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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后一种猜测应该是准确的。如果不是,那么我曾祖父下手的时间,肯定不会选择到秦麻子将所有的粮食全部作为种子分发下去之后,而是会提前。
我的曾祖父叫过那位老鼠母亲,要她带我的祖父离开这个宅子,并且告诉了她一条他刚刚开凿出来的安全通道,让她通知并带领居住和逗留在这个宅子里的老鼠全部离开。
那位老鼠母亲隐约感觉到了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隐忍着快要流淌出来的泪水,点点头,带着我的祖父离开了。那些居住和逗留在这个宅子里的老鼠,也默默地跟我的曾祖父告了别,黯然神伤地尾随在那位老鼠母亲身后,离开了这个大宅院。
鼠人(二)(4)
这一切,秦麻子仍旧浑然不觉,他的确太忙碌了。
秦麻子每天早晨一起来,就抱着孩子去喂奶,女东家依旧被捆绑在床上,裸露着乳房。孩子吃奶的时候,她依然和第一次一样哭喊挣扎,闹腾得有时候秦麻子不得不挥拳将她打懵过去。秦麻子企图找一个奶妈,许下了五斗米的报酬,可是谁有奶水呢?这饥馑干旱的年头,这方圆几十里,就只有女东家生了一个娃娃出来。其他的女人,一个个面黄肌瘦,曾经丰满过的乳房,都被干旱晒蔫巴了,贴在骨头上,成了两片皱巴巴的皮。
秦麻子奶完孩子,就一手抱着他的孩子,一手拿着枪,跟着那些有土地但是没有种子的人们去看他们的土地,然后估摸出面积和需要多少种子。回到家里,就开始草拟字据,画了押,才从仓库里取出种子,给那些悲愤但是却无可奈何的人们,让他们赶紧回去,抢着季节种下。尽管劳累,但是秦麻子却显得乐此不疲。每画完一单押,秦麻子就要盘算许久,看看丰收季节到来的时候,他能够收成多少。秦麻子想到他抱着他的孩子,如何快乐地行走在长满沉甸甸谷粒和硕大的玉米棒子的丰收的田野,想到那些金灿灿的谷粒和玉米水流一般淌进他的仓库。
对!仓库,现在的仓库怎么装得下那么多的粮食呢?还得修建,用坚硬的卵石垫底,上面夯上结实的三合土,就算他老鼠有着钢牙铁齿,也奈何不得。秦麻子还想到等所有的粮食都颗粒归仓了,他应该去一趟爱城。现在的女东家,已经不是那个月秀了,他在思考着,是娶一个女人回来,还是两个,是瘦的,还是胖的,当然胖的好,胖的能生养……
沉浸在梦想中,秦麻子睡得很香甜。
这个时候,我的曾祖父大骨头出现在了这个阁楼上。第一个看见他的,是女东家。女东家的一张脸在烛火下很苍白,她四肢被捆绑在床腿上,赤裸的身子,像是一条被撑开的晾晒着的大鱼。女东家的身体先前还一直不安地蠕动着,当看见我曾祖父后,就突然安静了下来,两只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泉水,映着我曾祖父漠然的表情。
第二个看见他的,是那个叫秦天的孩子。他看见我的曾祖父爬到烛台边,烛台上还剩余了短短一节蜡烛,燃烧着豆大的火苗。我曾祖父犹豫了一下,将烛台推倒了……
那个叫秦天的孩子,他看见烛台倒在他的母亲,女东家的一堆肮脏的衣服上,那些衣服迟疑了一下,马上燃烧了起来。火焰轻而易举地袅绕着艳丽的身姿,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舞者,爬上了蚊帐,然后是木床,是窗棂,是地板……阁楼里的一切都燃烧起来。
秦麻子还在睡梦里搂抱他的那些金砖。他梦见今年粮食丰收了,他想到了明年应该用种子来和那些穷人们换取土地,换来的土地里生长出的居然不是庄稼,而是黄金,一锭一锭地从地里冒出来,跟蘑菇似的,黄灿灿的,闪耀着滚烫的光芒。
……
秦麻子只从宅院里面抢出了他的儿子,那个叫秦天的孩子。冲天的大火吞噬了阁楼,吞噬了被捆绑在床上的赤裸的女东家和秦麻子那厚厚的一摞契约押条,包括他的还在温热中的梦想……
秦麻子搂着他的儿子,看着熊熊大火瞬间就将这个大宅院吞没了。
火光映红了秦村的天空,天空中飘散着浓郁的焦煳的香味——那是烤肉的味道,是烤人肉的味道。
人们走出家门,嗅着焦煳的香味,看着通红的天空,都在心里暗暗喜欢,但是马上又担心起来,要是这不是来自秦麻子身体的香味呢?
