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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愕然。
把琥珀拔到自己屋里来,那冬青呢?
难道姚妈妈真的说动了大太太把冬青配给她的侄儿,所以大太太先把琥珀拔过来,让互相这间熟悉熟悉,等到把冬青配出去的时候自己屋里也不至于乱了方寸。
想到这些,十一娘心里翻江倒海似地,竟然隐隐有了怨怼。
三年的经营,她好不容易和身边的人培养出了感情,让她们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行事了,大太太却突然把自己的丫鬟放到了她的身边……这就好比是卧榻之侧,有别人鼾睡般,就算是没有恶意,也让人不安。
可她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嘴上不敢迟疑片刻。神色惶恐地道:“母亲,这怎么能行?琥珀姐姐可是您身边得力的。给了我,您怎么办?”
大太太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我们府上的小姐,身边服侍的人都是有定制的。”她正色地对身边的丫鬟媳妇子道,“都是配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一个乳娘,两个粗使的媳妇。如今十一娘的乳娘留在了福建,我给她再添个大丫鬟,填了乳娘缺……也不算违例。”
身边的人或道“大太太说的是”,或道“大太太考虑的周祥”。那吴孝全家的更是笑道:“按道理,大太太早就该把十一小姐屋里的这个缺补上了。如今才说起来,也不知道是想省了几年的月例钱,还是真的没有想到?”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大太太也笑起来。
吴孝全罗家的大总管,许家的家生子,大太太的陪房。
对这些人,她一向很宽容!
大家笑了一会,大太太望着十一娘:“至于你屋里的冬青……”她顿了顿。
或者是因为琥珀的到来让她彻底地清醒过来,知道了自己全力搭建起的城堡在大太太面前,不,或者是说,在上位者手中是多么的碎弱。一向很能沉得住气的她突然变得浮躁起来。短暂的停留,竟然让她突然间汗透背脊,心“砰砰”地乱跳。
原来,这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感觉!
十一娘放在裙边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指甲掐在肉里也不觉得痛。
得想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这种把命运交给别人来掌控的感觉太难受了!
“……也免了她的差事,让她一心一意在你身边服侍,让你可以安心安意地绣百寿屏风。”大太太的声音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旁,让她脑子“嗡嗡”作响。“琥珀是个能干的,有她在你身边服侍,我也放心些。以后你屋里的事就交给她吧!”
事已至此,她没有抵抗的能力,也就不去想反驳些什么。
十一娘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
她当务之急是要好好地应付眼前的一切。
十一娘露出受之有愧的表情,半蹲着给大太太行了一个福礼:“多谢母亲!”
“那就这样了!”大太太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倦意,吩咐吴孝全的:“等会把屏风的尺寸、样式告诉两位小姐,也免得她们两眼一抹黑。等她们姐妹商量好了,你再来回我一声。”
吴孝全家笑着应了。
大太太就端了茶:“你们下去吧!”
全然没有提冬青的婚事。
是忘记了?
还是因为现在不是时候?
十一娘不由望了一眼远远立在大太太身后的姚妈妈。
姚妈妈也望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到了一起。十一娘就看见了对方毫不退让的眼神。
她突然为自己悲哀起来。
现在的她,也只有能力和姚妈妈这样的人斗一斗了!
正文
第四章 娇园
五娘、十一娘和吴孝全家的鱼贯着出了门。
大家站在门口,好像心情都变得轻松,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吴孝全家的就笑着问两姊妹:“我这就去找我们家那口子把屏风的尺寸、款式拿来。只是不知道等会到哪里找两位小姐为好?”
做一个百寿绣屏,先要确定绣屏的样子和尺寸,再由五娘按照绣屏的大小把要绣的字写好,十一娘把屏风的面料、丝线选好,然后就可以以针代笔,根据布料经纬的走向照着五娘所写的字体开始着手绣屏风了。
所以,刚开始是吴孝全家的和五娘的事。
十一娘自然不便插手。
她笑盈盈地望着五娘。
五娘也知道,自己在大太太面前许了两天的日子,如果两天后没有东西交给十一娘,万一十一娘到时候拿不出东西来,那可就全是自己的责任了。
这个时候,不是讲客气的时候。
“要是妹妹不嫌弃,不如到我那里去坐坐!”她笑望着十一娘,“我那里离母亲这里要近些,等会吴妈妈也好去给母亲回话。”
五娘住在正屋西边的娇园,过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还是姐姐考虑的周到。”十一娘笑道,“那就叨扰姐姐了!”
