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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堂。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
桥边的官肆里传来温软粉拂的晋曲,他托起我脸,含笑凝视,“还记得你生辰时我说的礼物?我把我自己送你好不好?现在,你可有些喜欢我了?”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我靠上他肩,吴声侬侬,晋曲莺莺。
午后,郊外已是茫茫一片,反观之城里的瑞雪丰年,此处,风号雪舞乱琼碎玉。我坐在车里,一路行一路看,这一路,盛夏时的我与郭旰相互扶持走来,他保护我,保护瑾儿,十七岁的郭家男儿,无援无助,宁舍弃自己。“郭曜,他伤得重不重?”我咬唇半天还是问他,两军开战,我所有的讯息都来自他,可笑也可叹,他一诺千金,出兵武功的是他,安庆绪打郭曜,他挑了王思礼。“小小箭伤,要不是庆绪心有旁鹜。。。呜,不是我说,李倓那小子的运气不是一点点的好啊!打我手上救走房琯,打庆绪手上救走郭曜,真叫是自古红颜祸。。。”他笑着横身来挂帘,中途转向揽我,温凉呼气才到耳边我已双颊泛红,他太了解我,喜好,习惯,甚至是敏感。。。“珍珠。。。可好?”他轻啮我耳垂,指尖已触及裙带, “咚”地一声我们两人都撞上车壁,我撞上他头,他挡了我。“做什么那么怕,啊?”他笑我笑己,重揽了我正襟而坐,我垂首低低,他托我脸,我扭身,几番搡搡,他在狭小空间里定住我,咫尺相对,瞳孔里的那个我胭脂淡匀,青眉如画,慢慢,那双眸子愈来愈近,腰背擦着车壁,缓缓折下,折到无可再折,他双手轻托,如云长发交指穿过,他埋于我发,埋于我襟。“珍珠。。。我真是。。。不知进取。”他自嘲自叹,一连三日,他丢盔解甲,他流连闺中,他待我如珍如宝。我那日的开声,那日的生涩回应,那日的。。。落红,他等我六年,第一夜如初涉情事,男人,再是如何洒脱终是。。。上天捉弄,上天捉弄。
他上身赤裸,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赤身,第一次是为他包扎,三日前,我一直紧闭双眼。他膀阔腰细,肌肉精结,直到他压上时我才如梦初醒,这是在车中,他巡营西郊不愿留我一人在府里,他竟要,竟要。。。“那丫头倒是机灵。”他放我平躺,车马平稳,风止雪静,似是停在了哪处僻静之所。“朝义哥哥。”我腾地脸红如酡,想推却,又知他的坚决,欲拒还迎无异火上浇油,立襟盘扣全数散开,他唇舌烙上我胸,前戏缠绵灼烈,我被压入欲海又被抛上云端,呻吟不受控制,嘤咛娇喘声声,几欲沉浮,几生几死。这一次,他探入得坚决,痛楚被涨溢迅疾取代,他牵拢我紧攥绒毡的手,缠绕于颈,勾环于腰,深抵缓送,抵死缠绵,于无数次,只觉是千年万载,云断无休。
车里昏昏,人也迷迷,他抚我细致锁骨,抚我腰肢细汗,抚我洁滑背脊,他在我耳边呢喃,我绯颜愈深他笑意愈满。“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他难得轻佻,难得惰堕,他胸膛紧贴,新伤旧痕,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他掌心磨娑,茧印老牢,粗粗糙糙酥麻于心,此时的他象是即将披甲横刀又象是方解甲归田,我无法缅怀过去,无法改变曾经,只有未来,尚可期许,若他雄心止步,若他安于此生,若他不再是历史上的他。。。
“公子!安——殿下来了!将军!殿下来了啊!”
