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什么时候能坐着火车回佳木斯呢?我什么时候能像城里孩子那样,坐在暖烘烘的教室里读书、唱歌、跳舞呢?
有时,我看见母亲用手遮着刺眼的雪光,用一只眼睛久久地望着山外,就问她:“妈你看啥呢?”我知道母亲眼神不好,看不见火车。
母亲总是微微叹息一声:“嗨,没看啥,我看这雪啥时候化呢。”说完,又低头继续砍着树枝。
我知道母亲不是在看雪,而是像我一样看着山外。母亲是在城里长大的,她从走进山里那天就渴望走出大山,可她从不流露,也从不抱怨。
许多年以后,母亲才对我道出心里话。
“你看你爸那倔脾气,说了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跟着他瞎折腾吧,折腾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嗨,那个年代的女人可不像你们现在,看你们现在多好,自个儿挣钱,自个儿说了算,实在过不到一块儿还可以离
婚……”
“妈,你现在要年轻,能不能跟我爸离婚?”我笑着问母亲。
“那可不一定,你爸比我年轻,比我好看,说不定他提出跟我离婚呢。人这一辈子,谁也说不准会遇到啥事。”
每次上山砍柴回来,我都采一把刚刚打骨朵的达子香带回家来。达子香这种植物很特别。早春时节,刚刚开化,有的地方雪还没化呢,达子香就满山遍野地开了。你看吧,那一片片粉红色的花朵开在光秃秃的山坡上,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灿烂的晚霞飘落在枯黄的山冈上,十分抢眼,也十分美丽,给这枯燥的早春世界带来一片勃勃生机。
每当早春时节,达子香就在我家小小的窝棚里提前开放了。那是一颗童心的浪漫,达子香一开,寒冷的冬天就要过去了。
如今,每当早春时节坐在火车上,我总喜欢遥望着远处的山峦,寻找着我心中的达子香,每当看到枯黄的山坡上有一片鲜艳的美丽,心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噢,达子香!我的达子香又开了!”
《生命的呐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三十三节(1)
到小兴安岭的第一年冬天,我遇到两件最可怕的事……
一天下午,罗老师说要开图画课,提前放学让我们去南岔镇里买图画纸。
那天,天空飘着雪花,我跟着一帮同学兴高采烈地跑过结冰的永翠河,跑到镇里去买图画纸。一个女同学在烧饼铺买了一个烧饼,看着人家吃烧饼我馋得直咽口水。卖烧饼的老板娘看到我的馋样,摸着我脸蛋逗我:“丫头,留下给我当闺女吧,我天天给你烧饼吃!”我急忙笑着难为情地跑开了。
一帮农村孩子来到镇上,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根本不考虑时间,等到跟同学们分手时,天已经黑了,而且扬风夹雪刮起了大烟泡。
在黑龙江生活过的人都领教过那里的大烟泡,一刮起大烟泡就像北京的沙尘暴似的。狂风卷起的不是沙尘,而是漫天飞雪,刮得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影。这种时候,在野外的夜行人经常会迷路,甚至冻死在荒郊野外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出了城我就转向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东南西北,不知该往哪里走了。后来,总算看到一位驼背老人往屋里抱柴火,我急忙上前问他:“老大爷,我转向了,找不到家了……”
“你家住在哪儿?”老人问我。
“八号桥山里。”
老人一听,顿时一脸惊讶:“你家离这十好几里路哪!这么晚了,又刮着大烟泡,你一个小闺女怎么走啊?”
我说:“你把我送到河边,我就能找到家了。”
“可你过了河还有十来里呢?”
“那我也得回去……”
老人让我进屋烤了一会儿火,暖和暖和,然后送我到河边,对我说:“闺女,前面就是河了。过了河往左拐,一直往前走,就是那片大草甸子了……闺女,你可千万当心哪!”
