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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灯笼没处找。
一品想,一回去就宣布婚讯。
婚后可以将工作量减半,尽量抽空陪伴对方,或是,照卢泳忠所说:完全退休。
可是,杨一品不知道,上天另有安排。
那天晚上,她自梦中惊醒,感觉上像是有一只手插进了她的胸膛,硬生生要把她的胃扯出来,她疼得整张脸冒出冷汗,四肢完全无力。
接,有不知甚么要从喉头要大量涌出,她怕弄污床褥,只得挣扎起来,蹒跚走向浴室。
已经来不及了。
完全不受控制,吐了一地,她蹲下来喘息,头脑十分清醒,唉,一品想,身不由己就是这个意思,丑态毕露,幸亏卢泳忠会照单全收。
果然,灯一亮,他自邻房过来,「一品,我听到声响,甚么事?」
他看到蹲在浴室的一品,吓一跳,但沉地取来一张毡子裹住她,「我立刻送你去医院。」一品犹自怔怔地,「为甚么去医院?」
泳忠已经抱起她奔向大门。
这时,一品才看到身上、手上都是血。她茫然地抬起头,没有说甚么,只叹了一口气。
这时她神志还很清醒,她看到卢泳忠落泪。他一边用电话通知医院急症室,一边请相熟医生同步赶到。然后,一品觉得无限疲倦,她很乐意地放松一切,堕入昏迷。
醒来的时候,一品听见耳边有人说:「她本人也是医生。」
一品有点高兴,噫,又回到这世界来,又得吃苦了。
「病人得实时开始电疗程序。」
「也许,她情愿回去接受治疗。」
「那么事不宜迟。」
一品张开嘴,「泳忠、泳忠。」
「她醒了。」
「一品,」卢泳忠探头过来,「我在这。」
一品心酸,将面孔埋在他双手,「送我回家。」
「北美洲有很好的医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
一品摇头,「你的时间宝贵,不应用来看守病人。」
「我可以找黎医生过来诊治你。」
「不!」一品相当坚决,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卢泳忠点头,「那好(奇qIsuu。cOm書),我追随你回去。」
当值医生微笑,感喟地说:「恋人。」
第二天,他们就告别半山的大屋回家。这是一品生平最难捱的旅程,她不想记得细节,把精神抽离,尽说些不相干的事。
「少年时想过做作家,后来,听说收入很不稳定。」
「也有极富有的写作人。」
「我没有把握做得那样好,只知很普通的医生也可以维持生计。」
「所以艺术可贵。」
「上星期赛尚的一幅《苹果》,拍卖价是六千多万美金。」
也亏他俩想得出那么多题材,一直絮絮细语。黎医生在飞机场接她,一言不发,将她拥在怀中。
一品呜咽。
她立即开始严竣的治疗过程。接发生的事,如果要一一细细描述,那真是没有意思。一品大部分时间都觉得疲倦,一日可以睡足十多小时,但是分段休息,不能离家,活动三两小时后便累得像被人拳打脚踢一顿,忙不迭倒床上。
可能是她多心,渐渐发觉被褥有一股腐气,连忙人一天换一次被单,又开窗户睡觉。
二晶来探访她时抱怨房间似冰箱。
穿运动衣的一品笑骂,没有关窗的意思。
床头堆满了书报杂志,以及各式各样的音乐盒子。
「泳忠送来?」
「是,给我解闷。」
「他真是没话说。」
「的确是我生命中的一朵玫瑰花。」二晶:「没有变心?」
一品笑吟吟,「你看,你这张乌鸦嘴。」
「医生怎么说?」
一品答:「我与泳忠约好,离开医务所之后,不谈病情。」
二晶点头,「完全正确,而且,我肯定你会康复。」
「谢谢你。」
「卢泳忠天天来?」
「来陪我吃晚饭,然后借我书房办公,十时左右回家。」
「天天如是?」
一品笑,「你又有甚么意见?」
「现在我发觉了,一个人的内在美的确很重要,一品,你在这段日子最需要他。」
一品想一想,「我在任何时间都需要他。」
二晶说:「我还以为这种对白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失传,所以爱情小说才会畅销。」
