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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太爷淡淡地道:“我知道。还有什么?”竟是连多话也不想说了。
他的态度越来越强硬,越来糟糕,几乎已经时可转圜,林玉珍绝望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不敬我!和她母亲一样的,脾气死犟,又不会看头势,现在只是做姑侄就已经这样,将来做了婆媳还怎么办?”
陆老太爷捋着胡子不说话。
终于有转机了!林玉珍松了一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公爹,她的性子也沉闷孤僻得紧,不喜欢出门,不喜欢和姐妹们在一处说话玩乐……”话还未说完,就听陆老太爷拔高声音道:“这样才好,省得多嘴多舌,搬弄是非,招惹是非!嘴是用来吃饭说话的不假,可也要看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多嘴多舌,搬弄是非?这话好像别有所指?平济寺的事情,虽然她已经严令不许外传,可是宋氏和陆经都在场,真有心去打听,也是瞒不住的。林玉珍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忍不住抬眼看向陆老太爷,却见陆老太爷严肃地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
二人对视片刻,林玉珍终是败下阵来,耷拉着肩膀,半垂下头,低不可闻地道:“公爹打算什么时候去提呢?婆婆知晓此事了么?”
“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提。谁都没说就先和你说,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有些事情该处理的就提前处理妥当,别到时候又添乱子出来不好看!”陆老太爷硬邦邦地道:“你婆婆那里我自会和她说,她向来贤良淑德,从来不会拂逆我。长房长孙的婚事是大事,女人又岂能有男人看得清,看得懂?你有时候也要放开心胸,不要总和一些小事过不去,那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林玉珍顿时无话可说。老太太顺从老太爷就是贤良淑德,她这个做儿媳的就更不能多嘴了。她再多嘴,不但不贤淑,还是拘着一些小事不放,忤逆长辈,和林四这个小辈过不去。且老太爷事先和她说,那是给她面子,再抬下去,就是自己找气受。林玉珍虽然愤愤不平,却真是不敢再和陆老太爷叫板下去,只好委委屈屈地行礼告辞退下。
出了门,怒气狂飙,脚下生风,遇到来往行礼问好的仆从都是恶狠狠一眼瞪将过去。方嬷嬷快步跟在她身后,劝也不敢劝,到院子门口方才给丫头使了眼色,让去请陆云过来。
林玉珍进门就砸了一个大花瓶,骂道:“定是宋氏那个贱人和我作对!”除了陆二太太宋氏,谁还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和她作对,给她添堵,让她不痛快呢?也只有二房才能有这个本事挑得动老太爷。她是长子长媳,本来这院子里该是她呼风唤雨才对,可是她为了子嗣避出去七八年,回来后很多人和事都变了,就是陆建新再得意,陆缄再成器,也有不如意,伸展不开手脚的地方。个个都说宋氏好,说她凶,可是谁又知道宋氏的险恶?
方嬷嬷忙命人关紧院子门,上前扶住林玉珍低声相劝:“好太太,好太太,休要这样,传出去又有什么好?”没有人会给林玉珍难堪,人家只会给她们这些手下的人难堪。
林玉珍大声道:“我怕她!你们有谁要去传话讨赏的只管去!”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顿时噤若寒蝉,都垂下眼盯着脚尖,恨不得自己不在场才好。
“这屋里的人都是跟着太太从江南回来的,谁又会多嘴?”方嬷嬷挥手示意其余人等下去,劝道:“太太,不是怕谁,而是传到老太爷耳朵里不好。老太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除非他自己改变主意,否则说一不二。”
林玉珍坐下,默然想了许久,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二少爷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方嬷嬷讶异道:“不曾啊。每日按时读书写字,门都没出过,也没和其他无关的人接触过。”太太自来多疑,怀疑过宋氏之后,又开始怀疑涂氏和陆缄了。若不是陶氏和林谨容自来不把太太放在眼里,两家关系太差,只怕太太还要怀疑是那娘儿俩设计的呢。
林玉珍板着脸道:“你去找他来!”
