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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药完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思玉准备走了。这时候她的目光被一件熟悉的东西吸引过去:她认出王千帆床边的一只瓦罐是自己家里的。她不无惊讶地问他:“我娘来过了?”
王千帆笑笑:“娘让小玉来给我送了鸡汤。”
思玉自语道:“娘果真送了……”
千帆说:“娘是老派人,照我们海阳的老规矩,来给我这个死囚犯送行。”
思玉的手一抖,手里拿着的一个酒精瓶子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一声清脆的响,玻璃片子四溅,浓烈的酒精味在牢房里弥漫开来。
监狱长慌忙探进一个头:“董医官,你没事吧?”
思玉掩饰地说:“没事。你去拿把笤帚来。”
监狱长就去找笤帚。趁这工夫,王千帆盯住思玉的眼睛说:“思玉,请你替我做一件事:你要是见了绮玉,千万劝她不要悲伤,她是容易冲动的人,我怕她想不开……”
思玉急急地说:“放心,我会的。”
千帆又说:“你告诉绮玉,从我宣誓加入共产党的那一天起,我就是准备着为主义而死的。侥幸活下来这么多年,为党为革命做了这么多事,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绮玉,她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
监狱长的脚步声又响起来,思玉忙用袖子擦一擦眼睛,吩咐监狱长把房间里的玻璃碎片扫干净,而后她拎了药箱头也不敢回地出门。
思玉在走廊尽头的门外意外地碰到了之诚。思玉的眼睛此刻还红红的,之诚只看她一眼便在心里明白了一切。两个人一时间都有点尴尬,互相尽力回避着对方的注视。之诚没话找话地说:“换好药了?”思玉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
停了一会儿,思玉试探着开口:“之诚?”
之诚抬手捂住她的嘴,看看四周无人,使个眼色示意她跟上他。
他们走进监狱里专为之诚这个顶头上司备下的办公室。之诚随手关好门,走到思玉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思玉接过去看,原来是蒋委员长亲笔批示的行刑令,旁边还有苏北战区司令长官加批的一句话,要求海阳驻军在用刑之后,必须将共党首领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示众三日。
思玉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她抬了头,面色灰白地望着之诚:“是刚来的命令?”
之诚答:“是。电报刚刚发过来。”
思玉颤动着嘴唇:“王千帆他是非死不可了?”
之诚轻轻喊了她一声:“思玉!”
只这一声喊,思玉的眼泪哗地夺眶而出。她已经明白了之诚的意思,他是下决心要救王千帆了!思玉扑上去抱住之诚的脖子,肩膀颤抖着,心里的感动和激动交混在一起,却又哽咽不能成声。
之诚拍拍思玉的肩膀,把她拉开,简短地说:“你先走,你在这儿会妨碍我行动。记住,我做这事只是为了你娘!”
思玉含泪点头:“是的,只是为我娘。”
她把眼泪擦干,闪身出门,悄无声息地离开监狱。她想赶快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去,想想事情还没办成,先别让娘高兴得太早,这才调头回医院驻地。
思玉走后,之诚仍旧关着门,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想了好一会儿,总算把一切考虑停当。然后他出了房间,告诉监狱长说,晚上他会再来,执行对王千帆的处决。监狱长张着嘴,很想问问是什么样的处决,无奈之诚一脸冰霜,根本不想多说的样子,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晚上,监狱长早早地守在门口,结果之诚到十点过后才来,开着一辆美式吉普。之诚跳下车,伸手就向监狱长要王千帆牢房的钥匙。监狱长点头哈腰说:“主任,还是我带你去吧。”之诚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不用。”又说,“这里没你的事,你下班回家。”监狱长觉得不妥,岂有长官在这里忙碌,他倒先回家睡觉的道理?犹豫间,之诚瞪他一眼,意思是怎么还不走?监狱长心想这位城防主任果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人,叫人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边想边慢慢地挪着两条腿,防备主任突然又改变主意唤他回去帮忙。
