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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二老爷,老七爷子这两天两条腿肿的下不了地啦。”
“哦。男怕穿、穿靴,女怕戴、戴帽哇!”二老爷向说闲话似的,顺口应了一句。
“是啊,街坊四邻都害了怕,叫我赶紧进城来跟您回一声。怕是有个不好呢。”
“哦?”二老爷这才回过神儿来,明白了来人的意思,
“宅里的事情怕是也要出、出来了!”家里出什么事?海蕖听了这话,心里一紧、也忘了槟榔,只顾把二太太的小秀狗儿搂的紧紧的看着二老爷。
“那、那什么,小熊,你先带、带他到账房歇、歇去,让厨房给弄点吃、吃的。就手把王先生请、请来。”
虽说海蕖和这位本家爷爷也只见过两面,可是暑假里二太太若是带她去香山,她就总是不想回家。那儿是海蕖的发祥地,当年奶奶就是在那儿跳沟没把她跳下来,董嬷嬷常说是那儿的土地爷托着的呢。于是海蕖爱屋及乌,连那快宝地和七爷爷都觉得可亲。见小熊带那位乡下客人出去了,立刻问:
“阿玛,是不是七爷爷不行了啊?”
“唔,八成是。”槟榔已经烧糊了,二老爷顺手把它甩在烟盘子里,拿起签子去挑烟膏。
“那咱们家要出什么事?”海蕖又问。
“你奶奶……唉,小、小孩子人家少、少打听。”可是从这话里、海蕖似乎听明白了点什么,心砰砰直跳,还没容海蕖再说什么王先生进了门儿,二老爷立刻向他要主意:
“香山七老爷子怕是不、不行了,你瞧怎、怎么办?”
“那您说给多少合适?”王先生反问了一句。
“太太的事是眼、眼瞧着也要出、出来了——”二老爷没正面回答王先生,只说了半句话。
“那,再难为也得拿三十吧!七老爷子给宅里看了一辈子坟。不易啊,”王先生试探着步地说:
“您瞧,一副白茬子棺材也得十来块,作一身粗布棉袄棉裤装裹不得几块?就葬在义地吧。”王先生见二老爷“嗯”了一声接着说“还不得请几位街坊邻居帮忙挖穴、抬埋,炒菜面也得给人家吃一顿吧,再者,倒头经总不能不念吧?”
“行、行了,就那么着办吧!再给他多拿上两块,让人家多、多照应点儿。”
“那,七老爷子一闭眼,谁看坟呢?再说,太太的事要一出来。当时坟地就不能没人,您说是不是啊?”
“哦”,这是眼面前的问题,二老爷坐起来了,
“立刻找的上人吗?赶得真、真不是时候儿!”
王先生见二老爷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只好说:
“那就跟这位乡亲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也好。”二老爷觉得这事儿已经解决,就转了话题“倒说,蜂场有、有主儿了吗?”
“主儿不难找。可我想起舅太太一再嘱咐过,宁可白事简单点儿,也别卖蜂场,您瞧该怎么办呢?要不然给姑娘哥儿留个后手吧。”
“事儿、事儿是这么个事儿,理儿也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太太操劳了一辈子,就、就这么没点儿风光的走了,对、对不起她呀!”二老爷说着眼圈红了。
第十章、 北平城里的大出殡(上)
转眼到了1932年的元月,海蕖这年十二岁。又是一年一度得腊八儿节了,然而今年的燕宅却没有一点动静,连腊八粥都没熬。“腊七腊八,冻死寒鸦”的日子,加上头天的一场雪,小北风一吹,整个宅子都笼罩在一片阴冷之中。
二太太的病是日见其糟,可海蕖和海森一点也不懂得二太太已经病到了什么程度,更不懂得其后果是什么。他们照例去请安、问候,二太太也只那么照例点点头,有时候摸摸海蕖的头,拉拉她的手流眼泪。海蕖不懂奶奶为什么流眼泪,可跟着抽嗒,奶奶见她哭,又勉强一笑,说:
“去吧,跟你六哥上地坛玩去吧!”
