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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仍然歪在主位上的太师椅里,只不过,瘦骨鳞鳞的脸上挂着两分笑意:“驸马辛苦了。本宫不甚感激。听说侯爷收回了所有的仆妇,驸马独自住在书房院里,身边竟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本宫又是这副样子,不能亲自侍候驸马,实在是愧疚难安。”
嘿嘿,这两父女竟是一个德性!高进噙起一边嘴角,静静的看着她。
果然,三公主冲身边的一位盛妆粉衣宫女努努嘴:“依文,去给驸马叩个头。从今天起,你搬去书房院里侍候驸马。”
依文低眉顺眼的碎步走到高进跟前,又是那道幽幽的梅花香味,葱白般的细长脖子和粉红的两只耳朵尖子……
“公主真不愧是圣上的亲生女儿,天下女子的典范。”不等人盈盈拜倒于地,高进起身抚掌冷笑,“只可惜,我高进的床不是菜市场,不是随随便便便就能爬上去的!三公主,天色已晚,您好好养病,微臣告退!”犯贱!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扬长而去。
看着晃来晃去的大红猩猩毡帘,三公主一把扯掉盖在身上的斗篷,呼的跳起来,狠狠的把斗篷摔在地上,低吼:“混帐!”
第三十七章 等
下雪了。象盐粒一样的砂雪夹杂着冰冷的雨点打在屋顶的琉璃上、甬道的青砖上……沙沙沙的,嘈杂且沉闷。
高进迈着驼鸟般的大步,匆匆出了内院。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从垂花门里出来,她不由愣住了。
雨雪霏霏,淡红的灯影下,一道撑着火红油纸伞的挺拔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是虎子!心中顿时泛起阵阵暖意,她不由抿嘴轻笑。
“驸马爷!”一双黑眸褶褶发光,虎子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拿着个黄铜小手炉,胳膊肘里还搭着一条暗红羽缎狐皮斗篷,微笑着小跑过来,“驸马爷,快裹上,天冷。”说着,伞柄一偏,替她挡住雨雪,自个儿却有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雪里。
高进披上斗篷,接过手炉,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谢谢。等了好久了吧?”他的鼻子和脸颊都冻得红彤彤滴,一看就知道是在冷风冷雨里呆了许久。
“也没多久……还好。驸马爷,我们回去罢。”虎子仔细的替她拂去洒落在发间的雪粒,笑道。
躲在他的伞下,只觉得天地仿佛变小了。
“嗯,我们回家。”高进抱着手炉,快活的嚷着。
雨停了,雪却越下越大。貌似有人给天地间笼了一道朦朦胧胧的白纱帐。
甬道旁的石底座羊角灯发着桔黄色的柔光。青石砖上薄薄的积雪反射出淡黄色的光晕。走在上面,嚓嚓带响。
高进玩性大起,抱着手炉,索性一头扎进雪幕里,踏着薄雪,蹦蹦跳跳的,宛如一头淘气的小鹿。
“虎子哥,你也来啊……挺好玩的。”她嘻笑着,回过头来招呼他。
此刻,天地间只余这道跃动的倩影。嘴角高高翘起,虎子撑着伞轻步追上去:“小心,地上滑……”
欢快的笑声绕着红纸伞渐渐远处。甬道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主子,驸马爷他开的是花满楼,身边什么时候缺过漂亮女人?曹氏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貌美如花,上赶着贴过去,驸马爷可曾正眼看过她?您这是……唉!”汪太医肠子打结,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三公主薄唇紧抿,背负着双手站在大开的百格窗下,细眯着狭长的丹凤眼看着窗外,石化了。
容嬷嬷铁青着脸,哼道:“汪先生,您说主子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可曾说了半个谢字?哼,那分明就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无赖、泼皮。照奴婢的脾气,对这样的人就得扣死他的命门,时不时狠狠的敲打一番,半点客气不得。以前我们手里还捏着个秋红,现在……”
“阿容!”汪太医低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对驸马爷的陈见太深了……”
“够了。”三公主转过身子,吐尽胸中闷气,面色微霁,缓缓说道,“他很擅长藏拙。之前,是本宫小看了他……哼……那个秋红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人。他一定还有同党。汪先生,你先回去,通知云裳去找他,给本宫死死的粘住他。本宫就不信他的狐狸尾巴能藏一世!”