一品说:「对,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你。」
二晶吓一跳,「拜托你,有事请讲,千万不要以这种形式开头。」
「我的诊所已经出让。」
「甚么,那是你多年的基业。」
「我知道,可是现阶段我已不能工作。」
「你舍得?」
「人生每一阶段都得有所取舍,母亲最爱读的书是《红楼梦》,可是生下你我之后再也没有时间精力心情重读,又有甚么办法。」
「这同看一本闲书不同。」
「由泳忠介绍,有一位美国加州返来的女医生愿意买下诊所仪器,我已征得彭姑同意,连她一并出让。」
「甚么了?」二晶骇笑。
「明早办移交手续,你可来参观。」
「就这样,杨一品医生决定歇业?」
「健康恢复后,我会开始新工作。」
二晶只得点头。
「母亲那边…」
「就现在才发觉有必要蒙蔽一个人是多么容易,以前我们不是怀疑,怎么丈夫在外边有了女人,孩子都生下了,妻子尚胡涂不觉,原来一点也不难。」一品放下心来。
「下月老妈将乘轮船环游世界,一去整月,更加不用担心她。」
一品问:「同甚么人去?」
「一班老姐妹,一共八个人。」
「全无伴?」一品有点感触。
「乐得轻松,也许在船上会有不一样的际遇。」
这时,电话已经哗啦哗啦打进来找二晶。她赶去赴约,一品微笑看她然离去,恍若昨日,少女二晶在房换上晚装偷出去跳舞,靠一品缠住母亲说话,或是找东西。
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母亲究竟是知道,抑或不知?总有一日,一品会问个明白。第二天,二晶抵达诊所时,一品还没到,只见卢泳忠坐喝咖啡,他立刻起来招呼二晶,「二妹,你来了,早。」
「姐姐呢?」
「已在途中,十分钟就到。」
彭姑听见声音出来,双眼红红,「真不舍得。」
二晶连忙安慰:「彭姑,退休在家,无所事事,更加无聊,跟新医生工作,一切不变,岂非更好。」
彭姑说:「不知这位卜加怡医生可难相处。」
「你们一定会合得来。」
卢泳忠在一旁说:「听说卜加怡很随和。」
二晶转过头来,「她是你的朋友?」
「不,是我表兄朋友的未婚妻,本来在比华利山执业,因未婚夫调职到东南亚,她也跟了来,还特别考到本市执照。」
二晶点点头。
有人推开门,一品来了,穿套灰紫色便服,戴同色帽子,精神相当好,旁人不知内情,还真看不出有甚么异样。
「卜医生未到?」
「尚余五分钟才到十点。」
彭姑最担心,不住看门口。十点过一分左右,诊所外有人推门进来,只听得彭姑说:「诊所今日休息。」
那女客却笑道:「我是卜加怡医生,约了杨医生。」
大家都吃一惊,谁也没见过卜医生,都没心理准备她会长得像一个超级模特儿:长发、红唇、玲珑身段、娇俏神情。
她一走进诊所便笑说:「这位一定是杨医生了。」四个人都目定口呆地看卜加怡,一时作不得声。
还是一品先开口:「卜医生,请坐,真没想到天下有这样漂亮的医生。」
卜加怡连忙谦道:「不不,医生不靠相貌,我没想到杨医生这样清丽才真。」
彭姑见卜医生果然随和,先放心了,笑说:「两位医生都可当活招牌。」
卜医生转过头去,「这一位一定是彭姑。」
彭姑自嘲:「以老卖老,就是我喇。」
大家都笑了。谈起公事,两位漂亮的医生都不含糊,细节全不放过。
趁空档,二晶轻轻同卢泳忠笑说:「是你的阴谋吧。」
「怎么说?」
「以后,一品可二十四小时陪伴你。」
「的确是我梦想,先让她养好身子才说吧。」
「女性在事业与家庭间总得有所取舍,男子则不同,可勇往直前。」
「但男子有必须成功的压力。」
二晶笑了,「你是好男人,才会那样想,万中无一,一品有福气。」卢泳忠大奇:「做男人,还有其它选择吗?」
「你不知最好。」
半晌,两位矫形医生自办公室出来,一品说:「卜医生,你可以去律师处签字了。」
二晶依依不舍,不知多少美女在这间诊所进出过,今日易主,她们也一定伤感。一品对卜医生说:「本市女性爱美,你一定可以大展鸿图。」
卜加怡忽然这样说:「杨医生,请恕我冒昧,有一只新药,叫宾佛莱士,没有传统药物不良反应。」
