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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想着十一娘嫁到徐家来的时候都有狼后有虎的,如今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只问了管青待父母是否孝顺,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要求。
十一娘就让宋妈妈过转给杜妈妈,想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管家只当是天上掉了简饼下来,喜得合不拢嘴,阖府的仆妇都知道琥珀要嫁到管家来了,一些平日从不走动的媳妇、婆子都到管家恭贺,把太夫人也惊动了,太夫人特意喊了琥珀说话。
“长得可真是齐整。”太夫人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吩咐杜妈妈,“把前几日清出来的那几件大红衣裳都赏了这丫鬟。”
杜妈妈笑着应声而去。
琥珀红着脸,曲膝行礼,谢了又谢,拿了太夫人赏的衣裳回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看那些衣裳都还新着,全是上好的缕罗绸缎,笑道:“这几天改一改,到了秋天正好可以穿。
琥珀出嫁的日子定在了九月。
绿云几个掩了嘴笑,琥珀面如霞飞。
徐嗣谆和徐嗣诫下学过来。
看见十一娘炕上散着几件光鲜的衣裳,都问:“母亲做新衣裳了吗?”
和管青的婚事定下来了,琥珀像没事人一样依旧在十一娘面前当差,可大家看她的目光到底有些不同了。琥珀面子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听徐嗣谆和徐嗣诫这么一问,怕绿云几个又说话什么让人害臊的话来,忙拉了徐嗣谆和徐嗣诫去洗手:“……夫人吩咐厨房做了凉粉。”
两个小家伙欢欢喜喜地跟着琥珀走了。
身后传来一阵窃窃的笑。
茶香、绣橼几个怎样敢麻烦琥珀,忙道:“姐姐有事先去忙吧!少爷这边有我们呢!”
琥珀心虚,听茶香、绣橼这么一说,把徐嗣谆和徐嗣诫往她们一丢,说了句“你们服侍两位少爷、我去跟厨房说话声”,匆匆转身出了厅堂。
难得见到琥珀这副窘迫的样子,茶香和绣儿面面相觑,打了水给徐嗣谆和徐嗣诫洗手。
徐嗣谆就问茶香:“琥珀姐姐这是怎么了?她好像很羞的样子!”
抬脸却看见一个面生的丫鬟扒厅堂的帘子朝里张望。
这些日子府里放了好几个丫鬟出去,宋妈妈正在调教新丫鬟。
徐嗣谆没有在意,洗了手,要去东次间。
却见那丫鬟对着他招手。
他微微一怔。
那丫鬟已朝着他使眼色,神色间颇为急如。
徐嗣谆心中一动,脚下一缓,落在了众人的后面,笑道:“茶香,我要去净房。”说话,也不管茶香听没听见,急急出了厅堂,朝徐嗣诫住的厢房去。
茶香几个反应过来,已不见徐嗣谆的影儿。
一群人赶了出去,见个面生的小丫鬟服侍着徐嗣谆往徐嗣诫的厢房去,以为是新进的丫鬟,只是匆匆跟了过去。那丫鬟就立在门口帮她们打了帘子,茶香脚步微顿,看那丫鬟一眼。那丫鬟忙堆了笑,和所有的小丫鬟一样,露出阿谀奉承的样子。
茶香挺胸进了厢房。
徐嗣谆坐在马桶上,想着那丫鬟的话。
“过几天是故去四夫人的生辰,再过几天又是世子爷的生辰。陶妈妈说,今年她不在府里,不能亲来庆贺,请世子爷多多担待。要是子爷得闲,还请在故去四夫人的生辰之日到祠堂给故去的四夫人上柱香,故去的四夫人在天之灵也好保佑世子爷平安清泰,不被小人所扰。
久远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他一直记得,娘亲的生辰是五月二十七日。每到这个一天,陶妈妈一大早就会给他换上新衣裳,把他抱到娘亲的屋里。走过屋檐时,立在屋檐下和院子里的丫鬟、媳妇、婆子,包括管事的妈妈在内,都会低下头。
娘亲那天会坐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炕桌上摆满了各种吃食。
他一进去,娘亲就会张开双臂。
待陶妈妈把他放在娘亲的怀里,娘亲就会紧紧地抱着他,他的鼻尖就会萦绕淡淡的药香,让他感觉安定又宁静。
娘亲就会指了炕桌上的吃食细声细气地问他:“你要吃什么?”
