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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那天我晚到了三小时,三小时以前,我坐着火车来到武汉,正要搭公交车去长江大桥。一个满嘴龅牙的男人走过来:“小姐,我是星星影视公司的工作人员,你的气质和相貌很符合我们新片女主角的标准,这是我的名片,公司就在附近,可否请你来详谈一下?”
这一番文绉绉的说辞加上不负责任的夸奖把我弄得很亢奋,我二话没说就跟他走。三个小时以后,我带着明星梦和满腔的自命不凡从那家影视公司出来,觉得和你见不见面都不再重要了,因为,我就要成为大明星了!我脸上留着他们给我试镜所化的妆,劣质的香味顺风传出三十里。你远远地就激动起来,冲我大叫:“中风的猪!请问你是中风的猪吗?”
我点头:“是我呀!”你就满脸通红地说:“我是瘦瘦的猴!”说完这句,你不知道继续再怎样才好,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是我善解人意:“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要不,你请我吃个冰激凌吧。”你觉得我真是大方开朗极了,你如蒙大赦:“对,冰激凌,冰激凌!”
这是你的第一次、我的第十次与网友见面,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非得对这次见面说点什么的话,那我想坦白,那时我就隐瞒了真实年龄、学历、单亲家庭背景。我不是那个“中国新闻学院读大二的北京女孩”,我是个职校念了三个月就离家出走的飞女党,我的实际年龄比告诉你的还要小两岁,身份证上我出生于1987年,2005年还没满18岁。
但是你根本不问,你对中风的猪一见倾心。一个冰激凌不够?再来一份巨无霸加一个大号可乐,还不够?再来个老北京鸡肉卷。猪真能吃啊,叫猪的女生也真剽悍啊,吃饱喝足了她要上厕所,走到小朋友前面毫无修养地插队,肯德基的服务生意欲上前阻止,你挺身而出:“不好意思,呃……”你用胸膛挡住服务生的目光,“请问怎样才能得到那些赠品?”你装作感兴趣地问道。
我们拿着吃不完的套餐和一大堆哆拉A梦走过长江大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长江。江水的颜色原来不是碧清的绿色,也不是深邃的蓝色,而是苍茫的黄浊色。滚滚的江水从西边流过来,经过桥,再向东流去。我心里涌起了一点什么,想感叹几句,却又腹中空空。除了垃圾食品以外,我肚子里真的一句像样的诗句也没装下。最后我说:“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我撒一泡尿,君喝一口水。”
你愣住了。继而,你哈哈大笑,觉得我真是幽默死了。等你不笑了,你就忽然拉住我的手,认真地对我说:“小猪哦,我们都网恋整整一年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吓?怎么想?我……我撒一泡尿。”
“嗯,我喝一口水。”
2
那次你动员你们班女生给我腾了一张床,那是我第一次住大学的女生宿舍。那个房间真可爱,真卫生,真本分。床上放着米奇、史努比、KITTY猫,我把那一堆哆拉A梦给了她们,立马得到她们空前的好感。你们班的女孩和我认识的那些人不一样,她们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不说脏话。她们谈论英语六级、政治经济学、《女友》杂志上的明星以及我。她们说:“小猪她长得多可爱啊,没想到老王他也有今天!”
我想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2)
这句话现在听来很耳熟,原来小S在订婚礼上也说过同样的话:“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她们这么说,应该算是对我的赞美,这赞美让我仅存的一点小良心蠢蠢欲动了,我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你,是的,我根本不喜欢你,我只是在网上骗人,假装和他们网恋,骗到了就去人家的城市蹭吃蹭喝,我几乎就靠着这个度过了辍学以后的时光。我说我要到武汉找你,你很慷慨:“吃住玩我全包了!”我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冲着这句话,我就真的来了。
晚上你以送水果的名义来看我,女生们让你坐。你自然而然与我并排坐,那张有帐子的小床,让我们有点像古时候的新郎和新娘,周围是一群喜庆的宾客,大家都在笑着。
影视公司在第二天打电话给我,要我去面试。龅牙男说:“你想成为明星肯定是要投资的,你知不知道,那什么……那个容祖儿!那个陈慧琳!那个林俊杰!都是大把大把的钱往里砸,我们不要你太多钱,你就拿三万吧。”
不是每个龅牙男都会成为冯小刚,同样,不是每一头小猪都会成为猪明星。成为明星的小猪一定不会害怕投入三万块钱,但是,中风的猪,只有小命一条,三万块却办不到。于是我开始和龅牙砍价。砍到三千的时候,我们都筋疲力尽,龅牙疲惫地笑笑:“小姐,就三千吧。”
3
我守着你下课,然后走到你面前,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借我三千块!”你并没有问我为什么,直奔取款机,把钱给了我。可是这笔钱一出手我就知道我被骗了,甭说那个龅牙,就连那个影视公司都不见了。我在燠热的中午气昏了头,一屁股坐在那个地下室门口,我说:“我要在这里等!”