我谢了老人,急忙向冰雪覆盖的河套跑去,过了河,就是那片几里长的大草甸子了。
一进大草甸子,我这小小身影立刻就被没人深的蒿草及无边的恐惧吞没了。平时走的小道全被大雪盖住了,根本找不到道眼儿,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往前瞎闯。大烟泡刮起的雪粒“啪啪”地抽着我的脸,耳边传来“嗷嗷”的吼声。我不知是风声还是狼嚎,边跑边回头回脑地瞅,好像草棵子里到处都藏着狼、野猪、老虎……
就在几天前,我刚刚听到两个真实的故事……
当时,南岔镇住着一些俄罗斯人,大家管他们叫老毛子。一天,一个上山打猎的俄罗斯人对我家山沟里的老王头说,他在山上看到一只母熊带着两只熊崽儿正跟一只老虎打架呢,三只熊累得快完蛋了,让老王头过几天上山去捡熊肉。山里人都知道,老虎和黑熊打架一打就是几天几夜。老虎打累了就停下来去觅食,而黑熊却气呼呼地清理战场,把周围的树木全部连根拔掉,等老虎回来继续战斗,直到筋疲力尽,最后成了老虎的盘中餐。没过几天,老王头果真在山里找到了埋在雪里的熊肉,还给我家送来一块。我觉得熊肉不好吃,肉丝很粗,有一股松树油子味儿。
另一个真实故事,就发生在我家邻居李大爷身上……
那天,李大爷去镇里买小米回来,经过这片大草甸子时,突然觉得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扑到他的肩膀上,他闻到了那家伙嘴里发出的血腥味儿,他知道肯定是狼。他不敢回头,一回头狼立刻就会咬住他的喉咙。他只好扔掉小米,脱下鞋,一手掐一只,拼命向脑后打去,可他胳膊残疾够不着狼,只能大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一直到村里传来狗叫声,那只狼才松开他。晚上,我跟随父母去看望李大爷,只见他手里还掐着那双鞋,东一下西一西的挥舞着,嘴里不停地喊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李大爷一连病了好多天。
《生命的呐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三十三节(2)
此刻,这些真实故事越发使我感到心惊肉跳,耳边的“呼呼”风声,草棵子里发出的“沙沙”声,声声撕扯着我那稚嫩而脆弱的神经……
我知道在这风雪交加的荒郊野外,我怎么哭喊都没用,根本没人听见,只能拼命往家跑才能活命,不然就会冻死,或者被狼吃剩几根小骨
头。
我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卷图画纸,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跑着跑着,忽然听到前面草棵子里扑棱一声,吓得我“妈呀”一声,一下子跌倒在地。
当我终于看清那是一只野鸡扑棱棱地向远处飞去时,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拖着像面条似的两条腿,跌跌撞撞,跟头把式地继续往前奔
去……
渐渐地,我的神经好像麻木了,不再觉得害怕,只是一个劲儿机械地跑着。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终于跑出了大草甸子,拐过山头,忽然听到村里传来急促的狗叫声,一听到狗叫,我那麻木的神经好像突然惊醒了,我顿时“哇”一声哭起来……
第二天得知,我听到狗叫时,一群狼正在围攻沟口老胡家的驴圈呢。老胡家的狗和毛驴都被狼咬死了。父母都为我感到后怕,说我命大,说狼如果没去围攻驴圈,那很可能就来围攻我了。
当我“呜呜”哭着撞开家门,雪人似的出现在父母面前时,看到饭桌上放着锣、筷和小米……
“真是雅文吗?”母亲不敢相信是我。
这天晚上,母亲顶着大烟泡已经跑到河边接我两趟了,来回跑了四十多里路。她以为我被狼吃了,再也回不来了呢。
“妈……”我一头扑到母亲怀里哭起来。
母亲看到我满脸是血,手中的图画纸都被染红了,一边给我擦泪一边问我怎么弄的,我回答不出来光是哭。
这时,头朝下躺在炕头的父亲却气呼呼地骂起来:“你这个败家的孩子,尽让大人操心!往后不许上学了!明儿你再去上学我就打折你
腿……”操起炕边的笤帚就要打我,被母亲一把夺了过去。
这一夜,我耳边总是响着鬼哭狼嚎的风声,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人的大草甸子……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大亮,我就悄悄地爬起来,拿起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给我订好的图画本,装好刚出锅的玉米面饼子,蹑手蹑脚地向门外走去,很怕父亲醒来不让我去上学。临出门,我回头瞅一眼躺在炕头的父亲,却发现他眯着一只眼睛正偷偷地瞅我呢。
刚出门,母亲就追了出来,从围裙兜里掏出两个滚烫的煮鸡蛋,塞到我的棉袄兜里。母亲一直送我到山口,叮嘱我:“放学就回家,别让爸妈再惦着了。”
“嗯哪。你快回去吧妈!”我转身向那片大草甸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走出好远,还看见母亲一动不动地站在山口望着我呢。我知道母亲的眼神不好,她早就看不见我了。摸着棉袄兜里热乎乎的鸡蛋,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影站在白雪皑皑的山坡上,我鼻子一阵发酸,一股冰凉的泪水淌了下来……
雪停了,风也停了,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宁静,只有我的双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边走边寻找着昨晚的脚印,可是雪地上只留下一道道雪檩子,没有一双脚印,只偶尔看到几只梅花样的蹄印……
《生命的呐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三十四节(1)
另一件事就更可怕了。
这天夜里,雪下得很大,早晨一出门大雪就没了鞋帮。
母亲瞅一眼阴乎乎的、仍在下雪的天空对我说:“晚间放学,雪太大就别回来了,到哪个女同学家里住一宿。”
“嗯哪。”我答应一声,又向大草甸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放学时,雪下得更大了,我迟迟没有动身,犯愁到哪个同学家里去住呢。
罗老师问我:“张雅文,天都快黑了,你咋还不走?是不是雪大回不去了?”
