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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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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沈沉派冷如找王千帆到旅部谈话。冷如对王千帆说:“当心,你的身份是公开了的,我的还没有公开,你不能说漏出来什么。”王千帆就点头:“这个自然,这是组织原则问题,我也不消你关照。” 
  王千帆到了旅部,喊声报告。沈沉在门内应着,请他进去。沈沉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四仙桌子前擦枪,那是一把从日本军官尸体上找出来的小巧玲珑的勃朗宁手枪。沈沉把枪身上所有的器械统统大卸八块,一样一样排列在桌上,用一块油腻的擦枪布依次拭擦,反复放在眼前端详、欣赏,一副爱不释手的陶醉模样。 
  王千帆说:“旅长喜欢玩枪?” 
  沈沉聚精会神用一根细铁条把擦枪布捅进枪膛里,来回搓动,一边回答:“军人没有不爱枪的。”又说,“知道什么枪最好吗?”不等王千帆开口,他自问自答,“听说日本的东京炮兵工厂有一种南部式手枪,七毫米的口径,能装七颗子弹,那子弹是24K黄金造出来的。哪一天能从鬼子手里缴到这么一把枪,听听黄金子弹从枪膛里蹦出去的声音,也不枉当这几十年的兵。” 
  王千帆指指他桌上的枪:“这也不难,你眼前这把枪不是缴过来的吗?” 
  沈沉抬起头:“不难?说得好轻巧!什么人才有资格佩带黄金子弹的枪?起码将官一级吧?像我们这些地方部队,顶多打死个把海阳城里的少住大佐的,想碰碰将官的面?没门儿。” 
  王千帆笑笑:“旅长抗日卫国,气冲斗牛呀!” 
  沈沉自嘲道:“小泥鳅梦想翻出大浪吧。” 
  他擦完所有的零件,开始按桌上的排列顺序一样样地拼装。每装完一个程序,他又是翻来覆去一通欣赏,全神贯注得仿佛身边没人。王千帆忍不住了,提醒他说;“旅长是找我有事?” 
  沈沉“啊”地一声,抬头看看对方,抱歉道:“你看我,手不能沾枪,一沾枪就要忘乎所以。”他放了枪,低头想一想,似乎在考虑措词:“千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 
  王千帆说:“一定从实禀报。” 
  沈沉小心地:“你是不是共产党员?” 
  王千帆心里咯噔一跳,反问道:“旅长你看呢?” 
  沈沉想了想:“你是我的同窗好友叶朝峰介绍来的,叶朝峰是共产党的特委书记,这我早已知道,故而我猜想你也是共产党员无疑。” 
  王千帆微微一笑:“共产党员还是国民党员,这只是个人的信仰问题,不妨碍我们为抗战所做的努力。旅长对我这两年在贵部队的工作有什么看法嘛?” 
  沈沉不作回答,却对门外喝一声:“来人!” 
  冷如应声而入。沈沉皱皱眉头:“勤务兵不在?”冷如说勤务兵拿擦枪用的润滑油去了,要沈沉有什么事就吩咐他做。沈沉叫他泡两杯茶来。冷如用托盘端茶进来时,有意无意朝王千帆多看了两眼。王千帆轻轻点一点头,表示一切都好。冷如便放心地退了出去。 
  沈沉说:“千帆你喝茶。”自己先端茶喝了一口。王千帆跟着也喝一口。茶是很一般的粗茶,保存得也不好,略略有一股陈味。沈沉像是很渴,一气把一杯茶喝掉大半,才抱了茶杯说:“我有一次在董绮玉的家里说过,你是个志向不凡的年轻人,能说会写,有组织能力,将来要有一番大事业好做。” 
  王千帆欠欠身子:“旅长夸奖。” 
  “也不是我夸奖,这两年你在政训处做出来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我们保安一旅之所以有今天这样蓬勃的朝气,在通海地区有这么大的影响,招来一批又一批的抗日青年争先入伍,自然有你的一番功劳在内。作为旅长,我私心里对你是很赏识的。” 
  王千帆坐直了身子。他敏感地意识到沈沉下面有话要说。 
  果然沈沉话题一转:“去年年底,蒋委员长在重庆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想来你是知道的吧?” 