“是。”汪太医心里咚噔作响,满嘴苦涩。情况正在不断的恶化。
三公主走到容嬷嬷跟前站定,轻拍她的肩膀,淡淡的笑道:“嬷嬷,不要急。反正本宫被禁了足。我们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收拾他了。”
容嬷嬷闻言,立刻神采飞扬,两只眼睛亮晶晶滴。
院中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道黑色的人影飞快的钻进了东跨院的月亮门里。
“大小姐,大小姐,驸马爷没有宿在那屋里。”曹嬷嬷掀帘进屋,顾不得摘掉黑色的尖毡帽,眉开眼笑的低语道。
“真的?”曹姨娘欣喜的从美人榻上一骨碌坐起身子。
榻旁立着一棵青铜连枝灯树。五个圆形烛台上都点着细长的红烛。刹时,烛光齐齐摇曳,忽明忽暗。屋子里,暗影浮动,晃到曹嬷嬷的脸上,斑驳陆离。
“老奴蹲在东墙角里,看得真真的。”她凑过去,压着嗓子幸灾乐祸的笑说着,“驸马爷满脸怒容,从正屋里气冲冲的出来,头也没回,直接去了前院。那屋里也没有人出来拦一下。那人分明跟她的死鬼娘是一样的脾气。老奴估摸着,驸马爷和那人肯定处不了。大小姐,用不了多久,驸马爷一定就是您的。”
谁知,曹姨娘趿着大红绣花鞋,呼的站了起来,五官全挪了位,紧紧抓住她的双肩,低吼:“用不了多久!总是用不了多久!到底是多久?你家小姐我还能等得了多久?你说啊!”
“哎呀,这才刚刚缓过来。您千万不要再动气!”曹嬷嬷神色大变,赶紧扶她慢慢的坐回到榻上,细声细气的劝慰道,“大小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要急,那人被禁足一个月呢。我们总有办法把驸马爷引到这屋里来的。只要驸马爷进过您的屋子,他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老奴明天一早就再去请驸马爷。”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靠着嬷嬷您了。”曹姨娘轻轻拉着她的手,怅然长叹。
对门是西屋。白生生的窗纸上印着一个女人模糊的侧影。
“小姐,喝药了。”房门开了道一尺来宽的缝,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婆子端着大半碗乌黑的药汤子侧身闪进屋。
李氏披着一件天蓝色棉布衣,蜷着两条腿,趴伏在黑油炕几边上,单手撑腮,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那团跳跃的烛光,置若罔闻。
中年婆子摇头轻叹,走过去躬着身子,稍稍提高音量:“小姐,您该喝药了。”
李氏如梦初醒,看清来人后,憔悴苍白的小脸上勉强的扯出一丝笑容,双手接过黑陶药碗:“谢谢杨嬷嬷。”说罢,捧起药碗,苦着脸慢慢的喝药。
杨嬷嬷捋着耳边的碎发,软语劝道:“小姐,来日方长,驸马爷迟早会知道您的好……您不必太担心。”
说话间,李氏已经喝完了药,双手把药碗还给她:“谢谢。这种时候,您还能这样劝我,我……”两行清泪悄然而下。
杨嬷嬷接过药碗,变戏法一样的从腰带里飞快的取出一粒裹着白糖霜的酸梅,怜爱的送到她的嘴边:“来,张嘴。”
李氏仰着泪脸,乖巧的张嘴接了,呜咽道:“杨嬷嬷,难为您还记得。”
“小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带糖霜的酸梅果儿。老奴当然记得。”杨嬷嬷伸手替她揩了一把眼泪,笑道,“小姐,老奴现在住着宽敞的大屋,屋里烧着滚烫的火炕,顿顿都有肉吃……比在李家大杂院里不知好上多少倍。日子总是会好起来的,您不用担心。”
难堪的童年旧事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衣裳褴褛、又瘦又脏的小女孩咬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盯着眼前摊开的小胖手。粉嫩的小掌心摆着一颗金黄色的金桔果脯。
“臭要饭的,给本小姐叩三个响头,本小姐就把这颗金桔赏给你!”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衣饰华美的小女孩趾高气扬的命令着,乌溜溜的眼睛不屑的扫过她那补丁摞补丁,不见底色的粗布衣裙。
小女孩闻言大喜,当即跪下来,冲她“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大响头。
“切!臭要饭的也想吃一品香的金桔!下辈子吧。”华衣小女孩傲慢的把手心的金桔塞进自己嘴里,咧嘴大笑。
