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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玉自牙一咬,“见了又如何?朕每年都会派人送银子和粮食去给他们,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她小脸一整,“你娘要的不是那些物质上的享受,她只想见你一面!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她刚才对菩萨说的那番话,你都没听进去吗?你怎么忍心不去见她?”
用力挣脱她的箝制,炎玉脚步踉跄的步下石阶。
“炎玉!”冠庭叫住他。
他陡地僵住,背对着她喘着气。“朕……朕不知道见了她该说什么?”他的确恨过,恨他们为什么不牢牢的守住他,任他被那些人带走,从此过着被软禁、被监视的日子;他宁可当个普通老百姓,也不要进宫当赤帝;明知他们也是被迫的,可是他就是想找个对象来恨,这样自己的心情才会好过。
“什么都不用说,只要叫她一声娘就够了。”她柔声的说。
这时,妇人带着三名子女步出正殿,任谁见了都看得出炎玉和她的关系,因为母子俩太像了,炎玉完全承袭母亲的美貌,只是妇人在岁月的侵蚀和操劳之下,年轻时的花容月貌早已褪色。
身旁的两女一男身上都穿着缀有补丁的衣裳,最大的女孩大约十三、四岁了,三个孩子一路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娘,我肚子好饿喔!”最小的儿子叫道。
妇人低头露出慈爱的笑脸,“好,娘这就回家下你最爱吃的面。”
“那我要放一片肉。”他吞着口水说。
最大的女孩代替母亲拒绝。“不可以吃肉,要等到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
“姊姊说得对,弟弟要听话。”夹在中间的女儿也附和。
小儿子垂下头来,“好嘛!”
“弟弟好乖。”两个姊姊揉了揉他的头顶夸赞。
这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可是听在某些人耳中,却是一生当中从未经历过的,听得心中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冠庭瞅见他的眼神就这样盯在妇人身上,一时之间转不开来,不知道该怎么起头才好,这时,妇人牵着三个孩子就要打从他们身前走过去,不期然的,她有些苍老,却依旧看得出昔日美丽的双眼掠过一行人,蓦地,在炎玉脸上停顿了下来,脚步也跟着打住。
“娘?”见母亲突然不走了,大女儿奇怪的问。
她怔怔的看着炎玉,起初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可是年轻人那张脸孔好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似的。
小儿子摇着母亲的手,“娘,我们快回家吧!”
“呃,好。”口里虽然应着,可是她的双脚却是不听使唤,怎么也移动不了,这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她应该认识,但是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这么眼熟?这么让她舍不得转开眼?
炎玉绷着俊颜,收回视线,将头撇开。
“快过去啊!快去跟她相认啊!”冠庭在身畔催道。
他咬紧了牙关,“朕根本不认识她。”
“你!”她为之气结。
妇人听了先是张大了嘴,紧跟着用颤抖的手心捂住嘴巴,眼眶整个泛湿、泛红了,因为她知道他是谁了。
“呜……”
一声啜泣从指缝间流泄出来。
这是她的儿啊!
她将近二十年都不曾再谋面的儿啊!
二女儿见到母亲哭了,脸上有些不安。“娘!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强自咽下哭声,妇人赶紧拉着三个子女往前一步,朝炎玉屈下膝盖。
“快!快点跪下来见过王上。”三个孩子傻愣愣的照做。“民妇见过王上。”
她伏低着背,用抖动的声音说。
冠庭原本想上前搀起他们,可是想到这事不该由她来做。“你还不扶她起来?你怎么狠得下心让你娘这样跪你?”
“朕又没要她跪。”炎玉硬声的说。
她气得快炸了。“你爹已经过世,想叫也没得叫,难道你还要等到你娘也不在了才来后悔?”
炎玉喉头窒了窒,试了几次才挤出声音。
“都起来吧!”
“别跪了,你们快点起来。”冠庭伸手将妇人扶了起来,见她泪水直流,淌满了岁月雕刻过的面容,声音也梗住了。
妇人迭声的向她道谢,然后满眼期待的偷瞧炎玉一眼,赶忙又低下头,心想菩萨真的显灵了,让她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见到儿子,就算现在死了,她也会暝目的。
“王上也是来上香的?”
