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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封信,前十封是叙述送嫁一路,再十封是叙述城中大婚,后十封是回返西京时的例行禀报。”我仔细解释,莫青桐会每隔三日修书一封,只是到李豫手中的会是我的信,李豫谨慎警觉,我不指望能稳住他多久,多一日是一日。
“我去李嗣业军营查过了,回纥暂无大变,不过黠戛斯人叛出回纥,不再听命于默延啜。黠戛斯是一个族名,该族人就叫黠戛斯人,它本隶属东突厥汗国,默延啜灭了东突厥后便自然纳为回纥版图。这个民族世代居住于叶尼塞河上游富饶流域,从事畜牧,农业和狩猎,可以说七成回纥人的粮食、毛皮衣物都出自黠戛斯。”
“现在的形势是,默延啜想重夺黠戛斯,不过那里地处偏远,他又骤然之间少了粮食衣物为后盾,所以他要和亲,得更多的好处。李豫呢,我不说他是其心险恶,帝王家的龌龊之事不胜枚举,也许是皇帝想借回纥的兵一统天下,也许是张妃一不做二不休想再打发一个李豫手足,不过,李豫的确是有其他的用心,当日在洛阳我就有了疑问,移地建从前听命于他是因为李豫投其所好拉拢于他,现在他毕竟也是回纥二王子,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不是没大脑到几个美女几箱珠宝就能打动的,烧杀掳掠这种声名狼藉臭一辈子都难翻身的事他为什么肯做?也许就是——李豫许给他的好处太诱人,让他无法抵挡,无法说不。”
大哥说“也许”,我却知道他是有所保留,果然,伊贺一出门他立刻词锋犀利,毫不留情。
“当年李豫要我在默延啜面前与李逽亲近,他想堵了默延啜的口。葛勒可汗雄心壮志,他以毒攻毒克制体内毒素,又拼命用药压制毒性反噬,那种叫有违正常生命循环!我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不过我敢肯定,他要是没了那药,移地建那两个母系铁勒再反了——”
“哥哥!不是!也许不是。。。”我插嘴,我叫停,大哥的推断太残酷,“李豫说一年为限送李逽回长安,还威胁移地建不许碰她,我想。。。他是没法阻止和亲,所以和移地建做了交易。。。不过,叶护。。。”我愈声低,愈没信心,李豫变得太多,为留住大哥他扣了大嫂四个月,为毁约回纥他算计叶护,天知道,若大哥不是自贬回乡他哪年哪月才会让他们夫妻团聚,天知道,若大哥不配合他下药,他会把叶护怎样?那酒里的迷药,桐莞加黄雚,史朝义说药性太强,用量稍多便能致人长睡不醒。他那最后一句,他气极败坏地叫——
“什么叫默延啜、叶护的下场就是他移地建的下场?他想干什么?他想警告移地建,要想图谋汗位就要听他的话。。。算了!不说了!你呀。。。总归一句,我说过,你再无亏欠于他。。。他妈的!姓史的那小子真他妈的有病!信誓旦旦。。。”
“哥哥!”我哑了声音,一下泪如泉涌。亲耳听到李豫纳妾时我没哭,亲眼看到他亲莫青桐时我没哭,史朝义,大哥为他重伤自己,他狂笑跳崖,从此再无只字片语,四月起兵复反,遥相呼应安军,所有苦心所有努力,皆付诸东流,历史,这就是历史。
“哥哥,你要小心。告诉大嫂,葛勒可汗力大无穷,不能以正常人体质衡量。还有伊贺,别勉强,信能换了几封就几封,我临摹的字九成九象,即便是拆穿也怀疑不到我头上。”我临别嘱咐,翻来覆去,罗里罗唆,大哥决定去回纥,大嫂和伊贺同去,他们要救人,还要帮叶护。这其中困难重重,比如怎样从葛勒可汗手中抢李逽?怎样偷换莫青桐的书信?怎样先下手为强绝了移地建的野心?大哥一直坚持历史永无改变,这一次,却是他亲身去改变,倾他所有去改变,他说,他这两个朋友,比汾阳郡王更重要。。。
“伊贺,我废话一句,你真的愿意去回纥?”大哥标准九十度日本式鞠躬,伊贺受他一躬,随后笑骂,“你还真是废话!”“哈哈!”大哥最后拥抱我,亲吻郭暧和九瑾,我们告别,没有哭啼哀伤,只有满腔祝福,“李豫此刻模样该是不将你放在心上,我可走得放心些,李嗣业初七入朝,初八离京,我叫他来接你和两个孩子。还有,郭旰该是收到我的信了,他先回灵州接走其他孩子,随后在路上与你们会合。我当年在祁连山你衣冠冢里建了间秘室,有自然水源空气,还能种菜造饭,足容二十个人生活一年。清河,等我,等我回来,我们去日本好不好?伊贺说了,他说我去就把他的剑道社让给我发扬光大,哈哈,哈哈。。。”
大哥大笑开门,白袍紫裘,李系出现在门外。他冷眼撇嘴,大哥也是,他们二人至今仍是冷面冷眼。“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建宁王妃是去送嫁的,送不成,还回来做甚。”他说完即走,一只包裹塞到我手中,打开一看,一袭雪白裘袍,长短正合。
第二日,九月初三,凄风秋雨,大唐宁国公主远嫁回纥,肃宗送至延兴门外,宁国公主泣拜:“国家事重,儿臣死而无恨!”
