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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睇著那袋微薄的薪水,默不作声的收下。
看来她是非走不可了,生存在特权主义下,她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无法对不合理的事情妥协的脾气一直是她的致命伤,她一直以为耐力、努力可以胜过一切,但现实的社会却一直打击著她的自信。
郁苹站起身来,抱起了纸箱,默默地离开超市。
※※※※
郁苹将箱子放在机车的脚踏板上,阳光下的空气已随著傍晚的余温而变得有些闷,犹如她现下的心境。
她摸索著机车上斑驳的痕迹,好像随便一个碰撞,这部机车就会散得七零八落似的,残破的镜子里反映著她凌乱的马尾和黯淡的脸色,看起来的确像个老巫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忘了该怎么打扮?
从她收养车祸丧生的好友之女开始,她就舍弃了少女该有的生活,更自动放弃了恋爱和结婚的权利。
从被父母赶出门的那一刻,她必须变得独立和坚强开始,她就忘了为自己而活了。
计算著口袋里的薪资,银行存款,以及两天后的遣散费,也许她可以有机会休息个一、二天,甚至一个星期,找回她二十五岁该有的青春……
“小妈咪!”
远远地,一个漾著可爱梨窝的六岁小女孩从娃娃车上,一路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郁苹身侧,郁苹立刻给她一个贴心的拥抱。
萧忆婕,一个郁苹无法放下的孩子。
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却异常懂事,她在三岁时接受了父母双亡的事实,对郁苹的养育充满了感恩,在她幼小的心灵中什么都知道。
“这么早就下课啦?”郁苹突地回神,这才发现时针又转了一圈。
平常娃娃车都固定送萧忆婕回到这里,再由郁苹同她一起回家。
“今天学校开始放暑假啦!小妈咪怎么了?”萧忆婕从三岁开始就这么喊郁苹,她灵秀的双眼察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格外小心的问著。
“没什么啦……”郁苹垂头丧气地说:“得罪了一个小霸王和一座大冰山,小妈咪要休息一阵子了。”
“小霸王?大冰山?好奇怪的说法哦!不过,小妈咪要休息啊?”萧忆婕睁大了双眼,开心地说:“好啊,我们可以一起起床、一起睡觉、一起出去玩吗?”
望著她的笑脸,郁苹的阴霾突地一扫而空,仿佛什么坏事都烟消云散了。
“可以呀。”郁苹回以笑脸。
“那……我们可以去看电影吗?”萧忆婕马上说出了她的愿望,“我听同学说,有部卡通很好看,我想……我想……”
“你想看啊?”郁苹摸摸她的头,明白懂事的小女儿不想给她增加经济上的压力,以现状考量,电影的钱她还是可以负担。“看你这么乖,我也很久没有放松一下了……好吧!明天我们就睡到自然醒,然后去看电影。”
“耶!”萧忆婕兴奋的跳起来,围著机车绕了二、三圈。
小巧的身影和欢乐的气氛感染了郁苹,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教她如何放得下?而忆婕也是她目前真正拥有的亲人,一旦失去她也等于失去了所有。
为了小女儿,她得振作,不能被环境和这个社会打败!
再望望这座庞大的百货购物中心,她深信自己在领完遣散费后,将会是最后一次看著这里。这个地方,她这辈子不会再来!
她得承认的事实是──这里的名牌她买不起,这里的大冰山及小霸王她更惹不起。
至于那双眼所带来的震撼……她得想个办法忘得一干二净才行!
第三章
会议室的气氛一直是严肃而紧张的。
为了迎接暑假的来临,各家百货公司皆推出了各种优惠活动来抢学生族群的消费者。
在世际新舫城出入的政商名媛一向不少,可为了提升业绩,学生族群这块市场亦不得轻忽。
目前的会议正进行到开战第一天的分析报告。
杜至野向来要求数据的准确和比较,他审视著报表上反应著周年庆活动的数字,各个专柜的销售业绩明显上升,但并不符合他的理想。
他愈见凝重的神色使得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冷肃,报告人更是战战兢兢。
他的视线一转,停留在“超市营管报表”几个大字上,旋即放下了手边的报表,针对超市的部分仔细察看。
也许是杜绍威引起的效应,他惹出了事端,所以杜至野自然格外注意超市这个区块,更无法忘记那名“虎姑婆”。
“关于超市的业绩。”杜至野突然开口中断了会议的进行,他看著超市经理问道:“报告上说,昨天的饮料损坏过多无法正确计算,扣除进货的实际数目和销售数目,业绩并不理想?”
