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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妈妈不敢多说,恭声应“是”,去准备给庞师傅的东西。
十一娘则吩咐琥珀:“你亲自去一趟。除了汤药钱,还拿些药材过去。代我向庞师傅陪个不是。”
琥珀福身应“是”退了下去。
十一娘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中,喊了秋雨:“让小丫鬟打水进来吧!”看也没看一眼神色局促不安地立在那里的谨哥儿。
秋雨犹豫地看了谨哥儿一眼,低声应诺,出门叫了小丫鬟。
十一娘起身往净室去。
“娘!”谨哥儿再也忍不住,上前拉了十一娘的衣柚。
十一娘这才看了谨哥儿一眼,淡淡地道:“你也早些歇了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蹲马步呢!”
“那,那我……”谨哥儿怯生生地望着母亲。
“娘和你爹爹是一个意思。”十一娘口气没有一点点的松动,“这三天你就好好地呆在自己屋子里,哪里也不准去。好好反省反省。书读得再多,不明白理事,书也就白读了。等你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去上课也不迟。”
不仅把谨哥儿禁足耽搁学业的话驳了,而且语气比刚才更坚定。
谨哥儿知道求母亲向父亲求情是不可能的了,不由垂了头。低低地应了一声,由红纹服侍着回了屋。
十一娘长长地透了口气,进了内室。
徐令宜靠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立刻坐了起来:“谨哥儿走了?”
“嗯!”十一娘点头。
徐令宜叹了口气:“希望他能以此为诫!”但还是心疼孩子,“你这几天就哪里都不要走了,在家里陪着谨哥儿。他平时野惯了,这样被拘在家里,肯定不习惯。他人又机敏,丫鬟、小厮都不敢和他硬来,他要是因此受不了跑了出去……”说着,露出无奈的表情来,“总不能就这样算了……难道还让他打板子不成?”
“侯爷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十一娘叹道,“趁着这个机会,我正和他说说话……”
夫妻俩人说了半天的孩子,这才歇下。
第二天,十一娘放下手里的事,去了谨哥儿屋里。
谨哥儿虽然不能出门,但母亲在身边,也不觉得寂寞,认认真真地蹲马步,大声地读着赵先生教过的《幼学》。
他乖巧的样子让十一娘不禁摇头。睡午觉的时候把他搂在怀里,轻声地说着庞师傅的事:“……庞师傅从前也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庞师傅。要不是受了你大姐夫所托,他怎么会来我们家教你……要是别人,肯定就得过且过算了,他对你严厉,正是对你好。要不然,你怎么能学到真本领……你们这样,他该多伤心啊……太不应该了!”
“娘!”谨哥儿羞惭地把脸埋在了十一娘的怀里,“是,是我错了!”
虽然有些扭捏,十一娘心里还是一松,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等禁完了足,娘陪着你去见庞师傅,我们向庞师傅陪个不是,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谨哥儿闻言抬起头来:“给庞师傅陪不是?”满目诧异。
“是啊!”十一娘道,“你做错了,自然要陪不是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谨哥儿已低声嘟呶道:“我不去!”
十一娘愕然。
她说了这么多,谨哥儿还是不认错。
“为什么不去?”她耐着性子道,“是不是面子上过不去啊?连《左传》上都说了,谁能远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难道还比不过古人?错了不要紧,只要我们能改,就是好孩子啊……”
母亲的态度让谨哥儿很委屈。
他腾地坐了起来:“我不去!”
冷梆梆地丢了三个字给十一娘。
十一娘也有些生气起来。
小小年纪,就这么强的虚荣心,长大了以后怎么了得!
“你为什么不去?”十一娘也坐起身来。
母亲子俩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对峙而坐,刚才的温馨气氛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
“爹爹已经让我禁足了。我为什么还要去给庞师傅道歉?”谨哥儿振振有词。
十一娘一愣。
没想到谨哥儿是这样想的。
她更坚定了让谨哥儿去道歉的决心:“你爹爹禁你的足,是惩罚你做错了事。娘让你去给庞师傅陪不是,是因为这件事你既然做错了,就要去认个错,表明你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你不能因为受了罚,就不去认错。要不然,错了就受罚。罚完了再犯错。那受罚又有什么用?一件事是一件事。你必须去向庞师傅陪不是!”