陶妈妈就会嗅怪地走过来:“夫人,四少爷已经吃了半碗粥,再吃,要积食的。”
娘亲也不生气,只扬了脸笑。
这个时候,爹爹的礼物也到了。
常常是一张薄薄的纸。
娘亲看也不看,就让陶妈妈收起来。
然后温柔地亲他的面颊:“这些都攒起来,给我们谆哥儿。”
已经多久,他没能再闻一闻娘亲怀里才有的那种充满温馨的淡淡的药香……
他低下了头,眼睛有些湿润。
徐嗣谆从净房里出来,搓着澡豆问茶香:“你知道我娘亲是什么时候生辰吗?”
茶香一愣。
元娘主持中馈的时候她才进府,刚被拨到太夫人的院子,元娘就去世了,哪里记得这些。
“四少爷问这做什么?”她笑道,“要不,我去问问杜妈妈?
也就是说,不知道了!
徐嗣谆怏怏然:“算了,我只是随口问一问。”
茶香松了口气。
回了东厢房,凉粉己经端了上来。
雪白的凉粉,红褐的汤计,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十一娘却问徐嗣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徐嗣谆望着十一娘眸子里流淌的关切,脑海里的珍藏如海水般汹涌而至,挂在墙上的影像与眼前的人恍恍德德复叠在了一起。
“怎么了?”十一娘担忧的声音把他从迷茫中拉了回来。
徐嗣谆仔细地端详着十一娘。
母亲和娘亲是不一样的。
影像上,娘亲眉目精致,目光平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有一种悲天悯人的详和。母亲也喜欢嘴角含笑,只是目光澄净透亮,显得神采奕奕。
正文
第四百二十三章 无妄(上)
从十一娘的屋里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沥沥,打在竹梢焦叶之上,有一种清冷的味道。
徐嗣谆问来看他是否歇下的杜妈妈:“您还记得我娘亲的生辰吗?”
杜妈妈想了想,笑道:“是五月二十九,”又有点拿不定主意,“应该是五月二十七。”解释道,“妈妈年纪大了,记得不是十分清楚了。四少爷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没什么!”徐嗣谆低垂着眼睑,浓密的长长睫毛像把小扇子,投下月芽形的阴影,十分的可爱,“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杜妈妈爱怜地抱了抱徐嗣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上学呢!”
“嗯!”徐嗣谆乖巧地轻轻应喏,窸窸窣窣地躺了下去。
杜妈妈帮他掖了掖被角,嘱咐了值夜的茶香几句,这才去了太夫人那里。
茶香关了门,歇在一旁的贵妃塌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
檐头的水滴有规律地滴着,一声声,清晰可闻,吵得徐嗣谆睡不着。他脑海里不时浮现管事妈妈们略带谄媚的笑脸。
从前,这些都只属于他的娘亲,可现在,却属于另一个人。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觉得难受。
“茶香,”徐嗣谆睡不着,“你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床上的人一直翻来覆去,茶香没敢合眼。
“我娘亲啊!”茶香笑道,“从前也在府里当过差,服侍过太夫人。不过,她只做到了三等丫鬟就配了人。”她想到娘亲听说自己要到四少爷屋里当差时兴高采烈的样子,露出愉快的笑容,“逢人就说我有出息,比她那个时候强百倍。叮嘱我们好好服侍四少爷,以后出去,也是个有体面的人……”
徐嗣谆听了几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他的娘亲不是这样的。他的娘亲就是含笑坐在那里,也让那些管事的妈妈们垂手而立,更别说是那些三等的丫鬟了。他的娘亲也不会逢人就说话,都是别人说,她神色怡然地听着,她一开口,所有的都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了想见见娘亲的念头,而且这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执着。
徐嗣谆突然起身,趿着鞋子就爬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茶香来不及披衣,抓了搭在被子上的夹衫就跟了过去。
徐嗣谆撩了窗帘朝外望。
雨好像停了,大红灯笼照在雨后的青石板上,泛着诱人的五彩的光芒。
“茶香,我想去看看娘亲!”此刻,这念头是如此的强烈,到了让他坐立不安的地步。
茶香却吓了一大跳:“四少爷,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明天再去吧……”
没等她的话说话,徐嗣谆已从炕上溜了下来,跑到一旁的衣架前扯了件宝蓝色的道袍就住身上套。
茶香忙跟了过去:“四少爷,要是让太夫人知道了,会生气的……”
徐嗣谆突然转身,目光定定地望着茶香,眸子如琉璃般清澈透明。
不知道为什么,茶香很是窘迫。
徐嗣谆已低了头:“我娘亲是五月二十七日的生辰,可大家都不记得了……”
有水珠坠下,落在她脚边。
茶香心里不禁又酸又苦。
耳边传来自鸣钟当当当的报时声。
她不由咬了咬唇。
现在才戌正,故去四夫人的院子就在太夫人院子的后面,那边院子住着汪妈妈等人,这边院子也有守夜的人……应该不要紧吧!
