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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书亚沉默了一会儿,不久,他微微侧首看向一旁,微笑地发现另外两名员工的脸上,正写着跟他一模一样的笑意。
「霍大牙医。」尹书亚先是清了清嗓子。
「嗯?」一手撑着吧台后的水槽,一手端着酒杯的霍飞卿,正享受着水酒掺着细碎小冰块滑进口腔里的绝妙口感。
「近期内,你是不是要逃难?」已经把如意算盘打过一遍的尹书亚,跟着段树人和高居正一块来到吧台外,坐在高脚椅上含笑地看着他。
他马上扫了一记火龙眼,「拜你之赐。」
尹书亚搔着下巴,「我想,你被抛弃的消息,经过你的亲友团一宣传后,很快就会传遍所有该知道、以及不该知道的人,而在短期内,所有上你牙医诊所的病患,一定也会再拿这件事来烦上你好一阵。」
「不要提醒我。」深知亲友团功力的霍飞卿,愈想愈是觉得自己的将来很黑暗。
「那……」适时抛出救生圈的尹书亚,慢条斯理地对他伸出一指,「想不想暂时换个工作、找个避风港窝一窝?」
他不抱期望地瞥了瞥,「你有什么好建议?」
「要不要来这里当酒保?」当下三个有志一同的男人,异口同声地冲着他提议,「我们正好缺一个临时工!」
望着三张笑得很一致的笑脸,再想想身后那些即将向他压过来的亲友、病患所组成的压力团,霍飞卿只考虑了十秒钟。
* * *
「地狱第十九层……」
撑着不稳的身子,摇摇晃晃趴在浴室镜前的叶迦蓝,在看完自己充满血丝的眼白、黑得无与伦比的眼圈后,呻吟地将脸埋进洗脸台的那池清水里,一口又一口地吐着泡泡。
清爽的晨风,轻轻拂动窗边白色的窗帘,在白色大理石的洗脸台旁,窗外绿意正漾,在这蝉儿高唱的六月底,夏日正式来临,而她的失眠期,也正式来临。
一年四季中,你最喜欢的是哪一季,最讨厌的又是哪一个季节?
这个问题,相信每个人应该都曾经被问过吧?如果有人问她,一年四季中,她最讨厌的季节是哪一季的话,那么她奇+shu网收集整理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夏天。
没错,她讨厌夏天,非常、非常的讨厌,其厌恶的程度,已经到达了恨不得能在四季中直接跳过这一季,就算到了世界末日也不要让它再度降临在地球上。
她是只深受夏季失眠之苦的可怜虫。
每当夏天的第一只蝉儿,在树梢唱起别人听来甚悦耳,而她听来却是失眠警报器的蝉鸣时,她就恨不能直接跳上飞机,直飞南半球再去过个冬天以摆脱失眠之苦,好让自己不再当个日夜无眠的女人。
大概是自她升上国中的那一年开始的吧,也不知她的身体里的哪个部分出了差错,每年夏日一至,她的睡眠细胞也就自动罢工,非到秋天来临不复工,不但年年如此,且一年症状比一年严重,从一开始每天只睡短短的四、五个小时,逐渐缩短成一、两个小时,而今年夏天她的情况好像又更水深火热了些,这两个星期来,她每天大概只睡了半个小时。
将脸埋在清水里试图让自己清醒的迦蓝,在即将窒息前,仰起头任滑落的水珠汇走在她的脸庞上,拉来吊挂在一旁的毛巾拭了拭脸后,望着镜中自己那张因缺乏睡眠而显得凄凄惨的脸,她重重再叹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步出浴室。
当穿着睡衣,顶着半湿长发的她步下二楼,打算到一楼的厨房里觅食时,意外地发现客厅裏有个身着高级雪纺套装的美女,正坐在沙发里,用涂着鲜艳蔻丹的十指,发泄般地用力翻阅着流行杂志。
「大姊,你怎么有空回家?」迦蓝走至她身后,撒娇似地抱住久未见面的亲姊。
「因为我跷班。」满怀怒火的叶豆蔻伸手朝后头拍了拍,「你这么早就起床?」这个小妮子每到假日,不是非得睡到日上三竿才爬得起来吗?怎么今天改习惯了?
