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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不禁猜想,一民之所以格外开朗是不是跟他不怎么愉快的大学生涯有关?一民的父母亲都是名校教授,望子成龙,希望他念医科,他也如父母愿考上了第一志愿,却愈念愈不快乐,终于有一天他崩溃了,从此就不再踏入校门,奔逃出来。
相较于一民的“返童化”,维刚好恰恰呈相反状态。
他今年只有二十,外表比实际年龄成熟的多。对于自己的过去很少主动提起,大家只知道在多年前的某一天,他被穆特兰带进蓝月,从此就在这里安定下来。他对所有人总是习惯性地保持距离。至今仍是。
听着他们的故事,我无法不想到我自己也是跟他们一样,都是被带回来的。
我觉得我们这几个人好像被丢弃的布娃娃,浑身是伤。被穆持兰捡到,他带回我们,然后试着缝合每一道伤口。
这是缘份。
我总以为,一个人会和一个地方结缘,背后必然因着一段故事。
而且故事还在持续进行中。
伤心酒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我们因为伤心而来到这里,同时又在这里找到力量,慢慢医治自己,也医治其他同样遭遇的人。
一群人偎在一起也许无法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但是比较温暖。
比较有力量。
这是一个充满着力量的地方。
我会在这里待上多久呢?
※※※
瑟琳娜是个年龄和行踪都成谜的占卜师。
她不定期会出现在蓝色月亮,每次来都穿戴着神秘的头纱,手上带着彩色圈环,每次举起手腕时都会发出啷当的声响,让她更添加了几分魅惑。
“像个巫师。”杰克对她的评语。
我也同意:“很迷人的巫师。”
蓝色月亮基本上算是一个Jazz酒馆,不过这里的作风跟一般爵士PUB不大一样。一般爵士吧会把精采的乐团排在周五夜和周末,但蓝月却把表演排在星期三这一天,其它时问则通常放放沙发音乐,偶尔会有几个例外的表演活动安插进来。所以要在蓝月找到宁静和尝尝独处的滋味是很容易的事。
今天是星期四,没有表演,杰克在唱机里放了LeonardCohen的歌,让入夜的酒馆里弥漫着他苍老低沉的独特嗓音。
我们一边擦着酒杯一边看着今晚酒馆里的客人三两成群地众在一张张小桌子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角落那边传来瑟琳娜具有魔力的喁喁低语,像是古老的咒语,在她面前被她吸引住的是几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女白领,工作繁忙之余,来蓝月寻求解放。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那几位女白领哄笑出声,站了起来拿起皮包离开酒馆。
一民和维替她们拉开店门。
“苏西,帮个忙把这杯酒送过去那一桌。”
回过神来,看见杰克不知何时弄了几杯绿色蚱蜢。“哪一桌?”
他撇了撇嘴。
“我知道了,我拿过去。”
我把酒放进托盘里,稳健地朝瑟琳娜那一桌走过去。
近来端盘子端久了,手臂比以往有力,酒汁已经很少溅出来。
“瑟琳娜,辛苦了,喝杯酒解解渴。”
我把鸡尾酒杯放在桌子上,顺道收拾几个空了的酒杯。
瑟琳娜扬起眉,拿起酒杯啜了口。“谢了。”看了杰克一眼又转过来看着我。“苏西,你来到这里,有多久了?”
我顿住。“嗯,我没计算时间。”时间在这里好像是停顿的,不会前进,日复一日。
“嗯,有半年多了吧?”
半年?“有那么久了吗?”我瞪大眼。怎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瑟琳娜描绘着黑色眼线的眼看着我。“来,坐下来我们聊一聊。”
“我先把杯子收回去——”
“我来收。”小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收走我手中的托盘。
我只好坐下来,在瑟琳娜审视的眼光下有些坐立不安。
瑟琳娜勾起漂亮的唇。“想算个命吗?”
我看着她手中的塔罗牌,犹豫片刻,摇摇头。
“不想预知未来?”