我带着郭暧、九瑾山上眺望别送,九瑾奶声奶气地背诵,“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第十二章 兵车行(一)
第十二章 兵车行(一)
九月初八这一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从那日开始露水以寒,开始有霜。我在溪边淘米洗衣,心里惦记着院里,郭暧和九瑾两个孩子呆在一起时状况不断,郭暧从小与我呆得多,自然地喜欢瑾儿那样娇娇美美的女孩儿,九瑾是个直脾气,倔起来象头牛,心地善良但不怎么讨喜,挨过郭暧的打,当然是打在屁股上,不过郭暧那小子的确有醉打金枝的苗子,那次我狠狠敲了他的手心,他大字写了十板:郭暧发誓不打瑾儿妹妹,外加九瑾妹妹!
“郭暧,郭暧,你们在做什么呀,别欺负九瑾!”我叠起木桶,净米净菜,洗净衣裳,不算太多也沉掂着,尤其是湿衣湿手,这天果然凉了,双手落了溪水做事还不觉,现在一闲着倒是刺骨的冷。”郭暧,开门,帮我把米桶拿进去。”我双手没得闲,桶抵了木门,咚咚几记。
房门应声而开,手上一轻,米桶木桶都教人接住,“珍珠。”他轻轻叫我,我闻言愣怔,砰砰——哗——,一手物什全部翻倒在地。
“是我,你就那么——惊讶。”李豫拾起我冰凉双手,拢袍捂住。
我是愣怔,怔得快,醒得也快。我抽手,蹲地拾菜拾衣,扫净脏米,再看两个孩子,小的倚大的,半身探了房里看我。我招招手,郭暧领了九瑾出来,行过一礼,叫他们回自己房去。“哥哥,饿。”九瑾扬起可爱笑容。“饿啊,外面有馒头。”郭暧手起掌落,一掌拍塌九瑾留海,然后回头冲着李豫,态度认真非常,“太子殿下,您下次别这么吓我小姨!”“好,我保证。”李豫微笑可亲,待两个孩子出了门,他长长叹气,“连郭暧也不叫我舅舅了,珍珠,坐吧,坐,听我说两件事,我们很久都没说上几句话,你大哥一直没给过我机会,现在,你能不能给我?”他择了张椅先坐下,斟茶两杯,一杯放于我面前。
“我只讲两桩,第一桩是便桥你遇袭那件,我没能回去救你,所以我,失去你。”他点水画桌,写下“便桥”二字。“我出生一月便由皇爷爷亲手抱回宫中,他给我取名俶,意味美善之意,他亲口封我为嫡皇孙,抚育教养用心良苦,在我心里,爷爷便是我至亲之人,多过我生母,多过我养母,还多过我父皇。他宠爱杨贵妃,贵妃娘娘与她兄姐截然不同,她并不争宠,也不涉政,甚至,你也知,她用零陵香,她宁愿终生不育免夺嫡之灾。便桥我离开你时说过,皇爷爷年纪大了,风雨飘零孤苦终老,我不忍心,贵妃娘娘是他老人家晚年相伴,我身为他孙儿平日再是如何孝顺也是承他所荫受他所庇,他老人家真正有难之时,我岂能眼见他痛失所爱。”
“所以我。。。马嵬驿是倓人前指挥,他指令六军不发,他与陈玄礼请爷爷交出贵妃平息众将士之怒。我去得晚,我只来得及从白绫下救下贵妃,那迷药,桐莞加黄雚,第一次是用在这里,我请贵妃饮下此药,然后以假死骗过众人,一夜送出六十里,到安全之所再让圆行护送去东瀛,直至今日,他二人仍在扶桑。我救了一个女人,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你。”
李豫说到此处,我已不知是惊是悲,原来,后世的传说竟是真真实实,马嵬驿香消玉陨是历史之真,杨贵妃东渡扶桑却也是人间之实,李豫,是他。。。
“那一夜,我派王思礼回便桥救你,他救回了系和逽儿,伊贺后来赶上,他抱来的是适儿,我知你和瑾儿仍未逃出,王思礼折返再回,后来。。。后来他们告诉我救回了你,孩子找不到了,我远远看到你坐在车里,我以为是你,我真的以为是你。。。脸象,头发象,衣服也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这么象你,我要是知道,绝不会北上。”
