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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养,就三年。
在这三年间,十娘去看四姨娘的次数一只手指头都数得完。没想到,大姨娘一走,她竟然会去四姨娘那里。
要说这是巧合,十一娘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何况,那四姨娘还在两人谈话的时候让婢女守在门外……
她指间飞快地翻飞:“你去找个扁方的匣子,等会把我打好的两根络子装进去。”
冬青微怔:“您要亲自去给大姨娘、二姨娘送络子?”
十一娘答非所问:“我是要去给大太太请安,顺便送这络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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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到的时候,大太太屋里已欢声笑语。
紫薇和紫苑牵扯着一幅字画站在大太太面前,五娘倚坐在大太太身边,指点着字画:“……您看,这个字好看不,是我仿的古篆。还有这个,是仿王羲之的行草……”
大太太微笑着点头,不停地点头,好像很满意眼前的这幅作品似的。
看见十一娘直走了进来,大太太就朝着她招手:“来,看看你姐姐写的这百寿图。”
这么快就写好了!
十一娘心里暗暗奇怪,笑盈盈给大太太问了安,又和五娘见礼:“这是给做绣样的吗?姐姐好快啊!”
五娘给十一娘回礼,笑道:“想着要给大姐家里送寿礼,我这也是急赶出来的。就怕有写得不好之处,连累了姐姐也绣不好。”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十一娘笑着打量五娘写的字。
六尺见方的一张宣纸上,楷、隶、篆、行、草……字体各异,大小不一,琳琅满目,让她不由暗暗吃惊。
估且不论这些字功底如何,单单这份用心,已让人佩服。
没想到,五娘的书法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大太太也笑:“我看着也觉得写得好!”
“多谢母亲夸奖。”五娘笑着谦虚了一番。
大太太就让紫薇和紫苑把字画给十一娘:“就照着这个绣吧!”
十一娘曲膝应“是”,琥珀忙上前去收字画。
大太太就指了琥珀手中的匣子,“这是……”
十一娘笑道:“那是给庥哥打的络子。”
大太太听了眼睛一亮,道:“拿来我看看。”
琥珀听着,忙将匣子打开,递了过去。
两根代表五行的白、蓝、黑、红、黄五色的丝钱色彩斑斓,静静地躺在大红绒的匣子里。仔细看时,才发现两线丝钱是被编成了攒心梅花的络子,中间缀着五个枣大的蝙蝠。
“真是精巧。”大太太把在手里啧啧称赞,“不说别的,就凭着这两根络子,十一娘的女红在杭州府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了。”
五娘听着目光一闪。
十一娘已笑道:“女儿能打出这样的络子来,也是因为母亲远从杭州府给我们请了师傅来。”
大太太听着,眼底流露出几分欣慰:“去给两位姨娘送去吧!免得天色晚了!”
十一娘笑着应了,正要曲膝行礼退下,有小丫鬟来禀,说十娘来了。
大家都露出惊讶的面情,就是大太太,也挑了挑眉角。
自从三年前她陪着四姨娘跪祠堂受了风寒得了哮喘后,一到冬天,大太太就会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十一娘想到来前所发生的事,心里不由有些忐忑,总觉得十娘的突然到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快让她进来,免得吹了冷风,又喘起来!”大太太吩咐那小丫鬟,语气却带着几分鄙夷。
屋里的人个个左顾右盼,装没听见。
很快,小丫鬟就领了个穿了件灰鹤色锦绸披风的人走了进来。
十一娘微怔。
她连衣服都没有换就直接从四姨娘那里来大太太这里了……
小丫鬟小心地帮她解了披风,露出半新不旧的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来。
