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生命的呐喊》 第五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七十一节(2)
许多年过后,我仍然怕刮秋风,就像怕摩托声一样,一刮秋风贺玉又该走了,又该剩我们娘儿仨度过那孤独而寒冷的漫漫冬夜了。
国庆节一过,贺玉就带着队员去外地训练了,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能回来。
临走前,他总会给我挑满一缸水,劈出几筐引火木柴,切出一盆白菜和一盆土豆,吃到最后土豆和白菜都变黑了。但是,那些发黑的土豆和白菜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给我留下永远挥之不去的美好记忆——那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疼爱……
那时候,一到秋天家家都得储存冬菜。我只好一个人用手推车将单位分的几百斤白菜、萝卜、土豆推回家,自己渍酸菜,将白菜、土豆下窖……每天早五点就得起来生火,做饭,给孩子穿衣,吃饭,然后骑着自行车前面驮一个,后面背一个,将两个孩子送进托儿所然后再去上班。路滑,娘儿仨经常摔得人仰马翻。一天晚间,我买了二斤冻梨挂在车把上,不小心又摔倒了,冻梨撒了一地。我满地摸黑寻找冻梨。女儿哭着问我:“妈,爸爸啥时候回来帮你捡冻梨呀?”
当时,家里没有暖气,没有自来水,晚上下班回来,要点炉子,挑水,劈柴,做饭……挑水的人太多,压井前总是排着长长的水桶。排得时间久了,我赶紧跑回家看看孩子,进门一看,又停电了,小姐儿俩正抱在一起哭呢。怕孩子掉到地上,贺玉在炕沿上安了一个栅板。一天,女儿使劲摇晃把栅板插销给晃开了,她一下子重重地摔到地上,半天没上来气,吓得我背起两个孩子急忙往医院跑……
有一天,自行车坏了,我领着女儿,用小爬犁拉着儿子去上班。经过铁路时来火车了,我拽着女儿拉着爬犁急忙跑过去,走走,忽然觉得爬犁很轻,回头一看,天哪!儿子正趴在铁道上哭呢。我不顾一切地跑回去,抱起儿子刚冲过铁道,火车就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我得了肾盂肾炎,发烧三十九度多,只能自己挺着去医院……
但是再苦再难,心里总有盼头。
一到春天贺玉就回来了。他一回来全家顿时充满了欢乐。爷儿仨没完没了地疯啊,骑马啊,藏猫猫,玩得特别开心。他不仅给我们娘儿仨带回来一堆奶油、白糖、苹果等好吃的,还给我们带回来一堆故事。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吃过晚饭,娘儿仨围在他身边,听他给我们讲《神秘的花园街》、《一只绣花鞋》、《绿色尸体》……
他很会讲故事,而且最善于用象声词,“只听房门‘吱扭’一声,不见人影,却听到‘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孩子赶紧瞅屋门,看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在文化极其匮乏的时代,这些民间口头文学不仅填补了我和孩子空虚的心灵,而且为我后来的创作提供了不少素材。
1975年3月,全国速滑比赛在海拉尔举行。
在比赛中,贺玉训练的三名运动员轰动了整个冰坛:王富环获得女子全能冠军,李卓获得一千五百米冠军,曹连春获得五百米第三名。
这在佳木斯体育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佳木斯市速滑领队立即向佳木斯市委、市体委发去长达三页的报功电报……
但,比赛一结束,贺玉却急忙躲开记者的追踪,跑到外队朋友那里躲了起来。而且他把有关报道他的报纸全部收起来,不让队里看见。他不愿成为中心人物,更不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万万没想到,“白专道路”、“光专不红”的帽子,却早已在恭候他了。
回到佳木斯以后,贺玉立刻被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半年——全体委只有他一人。而此刻,体委领导正接受市委、市政府领导的表彰呢。而他这位教练却再一次成为两条路线斗争的反面典型——体委领导把运动员取得好成绩完全归功于批判教练“白专”道路、学习“老三篇”的结果……
《生命的呐喊》 第五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七十二节(1)