一品微笑,「已经在用,多谢关怀。」
卜加怡点点头,「那我先走一步。」彭姑送新东主出去。
二晶说:「从未见过这样艳丽的医生。」
一品笑:「这两个字用来形容她十分适切。」
「真难得,长得那样好,读书时不知有多少旁骛,可是坚持修炼至毕业,绝不容易。」
卢泳忠笑:「据说到了今日,走在街上,仍有星探上前问:小姐你愿意做模特儿吗?」
一品盯住他,「你怎么知道?」
「我─」
「谁告诉你,你们详细谈过,抑或,是你道听涂说?」
卢泳忠软弱地说:「救命。」
一品睁大眼睛,「别人的事,你为何这样清楚?」
卢泳忠举起双手,「投降,投降。」二晶摇头,「真叫人吃不消。」
结束多年心血经营的医务所还这样高兴,由此可知一品已经得到更好的,人的天性便是这样凉薄,只要拿更好的来换,一定舍得。
一品坐下来,「唉,忽然累了。」
彭姑回来说:「卜医生明日便刊登广告启业,免费咨询。」
「哗,那么会做生意,一定客似云来。」
彭姑笑:「美国帮一切实事求是,她一日起码可以做十对双眼皮。」
「嘘,彭姑,别透露老板的业务秘密。」
「是是是。」
一品说:「我们走吧,彭姑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们一出诊所,彭姑已经轻轻摘下杨一品医生的招牌,一品真是好汉,头也不回地离去。
二晶说:「你真勇,只看将来,不恋过去。」
谁知一品却说:「我只想抓紧健康,其它一切可弃。」
卢泳忠在一旁提醒她:「健康与卢泳忠,缺一不可。」
二晶说:「我吃不消你俩,我自己叫车,不用送我。」
「二妹,你去甚么地方,我还想替你介绍男朋友。」二晶摆摆手走了。
回到家,一品伸一个懒腰,「如释重负。」
「真没想到你会愿意自前线退下。」
「以后懒散在家会迅速发胖。」
「不会,你看伯母就知道了。」
「她整天忙个不停,二十四小时约会。」
「你没有肥胖的心态。」一品笑,「呵,长脂肪是因为态度欠佳?」
卢泳忠表情慎重起来,「一品,病情得以控制,我想举行简单婚礼。」
一品看他,搔搔头。
「一品,为何狷介?」
「目前多好,全无必要形式化,请勿再为难我,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提这件事。」
卢泳忠无奈。
「试想想,一个病人怎么会有精力应付婚姻压力。」
「我可没有给你压力。」
「婚姻制度本身具极大压力。」
「一品,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他走了以后,公寓只剩一品一个人,她的五官还是挂了下来,一脸落寞。幸亏鲁律师打电话来,「一品,嘉怡已完成手续,你有一张银行本票在我处。」
「请代我捐给慈善机关。」
「一品,我劝你三个月后才决定款子去向,留傍身也是好的。」
一品默然。
「你活下来的成数甚高,届时没有生活费,还靠男人不成。」鲁律师说得甚为诙谐。
这黑色幽默有道理。
「我暂时替你保管,存到银行收一两钱利息也好。」
「谢谢你,阿鲁。」
「不客气一品,养好身子再说。」
那么多朋友关怀她,一品觉得幸运。接是授来问候:「一品,张妹已经回乡去,她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她说永远不会忘记你的糖果及小说。」
一品微笑。
「你盛年退休,我少了一个生力军,顿失右臂。」
「授你言重。」
「我说的都是真的,新派矫型医生,谁还会愿意免费为贫苦大众服务,除斑脱痣已年入千万。」
「一定有比我更好的。」
「我正在金睛火眼那样挑选接班人。」
一品放下电话,靠在梳化上,噫,我们对待每一天,都得像张妹看待糖纸一样,珍而重之。她整个人舒坦了。卢泳忠没让她闲,「一品,你先睡一觉,我晚饭时候有节目找你。」
他们两个人,真不知道是谁陪了谁。
那边厢,二晶回到娘家,看到众伯母阿姨散会告辞,知道母亲又为一品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