他有些生疏的回应。“嗯。”
“这里的菩萨很灵验,一定会保佑王上的。”妇人低着头说。
有些话在炎玉舌尖绕了不知道几遍,最后才吐了出来。“朕……派人送去的东西都有收到吗?”
“有,都收到了。”她点头说道。
炎玉觑了下她和其他三个孩子的外表,不怎么相信。“如果收到了,怎么还穿成这样?连块肉都要等到过年才能吃,你是在欺骗朕。”
“没有,我没有骗你。”妇人紧张的直摇手,“我真的有收到……可是有些人家的日子过得比我们还要不好,生了病也没大夫肯去,所以我就把一些吃的,还有银子拿去给他们。”
他打从鼻端嗤哼,“难道你们的日子就好过吗?为什么不多替自己着想?”
“我们的日子虽然也不是很好过,可是有房子住,有东西吃,一家人都平平安安,这就是菩萨保佑了。”她连忙解释。“可是有些人家她们的男人出去打仗,结果一去就没有回来,一大家子都快要饿死了,我怎么忍心只顾自己吃饱就好……我们只要省点花用,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
听完,炎玉哑口无言。
见他不语,妇人还以为自己冒犯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王上,我只是个种田的,没念过什么书,什么都不懂,要是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我、我什么都不说了。”
“你也觉得朕这个一国之尊不够胜任吗?”炎玉想知道她的看法。
妇人仍是低着头。“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要求的并不多,只要吃得饱、睡得好,一家子守在一起就够了,可是家里的男人出去打仗,那留下来的女人和老人以及孩子怎么办呢?没有人帮他们……我只是想尽一点心意,让他们不要怪你……我、我是个大字不认识几个的妇道人家,什么都不会,不知道怎么帮忙,就只会做这些而已。”
炎玉口中低喃。“你是为朕做的?”
“我、我听到有人骂你,说你都不管老百姓死活,我听了好难过……王上不是那种人,我心里知道,因为你是……你是……”你是我生的,当娘的是最了解孩子的。“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能弥补他们就好。”
倏地,他已然热泪盈眶,嘎声的低斥。“谁教你多事的?以后那些东西自己留着用,朕会另外派人去照顾那些将士的遗族。”
“那、那真是太好了。”妇人自然的流露出喜悦满足的笑容。“他们一定会很感激王上,不会再误会王上了。”
他下颚抽紧,仿佛在强忍情绪的波动。“朕可不是要他们感激才这么做的,因为这本来就是朕该做的。”
妇人频频点着花白的头,笑容中闪着骄傲。
“对、对。”
第八章
冠庭看到炎玉渐渐真情流露,不再逞强嘴硬,有股想哭的冲动,她想到了在另一个世界的爸爸,还有大哥和二哥,这辈子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希望他们不要太悲伤,她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很好。
不只是她,小嵩子似乎也想到自己的亲娘,在旁边偷偷拭泪。
这时,差不多有五名穿着普通,手上挽着装有三牲素果的提篮,看起来像是香客的男女也穿过庙门进来,虽然他们已经尽量保持低调,不去引人注意,可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五个人走进前庭就分散开来,似乎想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跟随着他们出宫的训练有索的侍卫已经嗅到空气中的危险气息,本能的拔出腰上的佩剑严阵以待。
“大家小心!”冠庭低叫。
炎玉也察觉到异状,有意无意的将妇人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挡在身后,怒视眼前这群不速之客。“你们想做什么?”
不再隐藏真实的目的,五个人分站各个方位,从提篮中掏出短刀或短剑,摆开架式,原来有两个还是刻意男扮女装,好掩人耳目。
“当然是要你的命!”其中一人喊道。
“放肆!”小嵩子尖声的斥喝。“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另一个人冷笑。“就是因为他是赤帝,才要他的命。”
对方说得这么明显,炎玉不禁蹙拢了眉心,“是谁派你们来的?”会知道他今天微服出宫的没几个。
“问你身边的女人就知道,上!”
冠庭愣了几秒,他们指的女人难道是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把话说清楚!”
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展开刺杀行动。
侍卫举剑上前和其中两名刺客缠斗。“王上快走!”