“四少爷,那我们得跟碧螺她们说一声才行……”
徐嗣谆抬起头来,被泪水冲洗过的眸子特别的润黑。他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雨的确停了,却刮起了风。
茶香牵着徐嗣谆的手,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太夫人内室的灯已经熄了。
茶香微微一怔。
太夫人这么早就歇了……
“四少爷,您仔细脚下。”她低声叮咛,和徐嗣谆拐过正房旁的耳房去了后院。
可能是晚傍下起了雨,丫鬟居住的后罩房虽然大部分都点着灯,但院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影。
茶香站在窗下轻声喊值夜的婆子:“妈妈,我是四少爷屋里的茶香,有东西落在了四夫人那里,急着要去拿。”
婆子立马开了门。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传得老远,让茶香心里砰砰乱跳了好几下:“妈妈小声点。杜妈妈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婆子抬头看见跟在茶香的身后的徐嗣谆,声音硬生生地低了八度。
“我知道,我知道!”轻轻解了腰间的钥匙,帮他们开了后门。
茶香塞了两块碎银子给那婆子:“妈妈等我们一会,我们马上就回来。”
婆子不敢要银子:“茶香姑娘快去快回,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脸上堆满了笑。
“这是我们四少爷的心意。”
茶香又把两块碎银子推了过去。
那婆子这才喜滋滋地收了,殷勤地道:“四少爷只管放心地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茶香笑着低声道谢,和徐嗣谆出了后门。
两边是枝叶茂盛的大树,风吹过,树枝婆娑乱舞,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有点像蚕吞噬桑叶的声音,让人想着就有点胆寒。
徐嗣谆朝茶香身边靠了靠。
茶香忙揽住了徐嗣谆的肩膀:“没事,是风!”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不怕!”徐嗣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眼睛却盯着不远处在风中摇曳的大红灯笼——那里就是娘亲住的地方了。到了那里,娘亲就会保佑我了。
茶香点头,不由加快了步子。
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林子旁窜了出来。
“啊!”两人搂在一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黑影好像被他们吓了一跳似的,猛地转身。
苍白的面孔,黑漆漆的眼眶,嘴里还垂着个长长红舌头。
徐嗣谆双眼一翻,人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十一娘已经睡下,徐令宜还靠在床头看书。
外面发出一阵声响。
“怎么了?”她支肘坐了起来。。
“你歇着,”徐令宜眉头微蹙,放下书,“我去看看!”
十一娘复又躺下。
徐令宜刚趿了鞋,琥珀就撩帘而入。
她脸色很难看,草草地行了个福礼,低声道:“刚才太夫人那边的葛巾姑娘过来,说四少爷受了惊吓,让侯爷快过去看看。”
徐令宜闻言色变:“怎么会这样?”
“出了什么事?”十一娘心里一阵发慌,坐起身来。
徐令宜已弯腰扯了鞋,拽了一旁的道袍就披在了身上。
“有娘在,你先歇着吧!我去看看就来。”他交待一句,大步流星出了内室。
十一娘就喊了声“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