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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第二天早晨天晴了。我端着脸盆出门倒水,耀眼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这时,忽然听到空中传来几声“嘎嘎”的叫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两只“大鸟”扑扑啦啦地掉到小溪对面的雪地里了。我急忙扔下脸盆向“大鸟”落下的地方跑去……
这时,只见小溪对面老吕家院子里跑出一个男孩儿,也向“大鸟”掉下的地方跑去。我比男孩儿先到一步,抢先抓到了两只“大鸟”。我从未见过那个男孩儿,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眼睛,大笨露儿,厚嘴唇,穿着一件又短又破、袖口露出一圈棉花的小棉袄……
我俩谁都没说话,转头又向各自的家里跑去。
我边跑边大呼小叫地喊着:“爸,妈,你看我抓到什么了?”
这时,从小溪对面传来老吕家男人的骂声:“你他妈的窝囊废,连一个丫头都不如!你他妈的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你他妈的……”他一口一个“他妈的”骂着,男孩儿却一声不吭。听到骂声,我觉得那男孩儿怪可怜的。
父亲说这不是野鸡,是两只鹰,一只麻鹰,一只鹞鹰,两只鹰打架被乱麻绳缠住爪子飞不起来了。父亲剪断乱麻把两只鹰分开拴好,可是鹰不吃食,第三天早晨都死了。
从那以后,我经常听到小溪对面传来哐哐的劈木头声,间或夹杂着吕家男人的骂声或鞭子声,却从来听不到男孩儿的哭叫声。
一天早晨,我和大黄刚走出山口,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那男孩儿,背着书包,穿着小破棉袄,脚上穿着一双脏兮兮的矮帮胶鞋,没戴帽子,两只手捂着耳朵,只见手背上裂出一道道血口
子……他冲我强作笑脸地咧了咧嘴,我俩就这样认识了。
他叫鲁小林,从山东老家刚来到舅舅家,在我原来上学的小学读书。我问他,你妈为啥不给你做棉鞋和棉手套?我们管棉手套叫手闷子。他说爹妈都死了,只有一个哥哥在伊春读中学。
后来,我俩经常一起上学,一路上,我跟他换戴我的手套和帽子,他戴一会儿,我戴一会儿。当我俩的手都冻得冰冰凉时,就把双手伸进对方的空心棉袄里,相互暖和暖和,尽管冷得直打冷战,可我俩却感到很快活。有时,我看到他脸上又多了几道血印子,问他是不是又挨打了。他从来不说,只是低头看着脚尖。有时,母亲看见他哭着从我家门前走过,就多塞给我一个玉米面饼子,说他肯定又没吃上早饭……
可他在我面前从来不哭。等我俩在河边一分手,却经常听到他从河那边传来呜呜的哭声。有一次,我听他哭得太可怜了,就跑过河去追上他,把我的棉手套给他戴上,他却死活不要。我劝他别哭了,冬天过去就好了,春天就暖和了。
他却哭着说:“可这冬天也太长了呀!”
我说:“快放寒假了,放寒假就不用遭罪了。”
他说:“放寒假俺得跟舅舅上山去拉木头,比这还遭罪……”
“反正春天总会来的,到那时候,满山的达子香都开了,可好看了!”我没话找话地安慰他。
他冲我咧了咧嘴,总算笑了。
一天傍晚,我正在小溪的冰面上打冰尜,满身霜雪的鲁小林匆匆地跑过来,咧着冻僵的嘴巴,给我一个五个头的大松塔……
我俩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松塔,只听“啪”的一声,鲁小林突然捂住了脸……我回头一看,只见他舅舅阴沉着一张老脸,瞪着凶狠的眼睛,挥起鞭子又向鲁小林抽过来,我急忙拽着鲁小林往旁边一躲……
可是,鲁小林还是被他舅舅拽走了。没走多远,就看见到他被舅舅一脚踢倒了,他刚爬起来,又被他舅舅一脚踢倒了……
我哭着跑回家去问母亲:“鲁小林的舅舅咋那么狠?他是不是野兽变的?”在我心灵里,只有野兽才会那么狠。
母亲却长叹一声:“唉,谁知道他是啥变的?那孩子真够可怜的,啥时候能熬出头呢?”