「是还没睡。」无止无尽的喟叹再度自迦蓝的口中吐出,她挫折地直接爬过沙发背,窝在沙发上将两脚放在亲姊的腿上,然后大大往后一躺。
原本将怒气发泄在杂志中的叶豆蔻,微偏过螓首,淡看着躺在沙发上委靡得像朵枯萎花朵的小妹,并在她眼眶底下找到了眼熟的黑影。
「老妹。」叶豆蔻伸手拉起她,深表同情地以指轻划着她的黑眼圈,「你的失眠期又到了?」差点都忘了,现在都已经是夏天了。
她苦哈哈地挂着笑,「看得出来吧?」她这双类似僵尸的眼睛,百货公司里的化妆品专柜小姐,已经找不到任何保养品可来拯救她。
「上次我介绍给你的那个医生呢?看完后一点都没有改善?」挪开小妹的长腿,叶豆蔻将她拉起身,一手抬起她的下颔,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惨况。
柳眉再无力地往上挑高半寸,「你说呢?」
「老妹,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国宝的。」对那双熊猫眼实在不敢恭维的叶豆蔻,皱眉之余,努力想着到底还有哪些办法可以拯救她脱离苦海。
「谢谢。」迦蓝委靡地抓来一个抱枕,沮丧地将脸埋进裏头。
叶豆蔻爱怜地揉着她的发,「换个医生再看看吧,你不能又一整个夏天都不睡。」
她伸出一指摇了摇,「我都已经换过一打医生了……」
「不然……」叶豆蔻扁着嘴,「再吃点镇定剂或安眠药?」虽然是个下下策,而且后遗症也很多,但总比让她完全不睡好吧?
「算了,就算我把安眠药当糖果吃也一样睡不着。」迦蓝又将她的建议打回票,并将脸自抱枕里露出来,「对了,你干嘛跷班?」
「还不是那个大牌女主角?」原本已经被引开的注意力,又再次集中起来,当下叶豆蔻美目一翻,气呼呼地扔开手中的杂志。
「哪个?」
「我这次洗发精广告的模特儿。」愈想愈激动,愈说愈张牙舞爪,不知不觉间叶豆蔻已经露出类似母夜叉的表情,「明明就跟她说过这件案子很急,我们要赶工,合约上也写好了不能迟到、不能早退,结果咧?这几天她小姐没有一天不迟到,让整个小组和机器晾在那里等她就算了,今天早上打电话去催她,她居然说她爬不起来,还说没有她专属的化妆室她不愿意上工!」
她挑挑眉,「所以你就火大跟着跷班了?」真难得会有惹毛大姊的人出现,她的这个大姊可是嗜工作如命,甚至还为了方便上班而特地搬出家中到外头租屋呢。
一想到那个女人跟她摆谱时的拽样,叶豆蔻就恨得牙痒痒,「不过就是个平面模特儿而已,拽个屁啊?也不想想当初要是没有我和文蔚…手提拔她,她能有今天吗?」
「文蔚姊呢?」迦蓝边拍着她的背脊为她顺气,边爱困地打了个哈欠。
「文蔚早就化怒气为行动,直接杀去那个女的家,去告诉她违约就准备法庭见!」哼,敢得罪她们两个?往后那个女的别想吃这行饭了!
她点点头,「还是她比较实际。」
「气死我了……」叶豆蔻气结地拉过抱枕,把它当成仇人般又扭又拉,算是代替的出气品,「文蔚要是没把她告得把违约金统统都吐出来,我就叫所有同业以后都把那个女人当成拒绝往来户!」
「熄火、熄火……」觉得室内温度直线上升的迦蓝,忙不迭地拍抚着形象全无的亲姊。
「不要理我,我正处于地狱第十八层!」火药装了满肚子,她什么也听不进,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无辜的抱枕。
迦蓝可怜兮兮地躺挂在沙发上,「有没有看见我在第十九层跟你说哈罗?」真好,至少老姊还有个可以算帐的对象,而她呢?那个周公每到夏天就自动给她消失,让她想报仇也报不到。
正在捶打抱枕的玉手突地顿了顿,叶豆蔻再次转首瞥向躺在沙发上,连一句哀号也叫不出来的亲妹,但不过半晌,她的视线便从老妹那张小脸上移至那一头披散在沙发上,长度垂曳至地的长发。
伸手捞起其中一缯乌黑不加任何染料的长发,发质上等,经过窗外朝阳的照射,幽幽泛著健康的色泽。
「老妹。」盯著手中长发老半天的叶豆蔻,菱似的红唇露出一抹刚自地狱里爬出的灿笑。
「嗯?」她没精神地低哼。
「你放暑假了吧?」叶豆蔻动作勤快地再将她拉起来,笑咪咪地与她眼对眼、鼻对鼻互看着。
她撇撇嘴角,格外留神地盯着老姊的诡笑,「刚放。」
「这个暑假你有没有什么计画?」既然家里就有个现成能拍广告的人选了,她又何必拉下脸去求别人呢?