这种事儿找陆缄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要陆缄自己去和老太爷说,他不娶林四,要林六?这婚姻大事,都要听长辈的意思,从来也没有自己做主的道理。方嬷嬷虽然暗自嘀咕,却也不敢触了林玉珍的霉头,忙出门去叫人请陆缄过来。
陆缄还没到,陆云就匆匆赶来了,听完事情经过,柔声劝道:“母亲着急什么?这不是还要外祖父同意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玉珍笑道:“是啊,我是糊涂了。让人准备车马,我马上过去。”
陆云垂下眼帘,低声道:“母亲,您这会儿出门,然后祖父再去说这事儿就不成,这……”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就是她去做的好事么?
林玉珍懊恼地深吸了一口气,一想到以后陆缄的媳妇儿和她不是一条心,她就受不住。
陆云道:“祖父现在还只是同您说,不曾知会祖母,要去和外祖父母相商,怎么也该是明日以后的事情,缓口气,办法还多的是。再说了……”她拖长了声音,低声道:“哪怕就是成了事实又如何?难道她敢不敬母亲么?始终是母亲的亲侄女,总不能歪到哪里去。”
“可是……”林玉珍刚说了两个字,就听方嬷嬷在门外喊了声:“二少爷。”
母女对视一眼,都住了口,陆缄走进来,规规矩矩地给林玉珍行礼问好不知母亲有什么吩咐?”
“刚才你祖父和我说,你年纪大啦,该给你定亲了。”林玉珍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
陆缄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并慌乱,却不问是谁,只带着些羞涩微微一笑。
林玉珍试探道:“你不问是谁?”别不是早就知道是谁了吧?
陆缄红了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们说是谁就是谁。”
林玉珍就笑了:“知道你孝顺,现在我来问你,你觉得谁最合眼缘?我去替你说,过日子,还得称心如意才好。”
陆缄讶异地抬起头来,但见陆云在林玉珍旁边朝他直眨眼睛,又轻轻摇了摇头。当下便垂了眼帘,低声道:“只要人品好就行,儿子信得过母亲和祖父母的眼光。”
说了等于没说,也许真是不知道?林玉珍沉默片刻,无趣地挥手让他下去:“你去看书吧。这事儿你别管了。”
陆缄默然行礼退下。
林玉珍侧身躺回榻上,蹙起眉头不说话,无限忧愁。
陆云撑着下巴想了许久,低声道:“不然明日我替母亲跑这一趟吧。母亲安心去做客就好。”
林玉珍挑了挑眉:“你要如何?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做什么?”
陆云笑道:“女儿做事自有分寸。和舅母们闲话家常总是可以的。”
林玉珍似信非信,少不得拉着陆云详细地吩咐一回:“这事儿你还得去寻你二伯母……”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回,陆云只是不停点头。
天色黑尽,陆云漫步走到陆缄的院子里,轻轻止住了外面伺候的小厮,走到门前站住了,侧耳细听。
只听屋子里静默一片,偶尔有纸翻动的声音。陆云便轻轻敲响了门:“哥哥。”
开门的是长寿,陆缄果然又在临帖。
陆云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替陆缄磨起了墨:“哥哥,你想不想知道祖父意向是谁?”
陆缄轻轻放下笔:“你知道?”
陆云抿唇一笑:“总归是那几个表姐妹。”她娇俏地眨眨眼睛:“哥哥,你觉着谁最好?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陆缄盯着跳动的火焰看了片刻,淡淡地道:“只要人品端正就好,交给长辈们去定。”
陆云放下手里的墨锭,默然片刻,轻声道:“祖父定的是四姐姐,母亲中意六姐姐。”
陆缄回头看着她:“那么你呢?”
陆云一怔,随即细声道:“在我眼里,几个姐姐都很好,不管是谁做了嫂子,只要她对哥哥好,对母亲好,我就好。”
陆缄点了点头,继续提起笔临帖。
陆云在旁边立了许久,见他几番停下似是想和她说什么,可也始终没说,而是继续不停地写,不停地写。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陆云索性别了陆缄,沿着长廊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命简儿取了装簪钗的匣子出来,挑了林谨容从清州带回来的那枝琉璃钗子对着灯光细看。
绯红的芍药一支独放,雕工一般,但颜色真好看,整体还不错。她盯着那钗子看了许久,问简儿:“这钗子是不是和吴家菱姑娘头上的那个很像?”