“他们骗你的!”
“不,我要等。钱我会还你的,你先走吧。”
你真的扭头走了。地下一层的走廊没有阳光,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黑洞洞的前方,我有点害怕,想了想,终于喊道:“你别走。”
你马上回头,跑过来,拉起我。“我当然不走,我是去给你买冰激凌呀!”
“别买了,欠你的钱还不起。”
“你怎么这么在乎钱呢!谁要你还我钱了?”
那天你买回两个冰激凌,都快化了,我们火速地吃着。吃着吃着,我就觉得有点难过了:“喂,你的冰激凌都吃哪儿去啦?”
你抹抹脸:“在哪里啊?”
“在这里。”
我踮起脚尖,主动吻了你。吻你嘴唇上那根本不存在的冰激凌痕迹。你被初吻陶醉得全身酥麻,真心诚意地抱紧了我,对我说“我爱你”。可你不知道,对于我来说,那个吻是多么违心。我想我是一个轻浮的女生,为了三千块钱,我讨好着我并不喜欢的人,还主动献吻。其实我倒也不全是为了讨好,我还想,等有一天你恨了,你要是想起这一幕,你也许会觉得我虽然骗了你的钱,但我还是尽量让你不那么赔本儿。
4
盛夏时候你毕业了,在口腔医院当牙医。你很有耐心地对待那些牙齿们,像培育植物一样矫正着一颗颗长歪的牙。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遇见骗我三千块的龅牙男,如果他也在乎自己那一口破牙而光顾你们医院的话,我一定会逼你把他满嘴牙都拔光。
我将谎言继续演下去:“我要回北京拿毕业证,拿到了我就回来找你。”你高兴地答应了,给我买了车票,要我路上小心。你给我带在火车上吃的食品,有巧克力、薯片、妙脆角、肯德基外卖,还有棒棒糖。你像叮嘱一个小朋友一样对我说:“路上不要和人吵架,不要去凑热闹。”然后,又塞给我一大把钱。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我想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3)
你一走,我就飞快去退票,然后我提着一大袋子的零食,走到你医院旁边的小宾馆,开了一间房。我坐在房间里咔咔咔地吃薯片,心里盘算着怎么度过这一个月的时间。
我拿着你给我的钱去了商场。买了一套西装裙,浅灰色;再来一双皮鞋,高跟,尖头,黑的;我又把头发烫了,立马老了五岁。就这样,这个女人站在宾馆的镜子前,对镜练习着:“我是星星影视公司的工作人员,你的气质和相貌很符合我们新片男主角的标准,这是我的名片……”
我观察了一下,你每天早八点准时到医院上班,中午十二点会从医院出来吃午饭,晚上五点你换上普通的T恤牛仔裤回家。我会绕开这些时间,出现在武汉的大马路上,笑眯眯地对路人行骗。
一个打工仔真的信了:“是武打片?太好了!会在空中飞吗?”
“那当然了,现在哪个武打片不飞啊,何况你是男主角啊!”