“自家姊妹,何必这样客气,倒显得生疏。”五娘笑道,“你天天窝在屋里做针线活,除了大太太处,哪里也不走动。是我请也请不到的贵客,我巴不得你天天来叨扰叨扰我。”
十一娘听了笑道:“那我就不和姐姐客气了!”
吴孝全家的也极赞同五娘的决定:“既然如此,那我等会就去五小姐的娇园回话。”
五娘和十一娘点头:“这样冷的天,辛苦妈妈了!”
“小姐说哪里话。这本是我份内的事!”吴孝全家的客套了两句,转身去找自己家那口子去了。
十一娘就吩咐一旁的滨菊:“你去跟冬青说一声。母亲身边的琥珀姐姐从今起就要到我们屋里来当差了。让她叫人给琥珀姐姐收拾一处歇脚的地方,然后到母亲那里去迎迎——看琥珀姐姐那里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我还要去五姐那等吴妈妈/的屏风样子。你把话传到了,就去五小姐那里找我!”
自从知道大太太把琥珀拔到十一娘处,滨菊心里就抓肝抓肺地不是个滋味,巴不得一下子飞回绿筠楼去和冬青商量该怎么办好。现在十一小姐让她回去给冬青报信,正中了她的下怀。她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急步而去。
五娘望着滨菊的背影目光一闪,笑道:“妹妹待人真是客气!”
“毕竟是服侍过母亲的人。”十一娘笑容温和,“到我那里就是受了委屈的,我们再不对人家好一些,只怕琥珀姐姐会觉得委屈,白白拂了母亲的好意!”
五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笑着带着她去了娇园。
娇园住于芝芸馆正屋的西边,三间两进,中间隔着个天井,几株芭蕉树比屋还高,原叫蕉园。后来这里成了大小姐罗元娘的住处,大太太嫌这名不好,“蕉”又同“娇”,就改了名叫“娇园”。元娘嫁去后,大太太就把五娘安置在了那里。五娘为了尊敬这个姐姐,留了原来元娘住的第二进小楼,日夜让人打扫,如元娘在家里一般。自己住进了第一进的小楼,将中间做了日常居坐宴息之处,东边做了书房,西边给小丫鬟、婆子住了。自己和两个大丫鬟紫苑、紫薇住在二楼。
进了门,紫薇带着两个小丫鬟迎了上来。
互相见了礼,五娘和十一娘分主次坐下,小丫鬟们上了茶,紫薇用水晶盘子装了黄灿灿的凤仙桔:“前日大太太赏的,十一小姐尝尝。”
“傻丫头,”五娘看了十一娘一眼,“太太赏了我,自然也赏了十一娘。用得着你巴巴献殷勤。”
紫薇抿嘴而笑:“十一小姐有,是十一小姐的,这是我们的心意嘛。”
十一娘笑容盈盈,拿了一个桔子在手里剥:“我那里人多,几个凤仙桔好比是人参果,眨眼就没了。心里正欠得慌,紫薇姐姐就端了一盘子出来。好比是欠磕睡的人遇到了枕头,这殷勤献得好!”
她手指纤长,素如葱白。金黄的桔皮翻飞指间,竟有灿霞般的艳丽。
五娘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十一娘的脸上。
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目似秋水,唇若点绛……什么时候,十一娘已长得如此漂亮!
她心里一阵恍惚。
耳边又响起十一娘温柔舒缓的声音:“整整一百个‘寿’字,姐姐可想了怎么写没有?是想在中间写一个大‘寿’字,然后背后写九十九个小‘寿’字呢?还是准备每纵横各排十个‘寿’字呢?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两个图样都不错。不知道姐姐觉得哪个好?可有什么我想不出的好主意?”