简儿不好回答,模棱两可地道:“其实清州的琉璃簪钗真是不怎样。”
陆云沉默片刻,轻轻将那钗子放下,吩咐道:“给我挑一身衣服,明日我出门要戴这支钗子。”
第130章 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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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细雨沥沥,呵气成雾。
还未落尽的树叶儿滴答滴答往下滴水,青石板路被雨水冲洗得发亮,蜿蜿蜒蜒的小路尽头,缓缓过来一把普通的青布大伞。伞下的女子绯衣丹裙,乌云堆雪的发上斜斜插了一枝鲜翠欲滴的琉璃栀子花钗,钗头下垂的琉璃碎珠犹如一串晶莹的雨滴,随着女子稳健的脚步缓缓摆动,衬得女子肌肤如雪,明眸皓齿。
陆云立在通往安乐堂的路口处,微微眯了眼,打量着缓步朝她走来的林谨容。几乎是在突然之间,她发现这个沉默不语,总是习惯于坐在角落里听人说话,被人问到,或者是听到感兴趣的话题才会露出一丝淡淡笑容的表姐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十分抢眼的女孩子。
陆云不自禁地悄悄拽了拽自己身上那套青碧色的素锦衣裙,扶了扶头上那枝绯红色的芍药琉璃钗,然后挺直了小腰,朝着林谨容露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容:“四姐姐。”
看见是她,林谨容的长眉轻轻挑了挑,眼里流露出几分惊讶,露出一个透了几分疏远的笑容:“原来是云妹妹,不想你会这么早就过来。”
陆云自然知道这会儿还早,她被雨声吵得睡不着觉,很早就起了床,精心收拾了许久,天也没亮。她指了指简儿手里的朱漆食盒:“我过来瞧瞧外祖母,恰好家里做了些菊花饼,约莫是今年最后一茬了,送过来给你们尝尝。”
“多谢……”林谨容笑道:“想必你还没用早饭吧?我让人去和厨房说一声,多送一份早饭过来?”
仿佛很有礼,仿佛很周到,但是陆云分明感受得到那种不在意——和另外几个林家姑娘相比,林谨容对她并不是很感兴趣,也不重视。她非常认真地再次打量了林谨容一番,道:“谢谢四姐姐,我用过了。”压低了声音,有些突兀地笑:“听说舅母已经在替姐姐相看人家了?”
林谨容长长的眉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不知道呢。”
她分明是知道的,她却说她不知道。就像这头上的琉璃钗子,她也分明是知道的,长寿也说了,就是她替吴襄挑的,可是她什么都不耐烦说,不屑于说。陆云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来:“四姐姐,我唐突问一句,我母亲舍不得我,所以才想在家乡给我寻一门亲,为何三舅母要舍近求远,托姑奶奶在太明府给你相看?难道她不疼你?平洲、清州这些相熟的人家中,就没有合适的吗?离家那么远,你也肯?”
亲戚之间果然就没有秘密,既然已经知道了,也就不必再刻意藏着掩着,林谨容微微一笑:“也许她想多个热闹的去处罢。现在说这些还早,没影子的事儿。”
“开玩笑啦。”陆云呵呵一笑:“谁不知道太明府富庶,日子好过,才子也更多?三舅母也是疼你。”突如其来地转变了话题:“我有时候总会有一种觉,觉着四姐姐好像是不太喜欢我?”
林谨容回眸看着她,认真地解释:“没有的事,你怎会有这样的错觉?”
表情很认真,是在认真的解释,但是没有惊讶,的确是不喜欢,果然是不喜欢。陆云垂下眼帘,声音平板:“平济寺的事情,我很难过……”
林谨容虽诧异于她竟会主动和自己提起这事儿,还是安慰道:“会过去的。”
陆云执着地看着她:“真的会过去?”
林谨容再次重复:“会过去的。”
陆云抬眼看着浅灰色的天空,低声道:“你真觉得太明府好?”
她今早表现得太奇怪,林谨容被弄得莫名的不安:“阿云,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