海蕖一离开奶奶,也就没了哭的意思,和六哥一溜烟跑了出去。晨昏定省得古礼在二太太的病情渐重中逐渐废止了,最后连那个院子也不让孩子们过去了。
也许是平日二太太并不亲自照料海蕖他们的生活而感情生疏,也许是打出生就过管了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不知人间艰辛为何物,二太太的病重并没引起海蕖的十分震动;也许是海蕖兄妹还太小,不懂得“死”是一个什么意思,失去母亲又是什么概念,他们的生活和心情并没有什么改变。才一进阳历元月门儿,学校就忙着筹办圣诞节游艺会,因为上一年海蕖在圣诞节上的出色表演,老师这会给了海蕖一个更重要的角色——演《项链》里的女主角——路瓦栽太太。海蕖别提多高兴了,一进家,就拉着董嬷嬷的袖子嚷:
“嬷嬷,我们演戏,我当女主角。要一串大珠子的项链,快带我买去!”
往常董嬷嬷一听见海蕖参加游艺会演戏,总是问这问那,想方设法地打扮她,可这回她半天也没言语。海蕖并没有注意到嬷嬷的反常,满门心思的沉浸在演主角的兴奋中,一个劲儿地扯着董嬷嬷撒娇:
“带我买去嘛!带我买去嘛!”
“唉,我是要带你上街去买东西”,董嬷嬷沉吟了半天,又看了海蕖半天,眼圈忽然红了:
“唉!走吧,去给你买条围脖儿。”
“给我买围脖干吗?我那条大红围脖好好的,干吗再买?”海蕖觉得莫名其妙,不解的问。
“别问了,好孩子,走吧!”
董嬷嬷不容分说的带着海蕖上街并买了一条黑色的围脖,看见这个颜色,海蕖一哆嗦,这会儿才好像悟出来点儿什么来:这些天专做女活的李妈屋里搁着好些黑布和白布,海蕖知道,除了亲友家办白事出份子是从不穿素服孝袍子这种“丧气”颜色的。这几天她就不离活计案子,还找了位临时帮忙得;二老爷这几天也异乎寻常,他平时总是抽足了大烟,躺在床上把腿一翘,拿两根鼓键子在自己膝盖上敲锣鼓点,高兴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锣鼓经; 可这些天改为了躺在床上翻白眼,坐在饭桌边叹气;还有,那些戏友已经多天不见,却有许多陌生人出入账房,里面竟有那位名满京城的、专给人调度红白事的梁义山;姑老爷等至亲来了,也常是压低嗓门和二老爷说话……现在看见这条黑围脖,海蕖恍然大悟,吓得紧紧拉住董嬷嬷的手,颤着声问:
“嬷嬷,是不是我奶奶……”没等海蕖说完,就被董嬷嬷拦了回去:
“别瞎说!你奶奶不是好好的在西院养病呢吗?”
说着,她可自己掏出手绢来擦着眼睛,声音也哽咽了。看来真要出大事了,海蕖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提大珠子项链的事,悄末声儿地跟着董嬷嬷回了家,这天晚上,果然出了大事。
快到期中考试了,海蕖和海森在灯下复习功课,平常燕宅吃晚饭的时间,顶多不超过七点半钟。这是二太太多年来定下的规矩。可现在已经快八点了,不但不见嬷嬷来叫,整个后罩房除了这小哥两连个人影也没有。海蕖忽然觉得害怕起来:
“六哥,你说,是不是奶奶……”海蕖没忍心说出这两个字来。
“兴许是!你留神了没有,今儿嬷嬷都没让咱们去给阿玛请安。”
“是啊,嬷嬷干吗非给我买黑围脖;李妈不是在忙忙叨叨地做黑棉袄嘛?”
“我去看了,黑棉袄也不一样,白里子的是我跟三哥的,你的是黑里子的,大姐是兰里子得,这是李妈说的。”
“哦,那……”海蕖很想六哥探讨一下此中的奥妙,海森却忽然站了起来说:
“饿了,你不饿?还不开饭!走。咱们上饭厅瞧瞧去,别是给咱们忘了。”
“走,上厨房瞧瞧去!”
不懂事的小哥俩才进饭厅,就看见二老爷陪着白四老爷和昨天才从南京回来的舅老爷以及王先生走了进来。海蕖觉得非常意外,没想到舅舅会在学期里突然出现,刚想扑过去,可是看大家都绷着个脸,整个饭厅也罩着一层愁云惨雾,更觉得心里害怕,只好规规矩矩的请了个安,怯怯得说了一声“舅舅好”。
“佟姑老爷没来吗?”二老爷轻声念叨着“姑老爷怎、怎么回事?”
这会儿酒、菜端上来了。二老爷拿起酒盅,让了让客人们又放下了,海蕖这是头一回看见他举杯不饮。
“姐夫,吃点东西吧。着急也没用啊!”反到是由舅老爷在劝了,顺手给二老爷加了一块儿松花蛋。二老爷身也没欠,茫茫然的抿了一口酒。
“不是说今天见好了吗?兴许能闯过这一关吧。”白四老爷说,可语气里一点儿信心也没有,又问:
“佟姑老爷怎么没来?知道了吗?”
