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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缄点点头,看了看芳竹和惠嬷嬷,却并没有叫她二人起身,自往荣景居去了。
桂圆忍不住道:“奶奶,您这会儿回去……”
林谨容淡淡地道:“若是不信我,我就算去了也是一样的。先回去。”
陆缄进了荣景居,涂氏已经被陆云狠掐一回人中,受不住疼,醒过来了。她醒来之后也不说话,就是闭着眼睛流泪。好不好的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陆老太太自然要问她:“刚才是怎么回事?”
涂氏将手盖了眼睛,抽抽噎噎了好一歇,才在陆三老爷不耐烦的催促下道:“让婆婆操心了,儿媳也不知道怎么了,走着走着,突然头晕目眩,眼前一黑,站不稳了。”一边说,手指碰到额头上那个大包,就疼得吸了一口气,眼泪流得更凶了。
陆缄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陆老太太转了两圈念珠,念了几声佛,和和气气地道:“那便是中暑了。”
涂氏哭得更伤心了:“多亏只是摔了个大包,再重一点就是头破血流……”
既然这么能嚎,那便是没有大碍。陆老太太扶着额头道:“快让人去请大夫,我也不舒服。”陆云赶紧扶她进里头去歇,躲过了这魔音穿耳。
林玉珍今日的心情好,就道:“三弟妹,不是我说你,中暑这种事情太平常不过,任何人也可能会遇到的,小孩子哭闹也就算了,你当娘的人啦,还这样学小孩子撒娇哭闹,让婆婆担心操劳,也太娇气,太不懂事了。”
涂氏愤怒地道:“大嫂,你怎么没有一点慈悲心……我这是疼的,我头疼,好晕啊……”一面说,一面四处找惠嬷嬷:“惠嬷嬷呢?!”
没人回答她,于是她又哭,打着颤音的哭。
林玉珍烦了:“我记得我房里有解暑的药,我去给你拿。”寻了这个借口准备溜人,见陆缄垂着眼站在一旁,想到他打惠嬷嬷那一巴掌打得爽,便发了善心:“你去催催大夫。”
陆缄应了,转身要走,涂氏突然拔高声音道:“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回去。”然后人就翻下了榻,陆三老爷哪里按得住她?给她弄得满头满身的汗,狼狈不堪,于是也发了飙,骂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是死人吗?还不来帮忙。”
素心丫头出来道:“老太太说啦,若是三太太在这里呆不惯,就拿老太太的软轿送三太太回去。”
这便是嫌烦赶人了。涂氏抽抽搭搭地靠在丫头身上,踉踉跄跄地跟着陆三老爷往外走。过门槛时,绊了一绊,陆缄忙伸手去扶,她冷冷地一让,哽咽着道:“不敢有劳二爷。”
陆缄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又慢慢收了回去。
陆三老爷不忍心,道:“二郎,你去替我看看大夫来了没有?来了以后帮我引过去。”
陆缄点点头,提步往外。从涂氏身边经过时,忍不住又看了看涂氏额头上那个青亮的大包。
涂氏上了软轿,让人去喊惠嬷嬷起身:“我还没死,要打我的脸也要等我死了以后再打。待那时,我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不比此时,挖心挖肝的疼,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哦……”
陆三老爷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什么死啊活的,你疯了?”
涂氏道:“养的儿子也帮着外人来害我!我却还要替人遮掩!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陆缄听见。
陆缄只觉得一股郁气郁结在心,无法纾解,闷得他看到墙也不想去找门,只想一头碰过去,穿墙而过算了。
下头人的手脚还是快,很快就已经把大夫请了来。陆缄把大夫引过去,替涂氏看了,开了药。然后送了大夫出去,回去看涂氏:“婶娘您好些了么?”