一声极尖极高的示警,史朝义翻身而起。
他走出车厢时还有时间用他的厚袍裹我,“有我。”他轻拍我脸,精赤着上身步出雪地。
“朝义!我前日派人送回的加急军文你可有看到?郭子仪攻下冯翊了,你怎还不发兵河东?还有啊,仆固怀恩、郭旰强渡黄河你是知了,田干真他们还在军营等你谴调,你怎停在此处?朝义,你,这是。。。”
又是安庆绪!事隔三月我再一次听到他在车外大声说话,起先大吼,随即忧急,最后一句轻声。“里面是。。。弟妹?”他语声夹了笑意,行军带了女眷,巡营又延误许久,他二人交情过命,旁人不敢笑他敢笑,史朝义素以自律铁纪闻名,今日之事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恐怕笑为无稽。
“郭子仪攻了冯翊了?再占了河东,上可取洛阳下可达西京,这倒是不可不防。河东么,崔乾祐是你的人啊,有何信不过?” 他隔了很久才应,他是存心推诿,我听出了,安庆绪也听出。
“不是信不过,我是怕崔乾祐发怵,行了,我去河东便是!那你?你何时去潼关?仆固怀恩手下都是回纥兵,不是不好打,是你的人脾气怪异满拧,上回田干真就在大和关跟我斗上,白白送了李倓大礼,还有李家三兄弟啊,阴不阴阳不阳的,跟守忠守义成天介大闹长安,你可管管,别再弄得跟阿史那从礼那桩。还有史王那边,你爹啊,老头子不知中了什么邪,前几日连下三道诏书要你爹还师洛阳,郭子仪气候都未成呢,就算成了我还未动兵,不知他担得是什么心。。。朝义,朝义,你可有听我说?”
“在听,还师洛阳是不是?你怎不还?你还不晓得其中奥妙?安庆恩都要爬到你头上来了,你拼死拼活也要顾忌着后院是不是?喏,看看,我截下的。。。可要我帮忙?呵呵,量小非君子——”
“无毒不丈夫!”
车外的两人你来我往豪爽大笑,一如多年前的情景,一个率性不羁,一个谋略于胸,铁血之盟,坚如磐石,只有我,兜兜转转,无奈无何。
“又走神了?”他回转车中,我扣错了对襟盘扣,琵琶扣的盘扣上下参差尤不自知。
“现在这样不好么?”他重扣我襟扣,扣上最下一颗盘扣时他抚了下鬓角,我的泪,没收住。“小珍珠,不许哭啊,我言而有信是不是,我不掺合,你大哥和庆绪谁也讨不了多少好去,过了今年我暗中去找你大哥。。。李亨那个小朝廷是根本留不住人的,他再许了多少好处只会养得那班武将骄横傲慢,你看好了,不消多久便是天下二分藩镇割据,当年我与你大哥相处时日不短,他这人是先家后国之人,他是为你才保的唐室,只要你过得好他不会计较什么国仇家恨,你信我啊,珍珠。。。”
“殿下!哎——”
又是朝英的尖叫,我吓得抬脸,一腔的自怨自艾变成惊惶失措。
“喂,你吼什么呀!本王送件袍子来!苯手笨脚!没瞧见你主子光着膀子吗?大雪天乘凉啊?哪门子的火啊?”
“谢了,乘凉,我喜欢可不可以?”他勾了唇角应声,厚氅隔着车角塞来,明黄大氅,皇家的禁色。
“可以可以,不过啊,朝义,不是我说,你该给弟妹一个名份,不如这样,我做媒,你师傅为妁,有媒有妁,乘着年节里就在这把喜事给办了——”
咳咳,他闷咳打断,“庆绪,你怎心情如此之好——”
“心情好?不错!当然啊!她没死啊!珍珠没死!我非找到她不可!”
入宅掌灯,用饭用茶,史朝义的忍耐工夫我终是有所见识。饭后务公,一拨拨人来一拨拨人走,我们下午本是去西郊军营,结果朝英指挥车马停在了便桥老宅,经了安庆绪临走时惊人之语后他索性不走了。我在内室听前厅喧哗不断,田忠嗣的长公子田干真来了,被安庆绪评价为不阴不阳的李家三兄弟来了,田干真是第二个仆固怀恩,粗鲁豪迈,李宝臣李怀仙李归仁三兄弟面貌完全不似秉性倒如出一辙,较汁顶真半真半假。不知是默许还是疏忽,这四人鬼鬼祟祟地在门边与我对眼之后全体呆若木鸡。
“妈呀!怪不得大哥不肯去河东呀!这不是打舅子——”田干真一蹦三尺来高,我捂耳,他嗓门已够大,脚跺头顶几乎掀了老宅。
李家兄弟一个扛脚一个拽腰一个捂嘴,三人一人一句。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将军许你见小姐是要你知道护着小姐不是卖了小姐!”