“已经知会过了。”王先生抢着回答。
海森这会儿真饿了,不等二老爷发话,自己就到接手桌上去盛饭,饭还没盛好,刘妈就气喘吁吁,三脚两步跑了进来,语无伦次地说:
“老爷,您快瞧瞧去!不行了!”
大人们立刻一起放下碗筷,二老爷站起来,晃悠了一下,就由舅老爷搀着领头走了出去。
海桐、海蓉、海林今晚上压根就没露面,小熊也擅离职守跟着大人们走了。饭厅里又剩下了海蕖和海森小哥俩儿。他们俩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四周围静得掉根针儿都能听得见声儿,连院里那些狗都像被吓住了似得,一声不响了。海蕖死死得拉住六哥的袖子:
“六哥,我怕!怎么办呢?”
“我瞧,准是奶奶不行了。”海森瓮声瓮气的说。他觉得这个时候他比妹妹又高又大:
“别怕,大人们都在那儿呢,瞧瞧去!”
海蕖犹犹豫豫得不敢挪窝,拉着哥哥的手也不敢放下,这会儿刘妈又慌慌张张得进来了
“快,快瞧瞧太太去吧!”她的声音直哆嗦。
“刘妈,我奶奶真的不好了吗?”
刘妈轻轻的“嗯”了一声,一手拉着一个就往外走,又说:
“不到时候可不许哭啊?”
海蕖本来还没想哭,让她这么一说,反倒哭了。
“快别!快别!”刘妈慌忙拦住:
“还能和太太说几句话呢”说着自己却抹起了眼泪。
“哎呀,快把小秀放下,猫狗可过去不得!小熊还不赶紧把狗圈起来!”说着就对一地的猫狗断喝:
“去,回窝去!”猫、狗儿被喊的很不情愿的溜回窝去了。
海蕖心慌意乱的跟着刘妈从小角门儿走进西院儿。西院儿的后罩房也是一溜五间,屋门开在尽西头。外头两间一通联儿,当地支着付光板儿铺板,铺上面有几个挺大的包袱,屋角有一张小桌,上头凌乱的放着香烛蜡扦和一些纸包儿。二太太的病床设在里间儿,这也是两间一通联儿,最后一个单间是储藏室,尽管里间当地生着一个头号大洋炉子,还是觉得冷森森的。
海蕖原以为大人都在这院儿,院里一定乱哄哄的,岂料这儿鸦雀无声,院子里站着王先生、老刘、大黄、小熊和一些陌生人。走进外屋,舅老爷和所有的“官客”都拢着手就地踱方步;看着小哥俩从他们面前走过,谁也没说一句话,都用怜悯的眼光目送他们进去,海蕖被这肃穆的气氛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走进里间屋。进了后罩房,只见人影憧憧,所有的堂客都站着,也都一句话不说的给他们俩让出一条道。他们走过人群,这才看见二太太靠在董嬷嬷身上,脸色蜡黄,瘦的只剩下一小条,太阳穴已经塌了进去,闭着眼睛,不住地喘气。三哥子海林跪在床左边,拉着二太太的一只手,大哥海桐、大姐海蓉跪在她的后边,低着头,二老爷蹲在床右边,眼神不错地盯着病人,屋里除了二太太倒气的微弱声音,大家仿佛都已经停止了呼吸,声息皆无,董嬷嬷看见他们俩进来就低声说:
“过来,叫声奶奶吧!”
二老爷站起来把地方让给他们,他们不由自主地就跪下了。
“奶奶!”海蕖只喊了一声就止不住哽咽起来,海森到底懂事了,连叫了两声,没有哭。
然而二太太并没有答应,也没睁开眼。
“太太!姑娘跟六哥儿叫您那!”董嬷嬷赶紧在奶奶耳边轻声的喊着。
“奶奶!”海蕖又喊了一声,简直要哭出声来了。
二太太这才微微睁开了眼,但也只是茫茫然地看了一下,又闭上了。随着,露在被窝外面的右手极轻微的动了一下,海蕖赶紧一把拉住,她只觉得一股凉气直传到自己的手上,海蕖又惊又怕;“奶奶那温暖细润的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二太太的手指又动了一下,二老爷会意,过去轻轻的把戴在无名指上的一只红宝石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