我笑了笑。“未来,那是太遥远的事,再说我也已经知道我明天会做什么、后天会做什么,知道未来对我来说并没有任何帮助,因为我已经知道我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瑟琳娜留着长长的指甲,上头搽着鲜红蔻丹。“换句话说,你对未来没有期待。”她一双眼似有看透人心的能力。“苏西,这是你最特别的地方,你总是看着现在。呵,好在像你这样的人毕竟不多,否则如果人人都不好奇自己的未来,那么像我这种人的未来也就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地方了。我会失业。”
这是瑟琳娜第一次向我透露这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
当然很年轻的时候,我也对未来充满憧憬,但是历经了这么多事,我发现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现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那么遥不可期的未来也只是无望的灰烬。
我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期望愈多,失望就愈多。因为这种体会,我开始能够明白何以穆特兰不让自己有过多的期望。
瑟琳娜静静审视着我说:“刚刚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那群年轻女人里,有人问事业,有人问爱情,有人对金钱烦恼,犹豫着投资计画,但无论她们烦恼什么,总是在预期着一份光明的未来,希望获得晋升,希望感情顺利,希望婚姻和谐,希望股票涨停……我们的时间跨度一直都是放在比现在还要以后的那个“点”,也就是说,现在所作的准备,都是为了能有一个比现在更好的未来。这很俗气,却再实际不过,人是应该对未来抱着一份希望的,人们依靠这个希望存活着……苏西,说说你的希望。”
我的希望……“瑟琳娜,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也同意你说的话,但是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我……失去了憧憬……”赫然我想知道,穆特兰是不是也是这样?他失去憧憬?
她淡淡一笑,不语,弯下腰将奔跑过来的咪宝抱上膝。“知道它的品种吗?”
“知道。”咪宝是一只挪威森林猫,可爱讨喜,在店里很受客人欢迎。
“这只猫也有个故事。”
“怎么我一点也不意外呢。”我说。酒馆里不管是人是动物或是一桌一椅,我想可能都有个故事可以说。
朵夏曾经告诉过我,挪威森林猫是斯堪地那维亚半岛特有的品种,是一种像妖精的猫,经常出现在北欧的神话里。这种猫生长速度比较迟缓,所以咪宝虽然已经五岁,但算起来才刚刚“转大人”。此外,她还说了几个跟这种猫有关的神话故事给我听。
所以咪宝会有故事,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穆特兰把它从国外带回来的时候,咪宝不过还是只刚断奶的小猫。他养了它一、两年,后来认识朵夏那小丫头,才把咪宝送给她。”
听到这里,我才发觉瑟琳娜要告诉我的并不是咪宝的故事,而是穆特兰的故事。
他曾经恳求我不要问,是不希望我知道吧。然而现在瑟琳娜却仿佛要告诉我一个将震撼我心的故事。
我不确定我该坐下来继续听,还是站起来离开。
“虽然,有些事情,局外的人是不该说的,但是如果都没有人提起,那么故事湮灭了没人知道,不也挺可惜的吗?”她说:“坐下来,苏西,既然你已经是酒馆里的人了,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一些事。”
我安坐了下来。尽管我有一种想要拔腿逃开的欲望。
犹豫地看看四周围,讶异地发现杰克、小季他们都看着我们这边。
于是我知道了,瑟琳娜是代表全体的发言人。
“我认识穆特兰很久了,还不能说完全了解他,想必你也发觉到,他这个人像一瓶打下开瓶盖的酒,看的见酒瓶里的酒液,却闻不到、也尝不到瓶里的滋味。他不会轻易向人表露自己的感情。”
是的,我知道。他怕失望。
“你对他又有多少认识呢?先从名字说起吧。穆特兰这个名字,一般我们尊称对方会怎么称呼?”
我直觉回答:“穆先生。”
瑟琳娜笑了。“不对,穆特兰不姓穆,那三个字是译音,这是一个蒙古名字,他有八分之一蒙古民族的血统。”
“啊。”所以他看起来像异国人,但是却又不是西方的那种异国感。如果他不姓穆,那么他到底姓什么?
“在认识杰克以前,他就像是游牧民族一样,居无定所。台北这个地方从来就留不住他,直到遇见杰克——那年杰克开的工厂发生大火,把他身家财产都烧光了,在庞大的负债下,他那个患有轻度忧郁症的老婆受不了压力从十几楼眺下来,杰克也崩溃了,躲在一间汽车旅馆里,打算开瓦斯自杀。”
天啊,原来杰克也有这么悲惨的一段过去。他是怎么好起来的呢?