我要他交一万块,他皱皱眉。我刚想说那就五千吧,他却把银行卡拿了出来。“走,咱俩取钱去!”我乐得差点窒息。
5
人们总是要等到牙齿疼得直哼哼才想起去医院,在牙齿没有疼的时候,人们总是想不起它们的存在,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个道理推论到感情上也通用:你没有失去一个人的时候,你想不起他的存在,只有你失去他了,你才会疼得直哼哼。
你厉声责怪那些牙疼的人,大白口罩里面的脸,恨铁不成钢地涨红。你拿着麻药针、钳子、锤子,给人拔牙。一颗无法挽救的牙齿被拔掉了,留下一个深深的血窟窿。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你心里留下了这样一个血窟窿,但我在你的生命里,一定是那颗坏牙。有一个黄色笑话,问:烂萝卜、坏牙、怀孕,有什么共同点?
答案是:拔得太慢。
是的,你把我从你心里拔除得太慢了,以至于,我生了根,留下了痕迹甚至种子。以至于当我离去的时候,你的痛苦比你所能想象的要大许多许多倍,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在宾馆里数着打工仔的钱,又狂喜,又焦酌。我拿出五千块寄还给你,另外五千,我买了去拉萨的机票,我不是一直想去逛逛布达拉宫,买一堆的藏饰回来戴吗?
他们是怎么跟踪上我的,我一点都不知道。总之,拿着机票走在路上,我预感不祥,一回头,几个男人围了过来,打工仔红着眼睛对我咆哮:“我最恨人家骗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他们把我绑了起来,让我给家人打电话赎我,绳子勒得我的手腕生疼,打工仔的大哭让我很烦。我在武汉这个城市里没有家人,我只有你,于是说出你的名字。
6
那天晚上我们走在路上,你沉默着,就像武汉那特有的闷热无雨的天气。是我主动承认的:“我没喜欢过你,一直是骗你的。”
你不回应,只是走路。
“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大学生!我家也不在北京!我就是个社会闲杂人等!”
你还是走路,把我甩在身后。
“对不起!”我抱住头,哭了,慢慢蹲下身去。
你终于回过头来:“请别再说了。”
你停了两秒钟,像是在等我,但我没有追上去。于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我结束对你的欺骗,放过你了。我没有再见过你,在拉萨,我山穷水尽。自动取款机只能取出百元整钞,我却已经穷到只能去取零钱买一碗牛肉面的份儿上。我来到银行。
银行职员问我:“想取多少钱?”
我想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4)
“我还有多少钱?”
“还有五千多块?”
“五千多?”
“对。最近有一笔钱从武汉打回了你的卡里。”
我取了那笔钱,高兴地对银行职员说扎西德勒,我买机票,从拉萨回了北京。在崇文门大街,有一个人走过来,笑容可掬地对我说:“小姐我是星探,你的气质很好……”
我看着那个人,看着看着,我愤怒地悲伤起来。
“您适合做演员!您看您的气质多好,您……”
我给了那人一个耳光,周围的人一静,马上围拢过来。“你打人?三八,你打人?”
我又给了他一耳光。
7
我在网吧里坐着,看你的博客。2005年的夏天,你的博客更新很频繁。人们说,博客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被频繁更新,一是博客主人心情特别不好,二是博客主人太想走红,而你显然不属于后者。
我看到你在博客上贴照片——你居然学会抽烟了,你头发长了没有去剪,乱七八糟像个拖把,你家里堆满了喝空的啤酒罐,还养了一条狗,它和你在这个夏天一起感冒了,你们吃了很多白加黑。
我看到这些照片都还没有怎么伤感,令我伤感的事是,你居然学会这样娘娘腔地写起博客。还在用“想你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你快回来”、“我成为这样一名忧郁的男子”这种肉麻的文字表达你的心情,有些人留言来骂你,你回应他们:“你们不懂,我不怪你们。”
我在网吧待了一整天,傍晚时分,QQ上你终于上线了,那一秒,我慌忙把自己隐身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怕看到你,我不敢和你说话。
那天我本来想问问你,为什么不要我还你五千块。我还想告诉你,不论你要不要,我以后都会还给你。但我又特别怕你说,你怎么那么在乎钱?或者,谁要你还我钱了?
最怕的是,你也许会对我说,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一年为期。”你的博客在去年夏末出现这句话后,就没有再更新了。你去了哪里?在忙什么?你过得好不好?你还难过吗?我都不知道。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