后来没等鲁小林熬出头,我就离开了这里。
《生命的呐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三十八节(1)
1957年的春天来得早,我家窝棚屋檐下的冰溜子,早早就开始滴水了。山坡上的雪化得黑一片白一片,像得了癍秃似的。不久,达子香又开了,枯黄而单调的山坡又有了生机,有了活力。
我家的日子仍然过得十分艰难,窝棚里经常充斥着父亲的唉声叹气,以及那句口头禅“败家的玩意儿”。母亲的身影永远屋里屋外地忙碌着,只是偶尔站在门口,用一只眼睛望着门前的茅茅小道,看我是不是放学回来了……
就在这年春天,发生了一件最可怕的事……
父亲说要开河了,一连三天不让我去上学。他说春天的冰是竖碴儿,不像秋天的冰是横碴儿,容易掉进去。
这天早晨,我撅着嘴巴冲着父亲嚷嚷:“好几天你就说要开河了,可到现在咋还没开呢?人家都急死了!”
“这败家的孩子,一点不懂事……”父亲嘟嘟囔囔地骂我一句,到房后去收拾猪圈了。
我乘机抓起书包就跑了。
我和大黄来到河边,看到河面上仍是一片冰雪,虽然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嘎嗄声,却掉不下去。我心里不禁埋怨父亲:净瞎说,哪到开河时候了……
可是晚上放学回来,却发现河面上已经开始跑冰排了。白亮亮的冰排一个挨一个,就像一群拥挤的羊羔儿似的。我傻乎乎的并不觉得害怕,倒觉得挺好玩,带着大黄跳上冰排,在一块块移动的冰块上跳来跳去,遇到间隙大的冰块就使劲一跳,冰块往下一沉,急忙又跳上另一块冰排,棉鞋很快就湿透了,脚丫子冰冰凉。大黄很懂事,总是在我前面跳过去,然后蹲在冰排上瞅着我。父亲后来把我好顿臭骂,骂我是狗屁不懂的冒死鬼,说我仗着体轻,要不非淹死不可!
没想到,我的这次冒险却葬送了大黄——
那天,一进大草甸子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早春的大草甸子一片枯黄,风一吹,发出一阵刷刷声。大黄几次警觉地竖起耳朵,冲着身边的草棵子发出人的叫声:“汪汪汪、汪汪汪……”
奇怪的是,大黄一叫草甸子里的刷刷声立刻没了。我虽然看不见草棵子藏着什么,但能觉出那刷刷声好像不是风吹的,而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就在我身边不远处的草棵子里,好像有什么野兽在移动,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排草棵子都在晃动……
我感到毛骨悚然,头皮发乍,捂着书包拼命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盯着刷刷响的草棵子……我发现我跑那刷刷声也跟着我跑,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我跟前了,我突然绝望地大叫一声:“大黄——”
大黄似乎是听懂了我的绝望,又似乎出于忠诚的天性,它突然弓身一跃,猛地向草棵子里扑去……
一人多高的枯草棵子顿时淹没了大黄的身影,我看不见草丛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撕咬声、大黄的狂吠声:“汪汪汪!汪汪汪……”可是,大黄的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凄凉,最后再也听不到它的叫声了。
“大黄——快回来——大黄——”我拼命呼喊着。
这时,草甸子忽然出现了片刻的宁静,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整个大草甸子只响着我惨烈的哭叫声:“大黄……大黄……”
我不记得是怎样跑回家的,只记得进门就哭喊着:“爸,快去救救大黄吧!”
父亲终于从我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弄明白了事情的来由,却开口就骂我:“败家的孩子,那些饿狼早把大黄给撕烂了!春天的饿狼最可怕了,算你命大,捡了一条小命,要不是大黄,你早没命了!”