涂氏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陆缄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道:“那您好生歇着罢,把药吃好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又来看你。”
涂氏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却又扯着了头上的大包,疼得吸了一口气,缓过来后,冷笑道:“二爷您又何必?您别担心,我刚才没和人说二奶奶怎样,以后也不会说。我只当是从前都瞎了眼,白操了心就是了,日后您只顾着您自己就好,似我这种没出息,只会给您添麻烦的人,还是按着二奶奶的意思,离我越远越好。”
她左一个您,右一个您的,听得陆缄心里难受之极,只抬了眼看着涂氏,一言不发。
涂氏冷笑,指着自己头上的大包:“你觉着我冤枉她了是不是?就算是我言语不得当,错把自己当人家婆婆看待了,活该被人骂,她也不该让我摔成这个样子!我倒要问你,你媳妇儿是不是得了你的允许,半点不把我当长辈看了?什么人呢,年纪轻轻就如此恶毒。”
陆三老爷道:“胡说什么有精神闹腾,就别喊疼。”又劝陆缄:“二郎你先回去罢,她没什么大碍,有事我会和你说。”
陆缄沉默地朝他行了个礼,转身往外。才走得几步,又听涂氏在里面哀哀凄凄地哭了起来:“我的二郎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呜呜,我的命好苦,被人这般羞辱却还要替人家遮掩着。”
第213章 糊涂
林谨容回了房,荔枝她们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少不得忧虑地围上来,却也不敢追着她问,只怕她会厌烦,只默默地一会儿递杯水,一会儿打打扇子。
桂嬷嬷愁兮兮地递了碗绿豆汤上去:“奶奶,解解暑气。”
林谨容接了,却不想吃,便随手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桂嬷嬷低声道:“奶奶,要不然,老奴回去一趟?”
林谨容奇道:“你回去做什么?”
桂嬷嬷小声道:“老奴去寻太太。青天白日的,这样为老不尊的栽赃陷害,实在是过分。”
林谨容就问她:“那你寻到了太太,又怎么说?让太太怎么办?”
桂嬷嬷被她问住了,好一歇才道:“让太太和二爷说,您是冤枉的。二爷自来尊重太太,总不能不信太太的话。即便是您有什么不是,二爷看在太太的面子上也不会和您计较的。”
林谨容不由笑了:“好了,这些事情呢,嬷嬷就不要操心啦。你管不了,你真要跑这一趟,那才是给我添乱。”
桂嬷嬷默然坐了一会儿,耷拉着肩膀走出去了。
林谨容随手从箱子里抓起一本账簿来,看了两页,觉得有些烦躁,便又丢下了。豆儿掀起帘子,探进头来,小心翼翼地道:“奶奶,老太太那边来人,请您过去呢。”
这就是要问话,不可能陆缄说是中暑,大家就真的当作是中暑。即便是当时掩了过去,事后也还是要弄清楚的。林谨容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发髻,让桂圆和樱桃一并过去。
荔枝见状,忙也收整一番,要跟着她一起去:“奶奶,奴婢陪着您。”
每一次艰难的时候,荔枝都愿意跟在她身后。林谨容很感动:“不,你留在这里。若是二爷回来……”她指了指桂嬷嬷的背影,笑道:“也只有你才能应付得下来。”
荔枝心事重重地应了,送她到了院门前,眼看着她走远不见了方才回去。
林谨容行到半路,恰恰地遇到林玉珍,林玉珍道:“我还说过去看看你。”
林谨容忙道:“祖母让我过去。”
林玉珍便压低了声音:“做得好。我看到她头上那个包真是解气。我就说,谁那么容易就晕厥的?”
林谨容哭笑不得:“那是意外。”
林玉珍挥挥手:“行啦,我知道。去罢。”
陆老太太歪在榻上养神,素心拿了把大蒲扇,不紧不慢地在一旁搧着,不远处的香炉里青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味儿飘染得到处都是。林谨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见素心要叫陆老太太,便伸手止住了,接了她手里的蒲扇,在杌子上坐下来,不紧不慢地给陆老太太搧着。
约莫过了盏茶时光,陆老太太翻了个身,含糊着道:“怎么,二奶奶还没过来么?”
林谨容忙站起身来,低声道:“祖母,孙媳在。”
陆老太太睁开眼,见屋子里一个人都不见,只有她一人执了大蒲扇立在榻下,神情温和平静,半点委屈和暴躁的神色都没有,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林谨容忙上前扶她坐起,拿了靠枕替她在腰上垫好,又递过一盏温热的茶水,低声道:“孙媳不急。”
好一个不急。陆老太太接了茶盏,啜了一口:“今日是怎么回事?”