监狱长走到那辆吉普车旁时,依稀瞥见车内有团黑糊糊的东西,好像还动了两动。监狱长好奇地伸头想看,后面之诚却喝一声:“看什么?”监狱长吓得一缩脖子,赶快扭头走了。
之诚站在门口,确信监狱长已经走远,这才回到车上,片刻之后押下一个用麻袋蒙了头的人。那人嘴里被塞了东西,呜呜地说不成话,却不断扭动身体表示抗议。之诚理也不理,连拖带拉地把他弄到了监狱行刑室。幸好那人是蒙了脑袋的,看不见房间里那架亮晃晃的行刑用的铡刀,否则光吓也吓个半死了。
之诚把蒙着脑袋的人绑到靠墙的木柱上,顺便检查一遍他的全身,确信此人已经是既不能动弹又不能说话之后,才慎重地锁上这间房门,沿走廊去到王千帆的牢房。
千帆下午已经听监狱长含含糊糊说过今晚要被处决的事,所以之诚打开牢门进来的时候,他一点儿也没有惊讶。他从床上坐起身来,先把长长的脚镣放在地上,跟着人往地上一跳,动作依然是敏捷而准确的。他站在地上,对之诚一笑说:“我们走吧。”
两人一左一右紧挨着往前走。之诚微拐了一条腿,千帆的脚骨上拖了铁镣,两种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互为应和,留下很奇怪的回声。
之诚没有将千帆带到行刑室,却打开了自己的那间办公房,示意千帆进去,而后他跟着走进,反手把门锁上。千帆心中奇怪,想着会不会是家里来了人,说通了之诚准许在这里最后见他一面?他的心就忍不住地跳了起来,期盼着来的是妻子绮玉。
之诚在千帆对面站着,面容依旧是冰冷的,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扔给千帆。千帆下意识地用那只未负伤的手接住。之诚说:“打开你的脚镣。”千帆没有多想,依言而行。脚镣打开之后,有一小会儿感觉双腿轻飘飘的,像是稍稍一跳便能腾到半空一样。若不是想着很快要被处决,千帆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惊喜了。
之诚的眼睛一直盯住千帆,弯腰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套折叠整齐的国军制服,拍在千帆面前,示意对方换上。千帆不解,同样用眼睛表示了自己的疑问。之减压低声音说:“请你抓紧时间。”
有一瞬间,王千帆的嘴巴微微张了开来,欲说又止的样子。他不是个迟钝的人,之诚把他带到这间房中,给他开了脚镣,又让他换这套衣服,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之诚要干什么。他现在是反过来替之诚感到担忧,如果平白无故让他这样的共党要犯逃脱,那么替他一死的将是之诚本人。
他说:“这太危险。我不能害你。”
之诚答:“与你无关。我是替董太太和思玉做这件事。”
千帆坚持说:“她们不知道你的处境危险。”
之诚已经显得颇不耐烦,皱起眉头:“共产党人做事都这么优柔寡断吗?我再说一遍,从现在开始,十分钟之内你不会在监狱大门附近碰到任何人,过了十分钟我不能保证。”
千帆不能再说什么了。他尽可能平静地穿上那套衣服。受伤的那只手有点不太利索,但是不妨碍他的行动。他穿好衣服之后伸手给之诚:“谢谢你。”
之诚转开眼睛,像是没有看见王千帆伸过去的手。他催促他:“快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王千帆微笑地改握手为点头:“后会有期。”
之诚冷笑一声:“最好别再会面。同样的事情我不可能再做第二次。”
王千帆又是一笑,转身就要出门。之诚在后面提醒他一句:“通行证在上衣口袋里。”
千帆回头拍拍口袋,表示他已经知道,便不慌不忙出得门去。
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之后,外面复归平静。之诚如同翻了一座大山,浑身疲惫地退靠在墙上,闭住眼睛,半天不动一下。
过了约摸一刻钟,他听到外面有汽车喇叭响,这才开了门出去接人。来的是事先接到行刑命令的两个军中刽子手。之诚把他们直接带进行刑室,要杀的人已经绑好在木柱上,杀人的铡刀也早就备齐,一切都不劳两个刽子手费事,这使他们相当满意。其中一个刽子手踢一脚被绑的人,带笑地说:“头上干吗要套上这么个玩意儿?”