“爸,求你快去救救大黄吧,也许它没死呢!”我哭喊着央求父亲。
我终于拽着手拿木棒的父亲来到大草甸子,但只找到了几根白骨及一堆狗毛……
我不相信大黄会死,一个劲儿地哭喊着:“大黄——大黄——”总觉得它会突然跑到我跟前,冲着我连蹦带跳地晃着尾巴,可我的大黄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天夜里,我躺在被泪水打湿的枕头上始终无法入睡,想起大黄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无论冬夏都只喝一口刷锅水,我遭多少罪,它就遭多少罪。可它从无怨言,一直忠实地陪伴着我,直到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后悔不该喊它,如果不喊它,它就不会死了。我不敢想象今后没有了大黄,我该怎样走过那片荒无人迹的大草甸子,又该怎样走过那条风雪弥漫的漫长山路……
三年来,我遇到过狼,遇到过野猪,遇到过狗皮帽子,遇到过无数次的暴风雪……我不知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更不知在这条十几里的山路上还要跑多久。可我知道,不管跑多久,不管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我都会继续跑下去,任何困难都阻挡不住我要上学的脚步!因我心里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将来回到城里,我也要像城里孩子那样在学校里唱歌、跳舞、学习……
《生命的呐喊》 第三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三十八节(2)
我发现,我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那就是只要认准一条道,不管遇到多少艰难、坎坷,我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我执著也好,说我固执也罢,总之我天生就是这副个性。
夜里,母亲的烟袋在黑暗中一晃一晃地亮着,窝棚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母亲一边抽烟,一边小声磨叨:“要不是大黄,咱老多咕今天肯定没命了。往后,你说这孩子一走进大草甸子,多害怕呀!你说老多咕真要出点儿事,咱俩不成了罪人?”
父亲沉默着,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
母亲又说:“想想法子吧,不能再让老多咕……”
“想啥法子?哪有啥法子可想?”父亲没好气地打断了母亲,“就看她自个儿的命大命小了!要不就别念了,一个丫头念不念书能咋的?能有啥出息?”
我一听父亲说丫头没出息我就来气。丫头怎么了?丫头同样是人,为啥就不能有出息?全班男生的学习都不如我,我就不信我不如男生!而且,我很早就看到母亲比父亲能干,比父亲能吃苦。因此,在我幼小心灵深处产生一种强烈的逆反心理——我长大一定要有出息!
我突然气呼呼地冒出一句:“我宁可被狼吃了也要上学!”刚刚经过大黄的死,我好像什么都不怕了,包括我的父亲。
我的喊声把父母吓了一跳,他们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我……
黑暗中,只见母亲“呼”地坐了起来,把烟袋锅往炕沿上“啪啪”猛磕了两下,厉声道:“我不能看着孩子再遭这份罪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你要不走,我带着孩子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是父亲向母亲发火,而母亲从来都是低眉顺眼地忍受着。这次为了我,母亲一扫几十年来的顺从第一次向父亲发火了,而且亮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我怕父亲动手打母亲,急忙坐起来靠在母亲身边。我们娘儿俩肩并肩,一齐望着黑暗中的父亲……
不知是被母亲的架势吓住了,还是心里感到歉疚,父亲始终一声没吭。
我很佩服我的母亲,在危难时刻,她从不退却,总是挺直她那并不强悍的腰杆,支撑着这个多灾多难的家。这种佩服在我后来的人生路上体现地越来越强烈……
第二天早晨,我背着书包刚要出门,却听到躺在炕头的父亲大声说:“冰排没跑完,能有船吗?”
我说了一句“没船我就回来!”起身向门外跑去,又听到父亲骂了一句口头禅:“这败家的孩子……”
这时,母亲追出来喊我:“等等,我送你!”
“不用!”我说。
“可你走进那片大草甸子……不害怕吗?”
“不害怕。”其实我心里特别害怕。
“妈送你到山口。”
到了山口,我让母亲快回去。母亲拍拍我的肩膀,叮嘱我:“妈站在这看着你,你自个儿多留点儿心,冰排没跑完就回来,落下的课程妈教
你……早点回来噢!”
我点点头,转身跑去的刹那,眼泪就下来了。
一进大草甸子,我立刻就被昨天那种人的恐怖包围了。我仿佛听到了大黄的惨叫,仿佛觉得草棵子里到处都藏着狼,随时可能冲出来,随时可能像咬死大黄一样咬死我,然后把我吃剩几块骨头……
可我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向草甸子深处跑去。可是大草甸子太长了,实在跑不动了,只好放慢脚步气喘吁吁地唱起来,不是唱,而是号叫,是拼命地号叫!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驱散心中的恐怖。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我终于跑出了大草甸子,来到河边,看到冰排跑得差不多了,河里漂着零零星星的零散冰块,划船老头已经开始送人了。
晚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