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夜,我和贺玉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我给他收拾行李,又找出那件在靠山屯敬老院穿的破棉袄让他带着,虽然是春天了,早晚仍然很凉。
两个孩子一看爸爸又要走了,光着屁股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哭喊着:“不让爸爸走!不让爸爸走……”
贺玉搂着两个孩子,却一句话没说。
我知道他心里太苦了,他被压抑了九年,本以为自己抛家舍业训练的运动员出了成绩,拿了全国冠军,这回日子总该好过些了吧,没想到他却再次成为“白专”道路的典型……
贺玉走后,老主任找我谈了一次话。
老主任说的一番话令我不寒而栗,最终使我们下决心做出了一生中最关键、最重要、最终改变我们命运的决定——
“我告诉你雅文,周贺玉这个人一贯不突出政治,一贯走‘白专’道路!他的运动员要拿世界冠军,他坐地就得成为反革命……”
我觉得这话太可怕了,贺玉再干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
但是,贺玉刚去农村两个月,却被老主任召了回来,让贺玉回来参加批判速滑领队的大会。因为速滑队领队向市委写信告了老主任……
开会前,老主任找贺玉谈话,让贺玉在批判大会上积极发言,还说这是检验贺玉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果的机会,如果表现好,贺玉就可以不用回农村了。否则,继续回农村劳动改造……
这天夜里,我和贺玉聊到凌晨三点。
第二天的批判会,所有与会者都踊跃揭发领队的诸多条“罪状”,唯独我和贺玉一言未发。
散会时,我听老主任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没想到,最应该发言的两个人却一言未发!”
是的,我们两个确实应该发言,这不仅牵扯到贺玉回不回农村的问题,而且牵扯到我能不能入党的问题。当时,我的入党申请已报到市机关党委就等待最后审批了。那时候人们把入党看得很重,我因父亲的“历史问题”一直没能入团,所以把入党看得更重了。
我俩所以不发言,并不是对领队没有看法。这位领队思想极“左”,他向市委汇报,说运动员取得好成绩就是因为批判教练的“白专”道路及学习“老三篇”的结果。但是,经过九年“文化大革命”的风风雨雨,我和贺玉已经饱尝了挨整的滋味,觉得再搞这种你整我我整你的游戏,太没意思了,不愿再参与这种你批判我我批判你的无聊游戏了。
第二天,我待批的入党申请书从机关党委被撤了回来,贺玉继续回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但这次贺玉却没有回农村,而是来到老主任的办公室,向主任提出要求转业……
老主任一听他提出转业,大为恼火,说贺玉:“你是不是有点成绩就想拿把?拿转业来威胁领导?”
一向谦和谨慎的贺玉,却说出一句令老主任哑口无言的话:“我这人一贯走‘白专’道路,我当教练会带运动员继续走‘白专’道路,会影响领导突出政治,所以我提出转业……”
老主任火了,当即一拍桌子:“好,我同意你转业!”
之后,体委领导分配贺玉到造纸厂去干力工,抬大木头(这在运动员分配中从未有过)。领导说干力工挣钱多,一个月能挣二百多元。这在当时绝对是高薪。我们家确实很穷,我结婚八年没做一条裤子,裤子屁股地方全坏了,全是用缝纫机扎的。家里天天吃玉米面发糕,儿子一见发糕就紧鼻子:“又是破发糕,我咽不下去!”儿子在外面一看到我,不管什么时候,第一句话总会说“妈,我饿”。我只好给他买两角钱的饼干,儿子捧着饼干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觉得一个堂堂的运动健将跑到造纸厂去抬大木头,太不可思议了,所以坚决不同意他去干力工。
随后,贺玉自己联系了几个单位都被人莫名其妙地搅黄了。后来,一个运动员家属帮他联系到法院,这时,体委政工科李庭学科长偷偷告诉贺玉:“你先别办理调转关系,等他们上冰走了再说……”
《生命的呐喊》 第五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七十二节(2)
一直等到秋天,老主任跟随滑冰队去海拉尔早期上冰走了,贺玉这才办理调转手续。
但不久,在一次全市领导干部开会时,体委领导问法院院长隋卫玉:“老隋我问你,你们怎么能把周贺玉这样的人调到法院呢?”