李豫清泪纵流,他告诉我他听她第一声叫他殿下时的浑身冰彻,他的悔断肝肠,李系的第一棍,他跪地,第二棍,他人事不知,醒来,一切,太晚。
“我们之间,太多误会,太多阻挠,太多,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我第一次出师,我们只一水之隔,我在咸阳,你在便桥,我若知你生死一线,我若知你受尽折磨,我若知你苦痛挣扎,我。。。我不会舍你,便是如今,我也绝不舍你!”李豫探手怀中,一轴明黄绫锦呈我面前,“今年四月,父皇祭天遇刺,行军中允独孤颖舍身相救,壮烈牺牲。父皇感念其忠勇追封太子中允,我请求立其义妹为良娣,父皇亲笔下诏赐婚。你可知,我为何如此?”他神肃问我,我措不及防,望他望锦,答案呼之欲出。“我朝亲王可纳孺人两名,崔氏马嵬之后便成痴傻,如今良娣独孤氏便是唯一侧妃,我只要你知道,我李豫纳一良娣不在乎她是独孤氏亦或是张氏王氏,我只在乎你,珍珠,独孤清河,接旨吧!”
他满满期许,我满满悲痛。“为何?珍珠,你毋须担忧,独孤氏颇有心计之人,我将她放在宫中随张妃与她去斗,你只需做我的珍珠,其余滕妾只是储君之责任,更毋须。。。”我只是摇头,我只是说不,独孤清河,她已嫁过一次,再不会嫁第二次,“殿下,您请回吧,您所说一切我已明白,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您请回吧!”我推桌而起,他紧抓我手,紧紧不放。“珍珠,我还未说完,还有一桩,你听我说,听我说完!”我被他扯住,他指天为誓,“珍珠,你信我,勿信他人,我与青桐并未有私,举止有失是我的错。。。我若说我不介意你。。。那是自欺欺人,你错一回,我也错一回,如今,你我各谅解一回,不知这样,你可能心里好受?”
李豫情急出口,我默默注视,夫妻两年,战乱两年,和离一年,所谓世事变迁,王质烂柯。
“即便不为其他,也为适儿与瑾儿想想,适儿一出生即离开你,如今已三岁了,你怎舍得他再无娘亲教诲。”他重重再击,我含泪点头,“珍珠,我知你会答应,这般,再好不过。”他如释重负,展眉舒怀。“殿下误会了,我没答应。”我撸下他手,他面色渐沉,这一番话,是无数次午夜梦回面对己心,他是骄傲自负之人,原本,我并不打算亲口对他。“殿下,我提出和离,原因有三,愧疚是一,情逝其二,还有一点,便是成全于你。今日你告诉我第一件事便是我愧疚之处,再有千般理由,我未坚信你,忠于你,便是我错,无可挽回。我也扪心自问,你我再回不到从前,此中原因你我心里自有计较,过去之事我不再提,但是,我大嫂行正坐端,从不道人长短,她所言所为,无须他人评价。至于第三点,宫闱艰险人言可畏,你前路艰难我都明白,隐姓埋名,不见儿女,我都做了,我成全你,请你也成全我,我,从没想过换个姓氏身份再跟你,无论你信于不信,我没想过,也不想要,所以,儿女之念,你不该以此囿我。”
“再有,你我既已和离,便是自由之身,你是一国储君,娶妻纳妾心仪何人无须顾及于我,所以建宁王妃一事,无需得我谅解。殿下,您请回吧。”
我放下满怀,这些话这些念由来已久,直到今日此时才倾口而出,在我心里,他应该只是一个慈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恍然,望窗出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