我点点头。
“哎,大家等一等!”罗老师急忙叫住正准备回家的同学,“张雅文的家太远,回不去了,你们谁把她领回家住一宿?”
班里大多是男生,只有五个女生。一帮男生你推我、我推你地开着玩笑。一个老实巴交的男生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师,我、我可以带她上俺家……”
“噢——”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我却差点哭出来。那时候男女生很少讲话,更别说去男生家住了。
这时,一个叫胡玉玲的女同学小声说:“老师,让她去俺家吧。”
有一次,几个男生欺负胡玉玲,说她有两个爹,还给她编出一套顺口溜:“爹爹,木头爹,拉帮套的是你爹!”她一边哭一边写作业,写错了没有橡皮蹭,就用手指蹭把作业本都蹭坏了。我把我的橡皮借给了她。
胡玉玲家里很穷,破烂不堪,炕头坐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小老头,鼾喽气喘,一个劲儿地咳嗽。外屋厨房北墙根搭着一铺小炕,住着一个年轻健壮的男人。
晚间,我和胡玉玲姐妹三人合盖一床渔网似的破被。半夜我起来撒尿,怕撒在尿桶里声音太大吵醒人家,就披上棉袄摸着黑,蹑手蹑脚地向门外走去,却发现黑咕隆咚的厨房小炕上,有人呼呼大喘地忙活着……我到外面撒泡尿急忙跑了回来。
第二天早晨吃饭时,胡玉玲母亲将一碗小米饭往我面前使劲一墩,阴沉着脸说:“屋里有尿桶,以后别跑出去把屋子都折腾凉了!”
我端着饭碗半天没有动筷,眼泪差点掉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轻男人是胡玉玲母亲的第二个男人,也就是“拉帮套”的。在黑龙江农村,如果谁家男人身体不好,维持不了正常家庭及夫妻生活,女人可以再找一个男人。两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一起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子。
放学时,雪停了,我趟着很深的积雪向家里走去。
山路上没有道眼儿,只好跑到河套的爬犁道上。一到冬天,这里的人就不赶马车,而是改用马拉爬犁运送柴草和粮食了。
走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我急忙躲开冰道,一只马爬犁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只见头戴狗皮帽子的车老板回头瞅瞅我,“吁”一声拽住了缰绳,喊我:“小丫头,上来拉你一段!”
这当然求之不得。我急忙乐颠颠地爬上大板车似的爬犁。随着狗皮帽子的一声“驾”,马爬犁飞快地跑起来,身后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雪末儿。我急忙系紧帽带,怕风大把我的帽子刮跑。帽子是一位志愿军叔叔送给我的。
狗皮帽子让我跟他并排坐在爬犁前边,问我多大了,家住哪。听我说住在十几里外的山沟里,又问我:“你一个小丫头跑这么远来上学,不害怕吗?”
我说不怕,习惯了。
他又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
他说:“大冷天,你穿这么点能不冷吗?来,俺给你暖和暖和!”说着,解开他的羊皮袄把我搂进怀里,接着就把一只冰冷的大手伸进我的棉袄里,摸着我光溜溜的小胸脯,又摸着我冰冷的肚皮……
我连连打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