“女儿拜见母亲。”她身姿轻盈如柳般地给大太太跪下。
大太太受了她的全礼,这才抬了手:“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来了?要是冻坏了,我怎么能安心。”说着,吩咐身边的许妈妈,“给十小姐煨杯姜汤来。她身子骨弱,不比五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儿,风吹雨打都不怕。也不比十一娘,北风还没有刮,她棉衣棉裙就穿到身上了,不用我/操心。”
她说话的时候笑吟吟的,说话的语气也很关心,可听在十一娘耳朵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五娘听着已是拉着大太太的衣袖撒娇:“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母亲还拿这话排揎女儿。女儿可不依——我怎么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十妹您就捧在手心里,十一妹就乖巧的让您不用操心。”
“你看看,摇得我头昏。不是猴儿是什么?”大太太笑着扶着额头。
大家都应景的笑。
十一娘却是上前和十娘见了礼。
十娘平日里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让她浓俪的眉目如夏花般盛放,有种动人心魄的惊艳。
十一娘看着心中一紧。
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四姨娘时的情景。
那时候也是冬天,四姨娘穿着件颜色鲜亮的草绿色柿蒂纹刻丝褙子,外面披了件猩猩红白貂披风,手里是宝蓝色画珐琅开光花鸟手炉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她刚醒过来,朦朦胧胧间,还以为自己糊涂了,梦到古仕女图中的美人走了下来。直到四姨娘那温暖的柔荑轻轻地抚在了她的额头上,她这才有了真实感。
十一娘还记得她当时满脸爱怜:“可怜的孩子,都是我们家十娘的不对。我等会就让她来给你陪罪。”
说这话的时候,四姨娘柳叶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只是,四姨娘还没有走出她的院子,就被许妈妈叫去了大太太的屋里。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四姨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了。
念头闪过,她打了一个寒颤。
十娘穿的这件衣裳,就是当年四姨娘穿过的,不过已经旧了……
十一娘不敢多想,十娘已和她寒暄:“妹妹也在这里!”
“正要去段姨娘和袁姨娘那里。”当着大太太,十一娘从来不称段氏为大姨娘。
十娘笑着点了点头。
十一娘已趁机向大太太告辞:“母亲,那孩儿就去姨娘那里了。”
大太太的注意力已全被十娘吸引,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十一娘如释重负,忙带着琥珀退了下去。
门帘子垂下来时,她听十娘笑道:“……女儿想到天冷,也不知道母亲身体如何,特意过来看看。”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琥珀也不做声,跟着十一娘匆匆离开了大太太处,这才叫住了十一娘:“小姐,您还是把披风披上吧!”
十一娘这才放缓了脚步,去了两位姨娘处。
正文
第十五章 事态(中)
堂屋正面有三尺见方的神龛,供着观世音跌坐像,像前一尊小小的三足泥金香炉,供着三支伽南香。
袅袅香烟中,观世音菩萨正用慈爱悲悯的表情注视着芸芸众生。
听丫鬟通禀,说十一娘亲自来送络子了,两位姨娘连袂而来。
大姨娘一张圆圆的笑容表情温和中带着亲昵,高声吩咐彩霞:“快,快给十一小姐上茶!”
二姨娘削瘦的脸上也露出了几丝笑意,指了一旁的太师椅:“坐下来说话吧!”
十一娘笑着给两位姨娘行了礼,半坐在了太师椅上,示意琥珀将匣子交给两位姨娘,谦虚道:“也不知道合不合意?”
大姨娘亲手接了匣子,未看已笑道:“合意,合意,怎么会不合意!”