五娘一震,回过神来。
再漂亮又如何?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光阴再把人抛,只怕又是一番光景,徒让人好笑罢了。可想嫁得好,那得大太太点头……
她笑着起身:“妹妹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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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娘的书房很宽敞,但屋里只有两件家具——一是临窗的黑漆大画案。案上整整齐齐摞了一叠名人法贴,又摆了四、五方砚,一个天青色旧窑笔海,林林总总地插了不下十来只粗细不一的笔。二是靠墙的一张黑漆贵妃榻,铺了个旧新不旧的秋色云纹锦垫。不免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冷清。
十一娘就搓了搓手:“姐姐也不升个火盆?练字的时候怎么办?我可不行。我要是要绣花了,非得升了火盆不可。”说着,她笑起来,“不过,我住的地方只有姐姐的书房这么大,而且常有丫鬟媳妇子找我帮着做针线,就是不升火盆,挤在一起做活,也不冷。”
五娘知道十一娘擅绣,家里的丫鬟媳妇婆子都爱找她,或是帮着绣点东西,或是指点绣工。听了戏谑道:“我这里那比得上你那里门庭若市!”
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笔海中笔管最粗的那支笔:“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写大字了?我记得姐姐是最喜欢写簪花小楷的。”
五娘笑道:“我和妹妹想到一块去了——想中间用草书写个大大的‘寿’字,然后在旁边用簪花小楷写九十九个小一些的‘寿’字……”
十一娘不由惊讶。
五娘这样说,相当于暗示十一娘,她早就知道大太太要送永平侯太夫人什么寿礼……她又怎么会那么早知道,不是大太太说的,就是有早知道大太太心思的人给她通风报信。如果是前者,说明她比十一娘更得大太太的欢心,大太太不仅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还让她提前准备,免得事到临头在她手里迟缓失了颜面;如果是后者,说明她与好些有体面的丫鬟、妈妈们关系非比寻常,不是十一娘可以比拟的!
不管是哪种,这样表达,都是赤裸裸的示威!
而五娘话未说完,脸上就露出后悔的表情,好像很后悔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又急急地道:“你知道我,平时喜欢书法,没事的时候喜欢琢磨这些……”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十一娘听了笑着点头:“姐姐一向聪慧,是我所不及。”
并没有五娘预测中苦涩或是黯然。
好像对五娘那个“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琢磨这些”的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似的。
五娘不由气馁。
每次和她说话都这样,好像一拳打在绵花上,没有一点成就感。不像十娘,满眼怒火却不敢发作……
她觉得很无趣,把以前写的几张草稿拿出来给十一娘看:“……这张是我们刚才都提到的,中一个大寿字,旁边九十九个小寿字……这张是写成一个菱形,中间用小楷,菱边用隶书……这张写成个圆形,全用小楷……”
两人正说着,紫苑给十一娘端锦杌来。
十一娘刚坐下,吴孝全家的来了。
紫薇和紫苑一阵忙。上的上茶点,端的端锦杌。好一会三人才坐下来说话。
“这是先前照着大太太的意思画的一个。”吴孝全家的拿了一张牛皮纸给五娘看,“底座用黄杨木雕了彭祖八百子,边框用鸡翅木……”
“怎不用黄梨木。”五娘打断吴孝全家的话,“既然底座用了黄杨木,连框用鸡翅木只怕有些不好吧?”
黄杨木颜色偏黄,鸡翅木颜色偏暗红。
“谁说不是。”吴孝全家的原也是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跟着读书写字,基本的鉴赏水平还是有的,“原来打过别的主意。一是将底座换成和鸡翅木同色的紫檀。只是现在黄梨木难寻,更别说是紫檀了。这个法子是肯定不行的。二是将底座换成鸡翅木,这样边框和底座材质一样,是最好不过的了。我们家那口子正好有印象,说家里好像有个能用的。去库房里领的时候才知道,上次浙江按察使黄大人的母亲过生辰,大爷请人雕成寿星翁做了寿礼。这件事大太太决定的又急,市面上一时没有,跟相熟的几家做木材的留了信,至到今都没有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