“是……是啊!”超市经理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舌头打结。现在不是正在报告休闲服饰的部分吗?为什么会扯到超市来了?
“昨天那名女员工没有在整理过后,仔细计算损坏的饮料到底有多少吗?”杜至野对报告上不明确的预估数字相当有意见。
超市经理不是不清楚,但是把郁苹遣散后,饮料区的人手明显不足,临时又无法找到人支援,以至于报告上的数字会不精准。
但这些理由超市经理以为杜至野应该有所领悟,他没预料到杜至野会针对这个问题询问他,只好将详情全盘托出。
听到超市经理的解释,杜至野的脸色却愈变愈难看,逼得超市经理话说得愈来愈小声。
“你到底在说什么?”杜至野忿然的将报表一摔,吓得其他人跟著错愕不已。
“协理的问、问题是……”超市经理结结巴巴的问著。
“你把那名员工辞了?”杜至野冷声质问,愤怒经理的自作主张。
超市经理慌张的表示:“协理不是要我好好处理这件事吗?再加上郁苹对协理的不敬,我想这是最好的方式……”
“是谁允许你这么做?”杜至野的怒意排山倒海而来,阴晦的神情直教人害怕,他却无法克制自己莫名上升的怒气。
“我……对不起,我误会协理的意思了!”超市经理赶忙一迭连声的道歉,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引起协理的勃然大怒。
杜至野尚且无法为自己的气愤找到合理的解释,只不过他并不希望自己真的成为那名员工所言的特权份子。
虽然她的个性粗暴得教人难以忍受,可在工作上她并未失职,尚不构成辞退的理由。
随便扣个罪名要她离开的恶劣手段,绝不是他杜至野的作风!
“你马上把她找回来!”
杜至野的心思瞬间变得混乱,他倏地起身离席,留下一群错愕的老主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超市经理更是慌了手脚,直呼他真想尽快结束职场生涯,快快领到退休金安享余年。
※※※※
这天,郁苹按时回来领取遣散费,不同于以往的是,她带著萧忆婕,以“客人”的身分前来。
为了彻底执行“睡到自然醒”的目标,她和小女儿很放肆的睡到中午,当她们走入购物城的时候,肚子早就饿得头昏眼花了。
曾经待过这个地方,郁苹自然很清楚美食街里哪一样食物最便宜。
所以两人先是到了美食街的面食摊,叫了一碗担担面和一盘小菜,简简单单的吃了起来。
这间小吃店的特色除了东西好吃便宜外,为了表现怀旧的气氛,餐桌和椅子都做得比一般尺寸矮小,让食客坐在里头有种吃路边摊的错觉。
郁苹向店家另外要了一个小碗,分好面后交给了萧忆婕。
“喏!这一份是你的,想吃的话再告诉我。”
“好。”萧忆婕不论何时都表现得精神奕奕。
两人的组合难免引起侧目,郁苹年仅二十五岁,平时在不爱打扮的情况下和萧忆婕站在一起,仍然会让人感到讶异万分。
今日的她穿著一套运动服,看起来更加年轻,不免让人臆测她是否因为年少时太过荒唐,才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
郁苹早已习惯了这些猜测的眼神,自在的和小女儿享受天伦之乐,可在嘈杂的美食街里,却让她听见了最近非常熟悉的声音──
砰、砰、砰……
足球的弹跳声穿入耳里,郁苹不由得皱起眉头。
不会吧……那个小霸王居然跑到美食街来嚣张了?
她的猜测在下一秒马上得到了解答。
“哈!老巫婆和小巫婆在这里?”挑衅和轻蔑的稚音响起,杜绍威大剌剌地来到两人面前。
“又是你!”郁苹往后方一探,果然看到几名清洁人员正七手八脚的为小霸王“处理善后”。
“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地方踢球?你想示威是不是?”郁苹怒道。
“对啊。”杜绍威一点也不在乎为别人添麻烦。
郁苹正想破口大骂,突然发现身侧的小人儿有了些微的动作,萧忆婕以往的天真可爱霎时被困惑和生气取代,睁圆了双眼瞪著杜绍威。
郁苹好讶异!