迦蓝两眼一翻,「我的计画就是准备跟我的失眠长期抗战。」
「想不想打工?」叶豆蔻在她又躺回去前,挽着她的手臂,笑意盈然地勾起她的脸庞。
「以我这种睡眠不足的德行,能打什么工?」每年夏天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窝在家里积阴德别出去吓坏路人。
然而叶豆蔻却笃定地朝她咧出美齿,「刚好有一个。」洗发精广告拍的是头发又不是脸,这下她的女王角有着落啦!
「喔?」不明所以的迦蓝,还是很怀疑。
「去换衣服,等一下就跟我去上班!」
* * *
时过午夜,城市人的夜间生活,正悄悄在星光下展开。
刚在酒吧大门外挂上「客满」的牌子,并接受一票女酒客护骂完毕的高居正,满心不平衡地踩着郁闷的步伐,努力穿过挤得像沙丁鱼般的女客群,挣扎地来到吧台前,再次火大地瞪视着这个害他们月光酒吧大受欢迎的临时酒保。
褪下医师袍的霍大牙医,此刻正身着白衣黑裤,颈间还系了个小领结,一身标准的酒保打扮,在室内刻意渲染气氛的造景灯照耀下,身材高姚匀称的他,俨然就像个自时尚杂志裏走出来的名模。
与上一任个性温柔体贴,长相斯文的酒保唐律截然不同,这个唐律的学长霍飞卿,气质恰恰属于那种唐律学不来的沉稳魅力派,浑然天成的高雅气韵,总不经意地在他举手投足间流泄出来,他还有一双专勾女人用的大眼,每当他刻意对女人眨眨眼,或是只要就这么随便对女人笑一笑,今晚的业绩马上又增加了几成。
他甚至连开口都不必。
尹书亚之所以会临时起意想要雇用他,除了他能调得一手好酒外,说不定就是冲着他这张会骗女人的脸皮。
「别再用眼睛吃了我。」正忙着用机器搅碎冰块的霍飞卿,头也不抬地对倚在吧台边等着拿酒的高居正说。
高居正手指往旁一歪,「用眼睛吃了你的,是那些女人。」
「是吗?」霍飞卿挑高了两眉,嘴角微微带笑地瞥视那些正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的女人们。
「呀——」转眼问,整间酒吧又充满了女人的尖叫声。
「他对我笑了!」已经赖在吧台前一整晚的女客甲,心花怒放地掩着两颊高呼。
「他是对我笑!」为了一睹帅男,不知已经喝了多少杯的女客乙不平地声明。
「对我啦!」另一波争夺的声浪又再度展开。
深受众女青睐的霍飞卿,又是连连送了好几记飞吻给她们,当下引来另一连串的尖叫。
就在众女客们吵吵嚷嚷时,同样也遭到众酒客冷落的段树人,索性钢琴不弹了,直接放了音乐后也来到吧台边充当服务生。
「花花公子……」冷眼旁观完那些女客们的反应后,段树人面无表情地将调好的酒杯搁上托盘。
霍飞卿倨傲地扬高了下巴指正,「是迷人的成熟男性魅力。」
高居正也跟着冷冷低哼,「真没天理。」
有没有搞错?一个被前女友抛弃的牙医,按理说,他现在应该是处于疗伤阶段,愁眉苦脸地迎接灰暗的人生,逃离现实地窝来酒吧里舔伤止痛,可没想到这个半路出家跑来调酒的临时工,居然比牛郎店里的红牌牛郎还要红,搞得他们这里从格调高级的酒吧,转变为众女参拜偶像的圣地。
而他,不但酒保一职胜任愉快,甚至还满享受这种虚荣的。
段树人不屑地撇著嘴,「你会有天谴的。」每晚把一票又一票芳心寂寞的女人迷过来、晕过去,迟早有天他会有报应。
「谢谢。」不痛不痒的霍飞卿,在把调好的玛格丽特递给吧台前的女客之余,不忘奉上一记让她晕陶陶的媚眼。
男性虚荣感被喂补得饱饱的霍飞卿,在昏暗的灯光下,扫视了一回满屋子都是慕他名而来的女人们,随后伸手搓了搓下颔,满意地露出一笑。
他早该这么做了。
多亏了尹书亚的建议,也多亏了乐芬嫁给唐律,在他为自己、为家人工作了那么多年后,他总算是逮到了名正言顺的藉口,暂时把牙医的工作收了,放自己一个假,美其名为情变疗伤,实则是藉此避开那些整天跑来说他好可怜的亲友。
只是没想到,他来到这里后会如此的如鱼得水,这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不仅是个做牙医的料,他还天生就适合卖笑。
至于那个数天前他认为上帝决定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