“穆特兰那天晚上刚刚好就住在杰克隔壁房间,闻到瓦斯的味道起来查看,因而救了杰克一条命。不过杰克没有感谢他救他一命,反而还气得要死,怪他多事,没让他好好去,两个人打了一架,结果穆特兰打赢了,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呢。”
说到这里,瑟琳娜停了下来。“我口渴了。”她喊。
立刻有人送了两杯饮料来。
一口喝掉其中一杯,瑟琳娜才继续说:“因为这件事,两个人成为朋友,为了帮助杰克重新再站起来,他用了所有的积蓄开了这间酒馆,好说歹说请杰克来替他经营。他没有想到这会变成一种习惯,后来他陆续又遇见一民、维、小季、朵夏这些孩子,为了安置他们,就把他们统统带回酒馆里来。人们在这个地方来来去去,痊愈的人会离开,但始终都有新的人进来,因为这个世上有太多伤心人,蓝色月亮似乎有一种召唤的力量。
“酒馆,把居无定所的穆特兰给留了下来。此后他虽然偶尔会离开,但始终都会回到这里来。我常常觉得虽然他已经渐渐把这里当成一个休息的地方,当他累了,他会回到这边,也许他还没有把这里当成家,也许他不承认,更可能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但是他对这里是有感情的。”
我看着瑟琳娜饱含情感地诉说穆特兰的事。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任何他不希望我追问的原因。如果所有人都很清楚他的事,没道理需要只对我一个人隐瞒。
此外,我也好奇,瑟琳娜说了那么多,唯一没谈到的只有她自己。
我已经知道酒馆里所有人跟穆特兰的渊源,唯独瑟琳娜,还是一个谜。她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事?”
“因为,”瑟琳娜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只有你还不明白。”
我想我是真的的不怎么明白。“我不明白什么?”
“你自己也是他带进来的,你能够体会那种感觉吗?他在你最需要帮忙的时候拉你一把,但是他自己呢?当我们这些被他拉了一把的人看着他濒临灭顶,却只能在岸边无能为力地替他着急时,那种感觉有多心痛、多无奈,他甚至不要我们救他……”
“穆特兰……”我想像着瑟琳娜叙述的那景况,心也不由得揪紧。“他怎么了?”
“他——”
“够了,别说了。”穆特兰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严厉地瞪着瑟琳娜,仿佛怪罪她泄漏他的秘密。
瑟琳娜还想开口。
但是穆特兰恳求她:“求你,别说。”
我顿时觉得听了这么多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很有罪恶感。
瑟琳娜抿起嘴,脸庞忧郁起来,乍看之下,竟然跟穆特兰有几分神似。
穆特兰转过头来,对着我说:“跟我出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呐呐地跟在他身后,感觉其他人的眼神集中在我身上。后背灼热。
走出酒馆,秋风令人抖瑟。
经人一点,我才发觉时序已是深秋,时间并没有因为我自身的停顿而跟着停上。
证明就是,一度剪短的发,如今又齐耳长了。
我们沿着人行道走,二刚一后,没人说话,仿佛都在等待对方先行开口。
我输了。我不够有耐心。“你很久没到蓝月了……”起码有好几个月了吧,或许更久一些。如果自我们从警局回来那天晚上算起的话……
他停顿下来,双肩微微拱起,像是在深呼吸。
他回头看我,月光在云后若隐若现。
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我对他还谈不上非常认识。为什么我却不觉得害怕,不认为他会伤害我,而如此信任他?那种信任的程度恐怕分析起来是会吓坏人的。
“你在怕什么呢?”我问,
“怕……”他双臂一敛,突然向我走过来,接近我,直至一臂之遥才停住。“你怕我吗,苏西?我这样靠近你。”
我只觉得略有压迫感,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尽管在奇书Qisuu网经历过暴力与拳头后,我对任何人的碰触都感到畏惧,有威胁感,但不知为何,穆特兰这样靠近我,我却不害怕。
“不,我不怕。”
他咬牙道:“我却怕——怕得要命,像这样靠近你让我软弱,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的坦诚使我震惊。我令他害怕?所以他不来酒馆果真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