因为萧忆婕从来不曾如此,她的个性温和善良,郁苹从未见她这般生气,连眉头都锁得死紧。
“你是谁?”萧忆婕不悦的问他,不明白他怎会这么没有礼貌,开口就喊她们是巫婆。
“我是谁干你屁事啊?”杜绍威反而对同是小孩的她摸不透了,只敢凶巴巴的回应。
“你讲话真是难听。”
萧忆婕不客气地批评,让杜绍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讲话才难听,像鸡叫!吱吱叫的小巫婆!”杜绍威不甘示弱的回嘴。
“你不只说话难听,而且没有礼貌、不尊重长辈,实在不是个好人。”
萧忆婕牙尖嘴利的说著,听得郁苹真想鼓掌叫好。
杜绍威眼看著就要失势,口不择言的指著她大吼:“你才是!你更没礼貌,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爸爸是这里的老板、我哥哥是协理哦;你咧!你妈妈只在超市工作,爸爸一定也没什么了不起。”
萧忆婕的神情一变,难解的复杂情绪已无法从她的表情中解读,可郁苹还是感受到她深藏在心底的伤痛,那是失去双亲时,她没有表现出来的痛!
杜绍威见她没说话,得意的以为抓到她的小把柄,又开口说著:“哈!你是不是没有爸爸?喔,被我说中了哦!你没有爸爸,你爸爸不要你……”
啪的一声,萧忆婕的突兀之举吓坏了大家──包括郁苹在内。
她火辣辣地赏了杜绍威一个巴掌,杜绍威脸颊上瞬间多了个鲜红的印子,彻底的错愕。
萧忆婕眼中闪著晶莹剔透的泪珠,更让郁苹感到难过。
“就算你有爸爸又怎么样?”萧忆婕又闷又气地指责他:“哼!把你教成这样的爸妈一点也不伟大,我虽然只有小妈咪,但她至少没有让我哭过、饿肚子过,甚至教我很多事,我只要有小妈咪一个人就够了。”
她气呼呼的说完就闭上嘴不再理他,杜绍威无法忍受委屈,哇的一声想往回冲,才跑了两步就撞上一双修长的腿,他犹见救星,马上指著后方大叫──
“哥,你看啦!她们好坏,哇……”
杜至野凛著脸,瞪著弟弟脸上的红肿,太阳穴微微的泛疼。
两天里,只要有郁苹出现的地方,他就得“亲自”处理这些一再重复的小事,无奈愤懑的情绪暗潮汹涌,扰得他相当心烦。
可,令他不能理解的是,当他看到她身边的孩子时,一颗心却因此而揪紧,他讶异她居然已经结婚,更惊愕她居然有了孩子!
杜绍威的哭闹声阻断了他的思绪,他只好再移动脚步,来到她们母女面前。
“郁小姐,这一次换成了你女儿动手?”杜至野的目光朝萧忆婕仔细的审视,不知怎地,他怎么瞧,都无法从小女孩身上找到和母亲相似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小女孩和郁苹一般,皆不畏惧他逼人的怒气,正张著圆大的杏眼,戒备的看著他。
郁苹安抚著女儿,没好气地解释:“不好意思!看不惯的事情,她就会想纠正。”
“哦?这一点倒跟你很像。”杜至野说著,领著杜绍威坐了下来。
郁苹对杜至野的动作有些愕然,现下他们这个四方桌全坐满了,大人正对著大人、小孩正对著小孩,气氛实在诡异极了。
“杜协理,我有邀请你坐下吗?”反正她是个被遣散的员工,郁苹说话也不带任何尊敬的味道。
“是没有,不过我想这件事还是得处理,坐著总比站著好。”
杜至野的一字一句,依然没有征询同意的意味,但却可以稳如泰山的坐定,让她无法从中找话柄赶他走。
现下的场面变得很奇怪,若是他们四个人的感情再好一点,就可以组一桌打麻将了……
“杜协理不用开会吗?”
郁苹被诡谲的气氛逼得不得不先打破沉寂。他应该很忙才对,要不就是爱弟心切,不论弟弟到何处闯祸,他这个做哥哥的都必定出面解围。
“你不用上班吗?”杜至野反问。
郁苹翻翻白眼,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杜协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在你的一声令下必须离开这里,我今天是回来领遣散费的。”
杜至野的神情微僵,她的冷嘲热讽直教他一阵不快。
“我从来都没有下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