藏的镜头:说不清是我盲目还是女孩主动,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那一刻,我尽情吮吸着鼻子旁濡热的陌生女体,隔着衣服,活泼跳荡的青春气息还是不可遏抑地传递了过来。这种感觉是陌生的,然而却又像是前世今生深所熟稔,痴迷,晕眩,沉醉,却并没感到难为情。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她与我在那片刻都是无欲的。然而,那个瞬间对我的冲击是致命的——给了我前所未有的电击,以其锋刃破空的锐利,以其醍醐灌顶的粘稠。
  你知道吗,从我的热度里平静下来的女孩子说,那条蛇是条母蛇,孵了一半的小蛇再也没有出世的希望了。
  我吐着舌头,语不成声,眼前涌动着一只只未及成形的小蛇,哇啦吐了个底朝天。
  她摩挲着我的后背,收拾干净残余,把我打扮一新,眨巴着长眼睫,动了真情:母蛇保护她的孩子,你们就是我的小蛇呀。
  女孩是我新的一任语文老师,芳名就叫兰香。那样柔弱一个女子,在自己的“小蛇”受到攻击时,小小的胸腔里却迸发出惊人的意志,也许是上苍感动于她的神勇,一条大蛇不费太大周折就一命呜呼,蛇家族的死换来我们几个的生。兰香老师那时候还没有环保意识,然而,后来我发现,一讲到摹写蛇的篇章,她就像脱掉一件衣服一样与平日神采飞扬的形象判若两人,时时若有所思,讲课的声音多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信。她大概没有今天“做秀”的心态,也全然犯不着在我们一群小毛孩面前“真情出演”,她的忧悒是由衷的。救人的果敢和事后的反省毫不矛盾,这是她善良天性中的两面。也许正是这份矛盾让她在我们心目中获得比任何伟人都要崇隆的地位吧。我们的青葱岁月,兰香老师是不可替代的。美丽,青春,迷人。当然,对我成长中的心路历程来说,位置也更为特殊一些:毕竟,我是惟一与兰香老师肌肤相亲的男人。当然,是在她结婚之前。而所谓的肌肤相亲也只是一个拥抱,以及随后到来的夜晚,兰香老师与我和衣而卧,背靠背盖着她那床散发着乳香的羊毛被。夜梦惊醒,她抓牢我的双手,再没松开,直到天色泛白。溽热的气息顺着毛孔走遍我的五脏六腑,不知道当时的兰香老师有着怎样的感受。
  兰香老师没给我们上过几堂课,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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