隋院长一愣:“他怎么了?”
“周贺玉这人一贯思想反动,你知道他反谁呀?”
“反谁?”
“他反对毛主席!”
“谁能证明?”
“我就能证明!”
“你能出证明材料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出的证明周贺玉本人能不能看到?”
“不仅能看到,而且要拿到法庭上对证!”
一听这话,体委领导急忙摆摆手:“算了算了!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后来,隋卫玉院长在全院大会上,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他说:“作为一个单位的领导,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志呢?我看周贺玉这个同志很好嘛,很能干,今后体委有这样的教练我们还要,有多少要多少!”
贺玉在冰上界的威望很高,他调走之后,黑龙江省体委批评了佳木斯市体委,说不应该把周贺玉这样的优秀教练放走。所以,市体委领导想这“招”让法院把周贺玉给退回来,回来继续当教练,没想到却被法院院长将了一军。当时,国家“八一”速滑队得知贺玉转业后,几次打来电报,还派苏洪斌教练从沈阳专程跑到佳木斯,以优惠条件动员贺玉去“八一”队任教。
但是,贺玉心灵的创伤太深了,也太寒心了。他喜欢法院这个相对公平、正直的工作环境,所以,婉言谢绝了“八一”队的再三邀请。
不久,我也调离了体工队。
从此以后,我们只是远远地看着那曾寄托着美好梦想的运动场,却很少再进去了。但我们仍然热爱体育,热爱运动员,每当在电视里看到中国队在比赛中赢了,我们就激动得热泪盈眶,两手拍得通红……
虽然离开了运动场,但运动员那种勇于进取、勇于拼搏的精神,却成为我们生命的主宰,无论调到哪个单位,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对我们来说,都只不过是换个运动场而已。
调到法院以后,三十四岁的贺玉面对完全陌生、专业性极强的法律工作,他收起在冰场上叱咤风云的潇洒,像小媳妇似的,从打水、扫地、书记员一步一步地做起……
两年后,他一个人办案的数量,远远超过民事审判庭全体工作人员办案数量的总和,连续两年被法院推选为唯一一名出席全市的劳动模范。
1979年,我们两人同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从书记员、助审员、审判员、副庭长、庭长、副院长、院长,一步步干到区法院院长。他领导的区法院连续五年被评为全市法院系统各项指标第一名。他在全国法院系统率先把微机引入审判。他培养的微机书记员在全国选拔的微机员测试中,名列第一名,在北京召开的“世妇会”期间,进入主会场当微机记录员……
然而,令我记忆最深的,不是他一步步的升迁,而是他一步三个楼梯跑上楼的背影,在我的印象中,他上楼从来不走,而是一步三个楼梯地跑上去……
一句玩笑,让我把生命的最后
一枚铜板押在文学的赌桌上
就像一个苦苦挣扎的溺水者,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更像一个输光了老本的赌徒,意外地发现兜里还剩一枚铜板。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把全部生命押在文学的赌桌上,将会赌出怎样一番人生?
《生命的呐喊》 第五部分 《生命的呐喊》 第七十三节(1)
1977年5月,随着我离开体工队调到佳木斯电子仪器厂,我们结婚十年搬了十次、在风雨中漂泊了十年的家,终于安定下来了。
经过十年的折腾,本以为我这颗心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什么激情与奢望,只能相夫教子过普通人的日子了。我像许多父母一样,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希望他们将来能考大学,能有出息。
在我的一生中,除了创作以外,孩子是我投入时间最长、投入精力最大的一项“工程”。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子女教育的确是一项大“工程”,是一项塑造人的“工程”,它比任何事情都艰难都重要!
后来,贺玉不止一次地说:“一看到左邻右舍的孩子被判刑,我就感到后怕……”
的确,今天想起那个环境仍然感到后怕。我们住在郊区的城乡结合部,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都很糟。这里没有楼房,没有柏油路,全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一下雨,道路就泥泞得像大酱缸似的,连自行车都骑不动。这里居住的人很杂,工人、农民、劳改释放犯、小偷、抢劫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