林谨容本想实话实说,转念一想兴许人家不喜欢听实话,便道:“三婶娘突然中暑啦。孙媳妇没扶住。”
陆老太太的眉头跳了跳,林谨容低眉顺眼作乖巧状。
“你这孩子,我私底下让你过来,自然是要听实话的。你这样敷衍我?”陆老太太不悦地道。
林谨容斟酌片刻,道:“祖母,您真要问,其实孙媳妇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婶娘拉着我的手问我话,芳竹见她情绪不对,就劝了一句,她突然就打了芳竹一下,说她气死了,然后就一下摔倒了,我没扶住。”她想了想,决意照着他们想听的说,替涂氏找个理由,“兴许是冲撞了什么?”这样才更符合世人眼里大器周到的媳妇。
陆老太太默了片刻,道:“兴许真的是冲撞了什么。等下让人看看,烧点纸。”
林谨容就不再说话,照旧给陆老太太打着扇子。祖孙二人看着青瓷香炉里袅绕盘旋的青烟,神情都很安静。林谨容没有问陆老太太是否相信她的清白,陆老太太也没有问林谨容更多的事情。只因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并不是轻易就能辨个清楚明白,追究到底的。很多时候,需要人糊涂一点。
桂圆小心翼翼地站在帘下,低声道:“奶奶,二太太使人请您过去交接库房那边的事情呢。”
陆老太太便道:“你去罢。正事儿要紧。”
林谨容也就趁势起身,把扇子放下了,不经意地道:“孙媳妇刚才过来的时候不见芳竹。”
“在后头,你带走罢。”陆老太太并不在意,褪下了腕上的数珠,握在手里,含笑道:“你是个大器的孩子。”
林谨容淡淡一笑,退了出去。才到了外头,沙嬷嬷就已经把芳竹领了过来,芳竹已经重新梳过了头,洗过了脸,脸虽然还红肿,但有粉遮掩着,不仔细看也不大看得明白。
林谨容就问她:“我要去接库房,你是要回去歇着,还是要跟我去?”
芳竹低声道:“奴婢这个样子还是不要给奶奶丢脸了。”
林谨容便放她走,朝着沙嬷嬷施了一礼:“我年纪轻,还要请嬷嬷指着我。”
沙嬷嬷忙扶住她:“奶奶太客气了,折杀老奴了呢。”
二人亲亲热热地出了荣景居,沙嬷嬷给林谨容介绍:“奶奶只要照着账簿点就一清二楚。是一个大库分成若干小库,甲库都是金银器皿;乙库藏的是玉石瓷器;丙库藏了药材;丁库藏的绫罗绸缎和寻常布匹……”眼角觑到豆儿蹴将过来,便停住了,笑道:“奶奶,豆儿姑娘来了,兴许是有事儿找您?”
豆儿看到了林谨容好好的,还和沙嬷嬷有说有笑,就把那心给放下了,笑眯眯地过来道:“奶奶,荔枝姐姐让奴婢来问您,账簿是直接送到那边么?”
林谨容知晓这丫头绝对不会为了这答案非常明显的问题来寻自己,分明是来打探虚实的,便配合道:“直接送到库房去。”又当着沙嬷嬷的面吩咐:“让你荔枝姐姐开了我那个富贵花开的雕漆盒子,从里头取一瓶梨花膏给芳竹送过去。”
豆儿领命,又拉着樱桃的手低声说了两句方才离去。
林谨容这便又继续问沙嬷嬷:“嬷嬷请继续教我。”
二人说说笑笑间,到了库房外头,宋氏早就在那里候着了,孟婆子并她手下的几个婆子都在那候着,见林谨容和沙嬷嬷谈笑自若地一起过来,就都有些好奇,但没有人会把这种好奇表现出来,宋氏只十分关心地道:“听说你三婶娘中暑了,此时可好些了么?”
林谨容含笑道:“请了大夫,吃了药歇下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摔倒的时候磕着了头。”
宋氏见她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更谈不上有什么火气,也只好道:“她年纪大了,平日身体就不太好。”
林谨容接上她的话头:“是得好好将养一下啊。我打算稍后再给她送点补药去。”
“阿容真是周到体贴。”宋氏就没话可说了,转而道:“时辰不早,东西太多,只怕明日也交割不完的,抓紧罢。”
……
豆儿回了房,荔枝忙忙地迎上去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