“我不去!”谨哥儿大声地道,“我以后不犯就是了!”
伴着谨哥儿的话,天边传来轰隆隆的打雷声。
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
“你以后再也不犯了,至少要跟庞师傅说一声吧?”谨哥儿的认知让十一娘眉头微蹙,“你对不起的人可是庞师傅!你在心里说了,庞师傅能知道吗?庞师傅不知道,这算是认错吗?”
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沟通和交流。谨弄儿必须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
“去给庞师傅陪个不是!”十一娘严厉地望着谨哥儿。
正文
第六百三十七章 僵持(中)
谨哥儿望着母亲,表情显得有些固执起来:“庞师傅知道我受罚了,自然知道我错了。我不去!”
“你受了罚,庞师傅自然知道你认了错。但你亲自去给庞师傅陪个不是,岂不更有诚意?”十一娘心里冒着火,但还尽量让语气显得柔和些,“敢拔孔雀翎是勇敢,敢到悬崖边去摘桔子是勇敢,马步蹲得比别人好是勇敢。如果我们犯了错误,不掩饰,不回避,主动承认,更是一种勇敢。而且这才是真正的勇敢……”
“我不去,我不去……”谨哥儿根本不想再听,捂着耳朵溜下炕,拔腿就往外跑。
十一娘愣住。
儿子虽然贪玩爱闹,偶尔还有些蛮横,却能听她的劝告……没想到,他竟然连她的话都不听了。丫鬟、婆子没有一个人敢管他,徐令宜和太夫人把当的顽皮当成是聪明,这样下去,谁还管得住他啊!
她心里那团火再也压抑不住窜了出来。
十一娘趿了鞋子就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她大声喝道。
院满子的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十一娘用这样愤怒的口气说话,面面相觑之余更是胆战心惊,畏畏缩缩地站到了墙角。
“做错了事,不认错,还跑!”生活中不管有怎样为难之事,十一娘从来不回避,认为只要动脑筋,有诚意,勇于承担后果,就能迈过去。因此最厌烦那些遇到难事就逃跑的人。想到她花了不知道多少精力去培养的儿子竟然也这样,她理智如坍塌的河堤,“你跑了,曾经做错的事就能抹杀不成?你跑了,就能不去给庞师傅道歉不成?徐嗣谨,我告诉你,这次你乖乖去给庞师傅道歉也就罢了,要不然,三天禁足完了,你给我去跪祠堂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去秀木院上课!”
娘亲待他,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别说罚他去跪祠堂,就是这样和他大声说话也从来没有过。
谨哥儿僵在了那里。
娘亲竟然为了庞师傅这样的训斥他。
“在庞师傅茶水里放泄药的又不是我一个,凭什么只有我被禁了足还要去陪礼……”他忿忿然地道,更多的,却是伤心。
“住口!”十一娘望着满脸不甘的谨哥儿,气得脸色通红,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做错了事,竟然还扯到别人的身上。”她只觉得心口隐隐在疼。儿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哥哥,诜哥儿是弟弟。你不给弟弟带个好头,竟然还要和弟弟比。别说他年纪比你小,是跟着你行事了。就算他不是跟着你行事,他做错了事,你做为哥哥知道没有阻止,不知道事后没有帮他改正,你也是失责的!你现在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吗?娘亲平时是这样告诉你做人、做事的吗?你真是……”她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轰隆隆雷声从天边滚滚而过,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谨哥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娘亲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我不去,我不去……”他扬着下颌,“反正我不去!我也没有扯别人……”
这还不算扯别人?