  “看出来一些苗头。” 
  沈沉叹口气:“从我当兵不久,国共两党就合了分,分了合,不知道折腾几个回合了。说心里话,我们当兵吃粮,保家卫国是第一要紧的事,至于那些党派之争,我实在是弄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就说那年西安事变,张学良将军逼蒋委员长下野,促成国共合作抗日,你们有个平型关大战,我们也有个台儿庄大捷,这不都是好好的吗?从小的说,你王千帆到我部队上来,把你们的那套宣传办法在我这儿用上了,发展了我的部队,这又何尝不是好事?搞不懂两下里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又来了个攘外必先安内?” 
  王千帆说:“到底是谁先挑起了内战?孰是孰非?旅长你该心中有数。远的不说,只说近的:皖南事变,蒋介石下那么大的毒手,一下子干掉新四军几千官兵。几千人呐!要是一对一地去打小日本,该打多少?同胞之间,何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沈沉神色有点黯然:“上面的事情,实在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只是两党这么一闹,波及到我们下面的部队。省府主席韩德勤来了命令,要我严密防范共产党的活动,还要逐月上报部队里团以上军官的倾向动态。你到我这里做事,虽然没有明确表白过你的身份,我也不过是猜想出来的,但是世上的聪明人又有多少!我能猜到八九不离十的事情,焉知别人猜不出来?即便我不想对你为难,我这里还有韩德勤复兴社的耳目,还有陈立夫陈果夫CC系的政工人员,到时候只怕他们先下手为强,我就是想保全你也无能为力了!” 
  王千帆试探着问:“沈旅长到底什么意思呢?” 
  沈沉斩钉截铁道:“我要你及早退身,哪儿来还回哪儿去。” 
  “旅长为何对我如此厚爱?” 
  “不过是循一点私情罢了。一为你是叶朝峰介绍而来,我要对他有个交待;二为董心碧董太太,她已经死了一个女儿,我不忍看她再死一个女婿。” 
  沈沉这句话说出来,王千帆不觉面色凛然。他沉吟片刻,小心商量道:“旅长,我此时身为政训处副主任,手头总还有一些未完的事情,就是走,也要把事情做完再走,也算对得起旅长的栽培和厚爱。我想,一两个月内不至出什么意外吧?” 
  “难说。”沈沉吐了两个字。 
  王千帆笑笑:“全靠旅长为我这风挡雨,将来共产党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的。” 
  谈话便到此结束。 
  王千帆一时片刻不肯离开沈沉的部队,自然有他说不出口的原因。前不久他接到江北特委主任叶朝峰的亲笔指令,说的是新四军挺进队已经到达江北,陈毅部队正在准备进入扬中大桥,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全力抵抗,已经调遣何克谦的保安二旅开往黄桥,一旦他黄桥不守,必然还要增派沈沉的保安一旅前去夺取。为配合陈毅部队的行动,叶朝峰指使王千帆在沈沉的部队中策动起义,口号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保安一旅的团长们中间,有个叫郑义昌的,他的小舅子曾在南京跟王千帆同学,也是个共产主义的激进派,过去逢寒暑假回来常带些书给郑义昌看。郑义昌读过中学,在保安一旅的军官中算是个知识分子,脑子比别人就见活络,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主义,更容易联系自己产生幻意。王千帆常找他闲聊,谈些共产党必胜国民党必败的话,又描绘些苏联现在怎么样怎么样,共产主义将来怎么样怎么样,延安的中共领导人如何伟大,正在挺进苏中的陈毅又是如何了不起。郑义昌听得多了,心里不免打起小算盘,觉得自己在沈沉的这支地方部队里混,混到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发达,若此时跟了共产党,说起来是在人家暂居下风的时候跟进去的,“危难时刻见真情”,有朝一日共产党坐了江山,自己就成了开国的功臣之一,那地位那声望非同小可,不光沈沉,怕是连今天的韩德勤也难相比呢。 
  这么一盘算,郑义昌不免有了“弃暗投明”的意思。却又不肯做得太过,怕万一共产党没那么大的势力,坐不了江山,自己倒偷鸡不成蚀把米。王千帆给他出主意说,下次遇上跟新四军交锋的机会,朝天打上几枪,做个样子给沈沉看看,新四军那边必然就知道了他的心意,自会给他记上一笔功绩。郑义昌觉得这法子不错,两头都讨了巧,将来两头都能领赏。 