“娘,好可怕……”三个孩子没见过这种惊险的场面,吓得哇哇大叫。
妇人苍白着脸,伸开手臂护着他们。“别怕!别怕!”
“小嵩子!”炎玉在心里低咒。“快点带他们离开这里……”
“可是王上……”
炎玉用袍袖挥挡剑气,不料裂了一大片。“你敢抗旨!”他咆哮道。
“是!奴才遵旨。”小嵩子拉着妇人和三个孩子,在炎玉和冠庭开出一条路之后,不敢再多耽搁,先将他们送到安全地点再说。
途中不断回头的妇人满脸关心和牵挂,看着那些刺客招招致命,而炎玉却是手无寸铁,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啊!你要去哪里?”小嵩子见她突然跑走,顿时吓得脸色大变。
那是一种母子之间的天性,见到孩子有了危险,作娘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妇人不顾性命的冲上去,从后头将刺客推开。
她猝不及防的扑向炎玉,惊慌失措的大叫。“你快点逃!”
在这一刹那间,炎玉还没反应过来,那名刺客已经在眨眼间举起短剑砍向她的背部……所有的经过仿佛在一瞬间发生……
“不!”他失声叫道。
陡地挨了一剑,妇人两眼瞠大,依然用最后的力气推着他。
“快、快逃……”
炎玉红了眼眶,伸手接住她倾倒的身子,喉头像被什么梗住了。
回头看见妇人倒卧在炎玉怀中,地上还淌了鲜血,冠庭心口一沉,飞身上前夺下对方的短剑,将那名刺客杀了,其他人见事情成功大半,互使个眼色,迅速的往四方逃窜。
“可恶!”穷寇莫追,她只好蜇了回来。
瞪着掌心上黏腻的鲜血,炎玉俊脸一片惨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质问着此刻倒在臂弯中的妇人,心情是一团的混乱。
“娘!娘!”三个孩子也围在身边哭喊。
妇人掀开虚弱的眼皮,露出一丝浅笑。“因为你是王上……绝对不能死……不然会天下……大乱的。”
他作势将她抱起,“朕现在就带你回宫去,御医会把你医好的。”
“王上……”妇人揪紧了下他的衣襟,“让我再多看……你几眼……我快看不清楚了……”
炎玉将她放回地面,紧闭下眼,两行泪水无声的滑下。
“男孩子不能哭。”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温柔的抹去他脸上的泪水。“会被笑的。”
头一次真实的感受到母亲的温暖,他再也压抑不住的泪流满面。
“娘!”炎玉喊出了沉积多年的呼唤。
滚烫的泪水也从她的眼角滚落。“王上……我的儿啊……”因为出身卑微,一直不敢与他相认,甚至自称是当今君王的亲娘,这一刻她终于听到亲生儿子叫她,就算是死也了无遗憾。
他泪如雨下的喊着,“娘,对不起、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妇人脸上的血色即便已经渐渐褪去,还是笑得好满足。“今天是娘……最高兴的日子。”
炎玉看着她喘气开始有些困难,心如刀绞。“娘……”
“这么多年,娘就连作梦都会梦到……你刚出生的样子……娘想再抱你、再哄你睡觉……一次就好。”说奇#書*網收集整理到这里,她阖上眼皮,手心轻拍着炎玉的胸口,口中气若游丝的吟唱着家乡的摇子歌。“摇啊摇、阿娘疼……看你梦中微微笑,乖儿啊……好好睡……不要惊……乖儿不怕有娘疼……乖……儿啊……”
当声音消失,无力的手掌像断了线似的垂下,炎玉瞠大布满血丝的瞳哞,身躯颤动的搂紧她,放声大哭。
“娘……娘……你不要死……不要死……”
三个孩子也似懂非懂的哭成一团,不断的叫着娘。
冠庭也在身畔陪着掉泪,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是一番好意,想让他们母子团圆,却变成了诀别。
那几个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
想到这里,冠庭便走到被杀死的刺客尸体旁,蹲下身在他身上搜寻,想看看有什么线索,可是当她真的在衣服内找到证据,整个人呆住了,瞪着手上这块可以称得上眼熟的令牌,她不禁全身发冷,因为只要谁有了它,便可以自由出入需国各城,而不会受到阻挠。
难道他们真的是需国的刺客?
是白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