丫鬟们上了茶,大姨娘笑盈盈地道:“我今天一早去绿筠楼,听说你在打络子,就没有打扰,去了十小姐那里。”
自己既然亲自把络子送来,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要说清楚一些事。对方既然一点不讳忌,也有挑开窗户说亮话的意思。
再兜圈子,就显得矫情了。
十一娘微微笑:“听说您去了十娘处,我让冬青去请,谁知道您已经走了。我想着络子打好了总要送过来,就没让她去追。”
大姨娘笑容慈祥:“我去了五小姐处。”
十一娘忍不住心中的惊讶,嘴角微翕,正思忖着要说什么好,大姨娘已叹道:“你们年轻,以前一些事,不知道。
你们大姐的婆家永平候徐家,祖藉河北,因从龙有功,得了世袭罔替的爵位,评了开国十将,配享了太庙。正安年间,徐家卷入‘郑安王谋逆案’被夺爵,延年年间虽然复了爵,声势却大不如前。老太爷在京为官之时,与徐家老侯爷交好,就把你大姐许给了徐家。
那时候,徐家二小姐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简王妃,姑爷读书不多,又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在禁卫军任个七品的营卫,大太太不太愿意。
谁知道,时来运转。
先是姑爷的哥哥病逝,姑爷得了爵位,大小姐成了永平侯妃。后来简王登基做了皇帝,封徐家二小姐为皇后。姑爷又先后平了苗司和北疆之乱,封了大将军,做了正三品的都督。这样泼天的富贵,却不是人人都能享的。”
话说到这里,大姨娘的眼中有了几份冷意。
“大小姐第一胎小产了,徐家老夫人做主,先是把大小姐进门前姑爷房里的两个通房秦氏和佟氏的药停了,后又为姑爷纳了扬州文家的大小姐为妾。第二年,秦氏生了儿子,抬了姨娘;文姨娘虽然没有秦氏的福气,但也生了个女儿。而我们家大小姐呢,却几年也没一点动静。就将贴身的婢女秋罗收了房。好不容易,秋罗也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可孩子没足月就夭逝了。
为了这件事,我们大太太不知道求了多少神,拜了多少佛,大小姐不知道寻了多少秘方,吃了多少副药,终于在成亲的第八年有了喜讯。谁知道,孩子怀到第七个月,早产了,生了个孱弱的连大哭几声力气都没有的儿子,取名叫谆哥。”
十一娘不由轻轻地“啊”了一声。
在罗家妇仆的眼中,在罗家的这些姊妹间,罗元娘一直是个神般的遥远的存在。
相貌出众,才情过人,嫁给了当朝权贵,又生了嫡子……世间能想到的一切幸福,在她身上都能找得到。可没想到……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号称江南四大巨贾之一的文家,竟然同意让女儿给永平侯做妾室。
她又想到那天二姨娘的话,“谆哥是嫡子,却不是世子”,会不会,这就是内幕呢?
十一娘觉得嗓子眼发干,想问,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到底是没足月的,就是人参燕窝地喂着,到底不比秦氏生的儿子,活蹦乱跳不说,还聪明的很。三岁能识字,七岁能断文,如今刚刚十岁,说是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了。”说着,大姨娘深深地撇了十一娘一眼,“所以,我们的大小姐这几年简直是寝食难安……身体自然也就不可能好了。”
徐家真是复杂……
十一娘在心底苦笑。沉吟道:“文家,怎么会答应把女儿送给别人做妾……这也太失颜面了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二姨娘却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讽刺地道:“颜面算什么?是能吃,还是能喝。文家有了这层关系,今年才拿下了内务府的瓷器生意。比起瓷器上的利润,颜面算什么?”
十一娘欲言又止。
正如二姨娘所言,颜面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可关键的时候,它却能让人挺直了脊背,克服没有吃、没有喝的窘境。
但她不是来和两位姨娘辩驳的,也没有要去改变别人观念的想法。
她淡淡一笑,道:“这样说来,我们府上的秋罗有文家的小姐做伴,也还不算孤单!”
实际上是委婉地问大姨娘,为永平侯生过孩子的秋罗怎样了?
大姨娘也是个聪明人,立刻笑道:“秦氏是从小在徐家老夫人身边调教的,文氏是嫡女,我们秋罗虽然漂亮,可要是这女人只靠漂亮就行,那又怎么会有‘门当户对’的说法呢?”说着,掩嘴一笑,眼角眉梢竟然就有了几份妩媚。
也就是说,秋罗连个姨娘都没能到手!
十一娘脸色微变。
这两位姨娘虽然年华已逝,容颜憔悴,但举手投足中无间意流露出来的风情却也能让她猜到她们当年的美艳。连她们都落到这样的下场,不正是“女人不能只靠漂亮”的最佳论据吗?
她不由轻轻叹一口气。
“可我们罗家是官宦之家,世代文香,老太爷累官至内阁大学士,不是文家世代商贾可比拟。”十一娘进一步求证,“点长命灯,也不是普通的佛事吧?”
“没想到,你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