  七月底,陈毅的新四军占领黄桥,全歼了何克谦的保安二旅。韩德勤果然命令沈沉率部向新四军进攻。沈沉是个聪明人,想想陈毅既能占了黄桥,可见这人十分了得,自己不过是一支地方武装,此时去向陈毅的得胜之师进攻,不是明摆着拿鸡蛋碰石头吗?沈沉就打算带一个团的兵力去,在黄桥附近找一支新四军的小部队,围而歼之,快去快回,干脆利落。打这样一个漂亮的胜仗,韩德勤面前总是可以交得了差的。 
  郑义昌闻讯,主动替他的二团请战。沈沉大喜:当兵的就要有这股子闻见火药味儿便浑身来劲的精神。沈沉特地在全旅的军官大会上表彰了郑义昌,又把全旅仅有的一挺重机枪两挺轻机枪调给二团,以壮军威。沈沉亲自挂帅,志在必胜。 
  上埝离黄桥不足百里,沈沉怕部队走得过干疲乏了不能打仗,故意把行军速度放慢,一天的路程分作两天。第二天傍晚,尖兵报告已经进入新四军防区,也该着沈沉幸运,这个外围防区内只驻了新四军一个营,沈沉以团围营,想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沈沉又想,黄昏时候发起进攻是个好时辰,敌人正当起锅开饭之际,又见日暮西山,百鸟归窠,牛羊回栏,人就容易怠倦麻痹。一旦战斗打响,他们速战速决,不等敌人援兵来到,刚好趁夜色撤退。新四军新来乍到,地形生疏,黑夜里决不敢盲目追击。而他们是地方武装,熟门熟路,绕上几个迷魂阵,无疑会安然返归上埝兵营。新四军总不会有这个胆子,敢孤军一支追到上埝来吧? 
  沈沉的计划应该说是滴水不漏,稳妥得当的。然而他万没有料到的是,双方人力刚一接触,郑义昌的二团人马就不攻自溃,稀里哗啦缴械投降了。沈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简直看不出来郑义昌有什么理由败得如此迅速。新四军武器不比他强,兵员更是悬殊,莫非对方真是正义之师,有神灵相助? 
  二团自郑义昌开始全部做了新四军的俘虏。沈沉幸得会水,由两个勤务兵掩护,趁夜色游过老龙河,连夜逃回上埝。 
  做了俘虏的二团官兵被带到黄桥,受到陈毅的款待。先是好饭好菜的吃了一顿,接着由新四军里能说会道的政工人员替他们上课,讲国际国内形势,历数蒋介石背信弃义、破坏抗战的事实,宣传新四军八路军的累累战绩,深入浅出地解释了共产党的目标和纲领,又大大地描绘了一番共产主义的神话般的前景。之后,新四军文工团专门为俘虏们表演一台节目。那些戴军帽穿军装的女战士们个个活泼漂亮,落落大方,她们神采飞扬地往台上一站,有如天仙下凡,把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海阳地方部队的官兵们看得眼珠子发直,一个个如痴如醉,呆若木鸡。 
  最后的仪式是召开欢送会,给俘虏发还枪支,送他们仍回上埝。当即有不少人表示愿意留下。这一天里,新四军驻地活泼自由的空气董得他们迷迷糊糊,他们从未受到如此平等的随和的礼待,以至觉得恍然如梦。他们自愿留下,是指望着能够天天如此,永远如此。 
  陈毅亲自给沈沉修书一封,晓以联合抗日的大义,托郑义昌带到上埝。郑义昌其时万分激动,背了双手不肯接这封信,一再述说他对共产党的倾慕,对陈毅军长的倾慕,表示他要留在新四军里的决心。陈毅笑着,告诉他说,他回到沈沉部队比留在新四军里作用更大,他此一去是做了火种,做了宣传机和播种机,替新四军做宣传,替抗日活动做宣传。几句话把郑义昌说得眉开眼笑,顿觉自己高大了很多,肩负的重任又了不起了很多。他向陈毅保证说,他会把沈沉说得调转枪口,只打日本人,不打新四军。 
  郑义昌踌蹰满志地回到上埝,当即求见沈沉,转交陈毅的亲笔信。沈沉不见,派人传出话来,说他平生见不得在战场上下跪的软骨头,念在郑义昌跟他多年的分上,他不追究此次战事失利的原因,但是郑义昌必须从此离开保安一旅,或回老家种田,或去投奔他处。郑义昌岂肯善罢干休,站在沈沉门外反复恳求,无奈沈沉下了决心,紧闭房门,终是不应。郑义昌知道沈沉的脾气,也就把牙一咬,扭头出了保安一旅的军营。陈毅手书的那封信,被郑义昌在路上撕得粉碎,扬手扔进了串场河里。 
  郑义昌一走,照理说王千帆身份已有暴露的危险,也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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