之诚就回答:“人道一点,别让他看见刑具吓破了胆。”
蒙着麻袋的人又一次拼命扭着身体,发出“呜呜”的哽咽。刽子手开玩笑说:“瞧,他还不领长官你的情!”
之诚报之一笑,挥挥手,表示可以用刑了。两个刽子手立刻扑上去解开绑人的绳子,一个拉头,一个托脚,很利索地把蒙麻袋者强塞到铡刀下面,手扶住刀把。之诚只来得及把身子转了过去,后面嘿地一声,已经完了事。之诚再回头时,离铡刀最近的墙壁上血汗淋漓,触目惊心。之诚刹那间心里翻肠倒肚,难过得眼泪水都流了出来。刽子手用一块毛巾擦着自己脸上手上的血,同情地对之诚说:“长官你这是头一次看,习惯了就不觉什么了。”之诚心有余悸,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连连摆手,示意他们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离去。
第二天一早,海阳人在大街上看见了一张新贴出来的公告,内容是:
共党匪首王千帆昨夜被处死刑。其首级将悬挂城头示众三日。有收尸者立斩无疑!
据说王千帆的老父亲王掌柜挤进人堆里看公告,当场晕死在公告下面。恰好女医官董思玉路过此地,唤人将王掌柜抬回家去,往他胳膊上戳了一针,又附耳吐进一口气,王掌柜马上悠悠醒来,脸上还莫名其妙地有了笑意。人都说王掌柜怕是受不了刺激,有点“失心疯”的苗头出来了。
也有好事者马上赶着到城门口看那悬挂的人头,回来告诉胆小不敢看的人说,头砍得很地道,齐脖根处整整齐齐,就是脸面上血糊拉塌的没了样子。说着就叹口气:“还是国民党狠。从前钱少坤做那么多坏事,共产党抓住他也不过请他吃颗枪子儿。”言下之意,国民党这件事做得太不漂亮,失了人心。
总之,这一天海阳城里角角落落传的都是这一件事。好多人家的大人怕孩子不懂事跑去看了,夜里要做噩梦,都把孩子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压抑恐慌的情绪像立冬那天笼罩了海阳城的阴云,灰蒙蒙的,死沉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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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噩耗传到中共江海军分区西路挺进大队驻地的时候,政治部副主任董绮玉正在芦苇搭起的棚屋里参加队长刘胜召开的会议。
离王千帆和绮玉约定碰头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三天了。在战争形势瞬息万变的紧张日子里,两三天的空白意味着什么,谁的心里都是不言自明的。绮玉每天带着两个战士和一副担架走出十里开外,望眼欲穿地等待着丈夫。再往前走就不可能了,那里是国民党的占领区。其实按绮玉的性子,她真想带着人马一直走到海阳城,城里城外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找到千帆。
等待的时刻她拒绝吃饭,只没命地喝水。即便这样她仍是觉得焦渴,仿佛心里烧着个火球,灌进去多少凉水也会被嗤地一声吸干。两三天的工夫她烧得双目透出赤红,嘴唇上白色的薄皮一片片翻卷起来,像风中翁动的蝴蝶翅膀。人在等不到亲人音讯的时候格外难熬,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你哭也哭不出来,有劲也使不出来,眼巴巴地等着,火燎燎地急着,这样的日子真是一日长过百年!
第四天头上,大队长刘胜派人把绮玉叫了回去。他对她说,千帆恐怕十之八九是落到敌人手里了。说完这话他停下来,关切地注意绮玉的脸色。绮玉面色灰白,眼角唇边开始一点点地长出无数条浅浅的皱纹,眼中的凄苦令人不忍卒看。她轻声对刘队长说:“我想到了。我早已经想到了。”刘胜说那就开个会,商量怎么把王政委救出来,估计敌人一时半时不会拿他动刀。
会上群策群力地想出好几套营救计划,准备一个不行再换另外一个,总之要达到把人救出来的目的。但是再细细一想,所有的计划都不够完善:强攻有强攻的危险,智救有智救的麻烦。敌四十九师几乎配置了全部的美式装备,又有高大坚固的海阳城墙作屏障,要从他们眼皮子下面救出一个中共县委书记,岂是说干就能得手的事情!况且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