“不去!”十一娘的火气也上来了,“不去你就给我站在这里好好想清楚娘亲为什么要你去给庞师傅道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来见我,我和你一起去庞师傅那里给庞师傅陪个不是!你要是想不清楚,自然不必去给庞师傅陪礼,当然也就不必来见我了!”
谨哥儿听着,侧过脸去,做出了个不屑的模样儿。
在父母面前都如此嚣张,再况在别人面前!
十一娘大怒。
一面转身往正屋去,一面吩咐琥珀:“关门——六少爷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什么时候再给他开门也不迟。”
一向听话的六少爷突然表现的这样倔强,一向好脾气的夫人突然表现的这样强势。琥珀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敢多说一句,一边低声应“是”,一边朝秋雨使着眼色,示意她快去告徐令宜,一边跟在十一娘的身后关上了正屋厅堂的门。
秋雨慌慌张张地小跑着出了院子。
其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十一娘或是谨哥儿被迁怒。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吹树梢哗啦啦的声音,更平添了几份压抑。
谨哥儿瞪着正屋紧闭着的绿色冰裂纹镶透明玻璃榻扇门,嘴巴紧紧地抿着。眼角的余光瞥过墙角瑟缩的丫鬟、媳妇,身子更笔直。
琥珀扶着十一娘在内室临窗的大炕上坐下。
小丫鬟手脚发颤地奉上了热茶。
琥珀接过茶盅,示意小丫鬟退下,蹑手蹑脚地将茶盅放在了十一娘面前,见屋里没有了旁人,这才低声道:“您喝口热茶消消气!”
十一娘哪里喝得下去。拿起茶盖拂了拂茶盅上浮着的茶叶,又重新放下了茶盅。
“夫人!”琥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当初,我刚跟在夫人身边的时候,什么事都不懂。夫人就手把手的教我到如今,我也能独当一面了。别人提起我,都说我精明能干。我听着不免有些惶恐。总想着,当初要不是有夫人细细的叮嘱,我哪有今人……”十一娘明白她的心思,朝着她摆了摆手。
“他长这么大,你什么时候看见我朝着他发脾气了?难道我就从来没有生气的时候?”她说着,想起谨哥儿不甘的样子,语气就更显严厉了,“我总是想,他年纪还小,我要慢慢教。不管他怎么调皮,我都往好处想。有生气的时候,也忍着一口气。觉得他大一些,就好了。可你看他今天这个样子……”
“夫人!”琥珀见十一娘动了真怒,忙道,“你既然知道……”
“好了!”十一娘打断了琥珀的话,歪在了大红底绣墨绿色竹子的迎枕上,“你下去歇了吧!这件事我自要主张。”态度非常的坚定。
琥珀不敢再说,低声应喏,退了下去。
屋子里落针可闻,东次间落地西洋钟嘀嘀哒哒有规律地响着。
十一娘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刚才只顾着发脾气了,没有注意是否有丫鬟、婆子去给徐令宜或是太夫人报信……不过,就算是注意到了,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不好阻止。否则,机敏的谨哥儿会认为她忌惮徐令宜和太夫人,说不定还会跑到徐令宜或是太夫人那里撒娇……
想到这里,十一娘不由朝窗外望去。
院子里,欲兰花洁白如欲,石榴花红艳如火,美人蕉更是五颜六色灿烂如锦。
谨哥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影显得倔强又脆弱。
她的心突然间软得能滴出水来。
脑海里浮现出儿子满脸笑容地蹒跚着扑到她背上帮她戴花,用胖胖的小手把他最喜欢吃的桃酥硬往她嘴里塞,高兴地围着她叽叽喳喳说着话时的情景……她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这孩子,不会倔强到底吧?
想到这些,十一娘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她在忍着性子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再回头朝窗外望去时,看见谨哥儿依旧站在那里,只是头微微地扬了起来,表达着自己的坚持。
十一娘轻轻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想了想,搬出绣花架子,强迫自己不去想院子中央站着的那个小人,静下心来绣花。
好不容易劈了丝线,穿了针,绣了半片叶子。骤然间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