“你别人头猪脑地叫,上回安守忠搜我们军营还记得没?吃一亏长一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看得出来,史朝义相当包容和信任他的部将,他一一引见,亲昵自如。“我其实很佩服你大哥的胸襟,莽夫好降慧者好诱,偏是李光弼这样的软硬不吃刚愎自用,你大哥压了他那么多年,现如今又是分兵又是保荐,这样的人,为我所用是更好,若能共处么,也是好的。”他送走众人,朝英落帐铺床,我病后惯早睡早起,今日已是晚了。“朝英,你倒说说,又捅了什么篓子?”他桌前一坐,面沉如水,还是那句话,他沉着脸怒没发着笑怒可怕,朝英是懂的,吞吞吐吐交代一二,又磨磨蹭蹭摸了件物什出来。
“真是败给你!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大叹特叹,挥挥手,朝英识趣,挑香合门。
“喏,这支是我的,若是不想带就收着,也算是我给你的信物。”他塞在我手里,朝英偷回的,一支玉钗,我看着,摸着,恍若隔世。
我的钗,已给了崔光远,他得来的?
“莫瞎想,这是我的,我史朝义的,我为何骗你,这两个字还是我自己刻上的,你见过我笔迹,看看,是不是?”他举钗在烛下,盈盈愫愫的碧玉,钗是一模一样的钗,“珍珠”二字的确是他的笔体,原先的是京中贵戚流行的王羲之体,他是自成一家无门无派。
“我史家乃是突厥后裔,这钗是阏氏身份之物,当年默延啜赶跑了突厥乌苏米施可汗得了一支,乌苏米施有两位阏氏,左右皇后各有一支以示平起平坐。我有一年在祁连山一座废墓里拾了这支,当时不知你喜欢,后来在上林取了你的钗才知是你与他定情之物,这次为让庆绪死心才用了它。庆绪在常乐坊祭典超度,那傻丫头看不得他生祭于你,半夜摸了进去偷了灵位,还顺手牵羊盗了你心爱之物。老实说,我是不愿让你带,不过给你也好,好教你知道,你本该就是我的,五年前我就得了这钗了。”
(注:阏氏,匈奴皇后的称呼,突厥裔,匈奴旁枝。)
这是,这是真的?他在祁连山里得的钗,他也刻了字,他五年前就得了,五年前,我十五岁,那么,我本是为他而来?我痴痴傻傻,我真是错了?选错了人?
“我不提李俶是因为你不想听,现在我最后提他一次。苏震是我的人,我知道你把钗给了崔光远,他跑了,所以李俶根本是得了你的消息,他可以对你置若罔闻我却不会。所谓国仇家恨是迂腐之人的说词,我不争江山,不与你大哥为敌,我们之间无国仇,无家恨,现在,你还有什么顾虑?”
日出晨起,他在厢房寻到我,我逗弄床里的小人儿,回首望他,笑如银铃。
“她打我,那么点的小人居然打我!”他不可置信地叫起,堂堂大将军居然抱怨连连,她才八个月呢,拍你一下又怎样了嘛。
再一下,这下清清脆脆,两只小小的八爪小掌。
“她不喜欢你嘛。”我提点他,他这种姿势很难让小孩喜欢,抱了我,压着了孩子,小丫头争夺我肩,她不喜欢他,手足并用又抓又踢。
“我有点肯定了,真是他的女儿,真的。”他嘟囔。
第四十六章 双雄恨(二)
第四十六章 双雄恨(二)
冬至,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冬至过后长安进九,腊月二十八雪后融霜,这一日是至德元年末的小年,明日即是年尾,也是我们在长安停留的最后第二日。
史朝义清早出门,自便桥回来后他极其忙碌,我知道他在调兵谴将,他不去潼关,但他分了兵给田干真和李氏兄弟,他还在修建外郭城壕,长安外郭城壕环绕九门,壕宽九米深四米,此壕由他驻进长安之日起兴建,耗用人力物力之最,不仅用于城区排泄雨水污水,在军事上还具有防御功能。那么多日来我一直不由自主地拿他与大哥相比,他的治城之道,他的治军之道,他的降人之道,我甚至有一种想法,如果他和安庆绪的铁血之盟这样坚固下去,也许唐军根本没有机会,至少,强渡黄河攻取潼关这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