“这是我的!你还给我!”小女孩象只小老虎一样呼的扑过去,用黑乎乎的小手去抠那张高高隆起的嘴。
旁边的仆妇们惊呼连连,一哄而上,骂着世上最难听的脏话,抓住小女孩,或者揪头发,或者拧胳膊,或者扇耳光……
“住手!”一位象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般的青年男子轻喝道。
仆妇们慌忙闪开,屈膝行礼。
华衣小女孩扑过去,嚎啕大哭:“爹,这个小叫花子欺负女儿!爹,快把她拖去喂狗。”
小女孩显然被吓坏了,张着一双硕大的黑眸,蜷成一团,簌簌发抖。
“蝶儿,她不是小叫花子,是你庶妹。”青年男子抱起华衣小女孩,冷声命令道,“你们带她下去洗干净,换件好点的衣服。老夫人想见她。”
很快,小女孩被带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屋里。不等她看清屋里的人,牵着她的仆妇便使劲的把她摁在地上:“姑娘,给老夫人叩头。”
“带过来,让我瞧瞧小脸长啥样。”前方传过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
呼,仆妇满脸谄笑的把她提了过去。
一只冰凉枯瘦的手摸上了她的脸,满意嗯了一声:“不错。那死贱婢倒是给这丫头生了张好脸。先搁我这院里养着。老大,这丫头在姑娘们里应该是排行第五吧?丫头,你以后就是我们李家的五姑娘,大名叫……彩蝶。”
小女孩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黑漆般的眸子里清晰的映着老妇夫灰白发髻上的那只赤金五凤朝阳挂珠钗……
外面的霜糖很快就溶掉了,李氏含着酸梅连连点头,只觉得一口牙全酸倒了。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她不用再忍受粗劣低廉的酸梅果儿,她也要敞开了吃世上最好的金桔果脯。
第三十八章 麻烦找上门
半夜里,雪停了。大地披上了银色的冬装,处处盖着半寸来厚的积雪。
扶二爷提着一盏红纱圆灯笼,敲响了高进的房门:“驸马爷,驸马爷。”
“咚咚咚”,声音又响又急。
高进慌忙穿好外袍,趿上鞋,跑到外间打开格扇门:“二哥,怎么了?”
“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扶二爷拉着她急急的穿过门廊上的角站,来到书房院的后面,“你看!”
从书房院的后墙到她的窗户下之间的雪地上有一串浅浅的男人脚印!天,有人偷窥!高进只觉得天旋地转,两条腿软绵绵滴,完全使不上劲。
扶二爷扶了她一把,沉声说道:“脚印很浅,这人的轻功应该不在我之下。”
“后墙外面呢?”高进强制自己镇定下来,颤声问道。
扶二爷摇头叹道:“那边就是小花园。我进去时,那个老花匠已经扫完了雪。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又是老花匠!高进皱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该还不到寅正……没听到更鼓响。”扶二爷苦笑道,“你有所不知。我一直都在注意这个老花匠。他才是这府里真正的老人——他在这宅院里已经当了将近十五年的花匠。这几天,他天天都是卯时不到就起来做事。”言下之意,老花匠很有可能就是单纯的扫雪而已,与脚印无关。
“兴许不是什么轻功高手……脚印是雪停之前留下来的,因为一直在下雪,所以才变得这样的浅。”高进抱着一丝侥幸,弱弱的分析道。
扶二爷拉着她一齐在最近的脚印前蹲下,细细解说:“如果是雪停之前留下来的,那么脚印里的雪应该是和其它地方一样的积雪。而这些雪明显是被踩过的,和周边的积雪完全不同。”
高进点头表示赞同,盯着跟前的脚印问道:“三公主那边昨天有什么动静没有?”如果偷窥者是她派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但是,扶二爷的回答让她不禁忧心忡忡。昨晚,扶二爷一直没有离开过监控位。是雪停了之后,他才离开小屋,象前两天一样,开始巡查前院。第一站就是书房院。所以,三公主那边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
他撇撇嘴:“说起来,也是你的运气。如果不是下了这场雪的话,只怕我们根本就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不,他早就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