早晨起来,人们围聚在那个依然燃烧着星星点点余火的但是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的宅子周围,看着秦麻子赤裸着身体抱着他的儿子,坐在灰烬上,神色黯然。
从那以后,再没谁看见过我的那个叫大骨头的曾祖父。我的曾祖父随着老宅子,和死在那个宅子里的他的妻子,他的弟弟小尾巴、长胡须和他的祖先以及那些远道而来却葬身于此的众多的老鼠们,以及他的邻居斜眼、斜眼的父亲……
鼠人(二)(5)
他们一起去了。
6那些天里,人们都在仰望苍天,双手合十,始终念叨着那一句话:
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啊!
秦村上空余味未尽的烤肉味道虽然不是秦麻子的,但是大家仍然感到十分高兴。大火就像冥冥中的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拿走了秦麻子得到的一切——那个森严的宅院,那个叫月秀的女东家,还有那些契约和押单。现在,他抱着他的饥饿得嗷嗷哭叫的儿子,赤裸着身体,哭丧着脸,在那片满是灰烬的废墟中,失魂落魄地兜着圈子。
人们心怀诅咒地冷眼看着这一切,都隐约感觉到,上天留给秦麻子一条性命和他的儿子,不过是隐藏着一个更大的报应,因为秦麻子罪有应得的,不能简单如此。果然,上天的报应马上就露出了锋芒,秦麻子开始饱尝折磨了。他抱着他的儿子,一身沾满了乌黑的炭灰,像一个被烧得焦黑的炭团。秦麻子扑在那些灰堆里,寻找着那些焦黑的粮食,扒拉出来后,嘎巴嘎巴嚼成糊糊,然后吐到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嘴里。有女人看着那孩子可怜,想过去帮点什么忙,但是马上就被自己家的男人训斥住了。男人凶狠地瞪着她,好像胆敢过去,就会一巴掌劈了她似的。
妇人之仁!男人恶狠狠地吼道。
谁都以为秦麻子和他的儿子会死在那片废墟上,却没想到一个清晨,大家起来后看见秦麻子竟衣衫鲜亮地站在晨风里,怀里揣着他的儿子,一副准备远行的样子。
我已经花了两个大洋买了身衣衫,现在我拿十个大洋出来,谁愿意卖给我一辆牛车。秦麻子说着抱起地上的一个大瓦罐子,从里面掏出十个大洋,丢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响声在晨风里传得很远,仿佛一盆清亮的泉水从头顶上灌了下来,大家都猛然一激灵,从晨起的懵懂中清醒了过来。那大洋的闪闪银光,将大家的眼睛辉耀得有些昏眩了,他们揉揉布满眼屎的双眼,畏畏缩缩地走过来。
只有牛车没有牛,可以么?一个人犹豫了很久,怯怯地看了看大家,说。
十个大洋!秦麻子踢了踢脚下的那些大洋,说。
我人给你拉,不行么?那人看了看那些大洋,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他说,我人给你拉,你说到哪,我就拉你到哪。
我要畜生。秦麻子鄙夷地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个人闷头想了想,跪在地上,拣起那些大洋。
后来听黄眉毛跟我说,那个人好像姓王,那次灾难过后,在整个秦村里,乃至周边方圆几十里,就只有他家还幸存了最后一头牛。但是这姓王的却将牛以十块大洋的价格卖给了秦麻子,十块大洋一头牛,那可是天价啊。但是自从那以后,秦村再没有谁理会这姓王的一家人了,路头路尾见了,大家还都往他的身上吐唾沫。没过多久,这姓王的受不了憋闷,死了,他的儿子拖着一家人远走他乡。
秦麻子赶着牛车,牛车上载着他的儿子秦天,还有他在那片废墟里刨出来的秦满仓生前埋藏着的大洋,去了爱城。
秦麻子一万年也想不到,他的车上,还有一只老鼠,这只老鼠,就是我的祖父。
那位可敬的老鼠母亲——我祖父的奶妈,从我祖父能够听懂话的那一刻,就开始摇篮曲般给他讲述我曾祖父的故事,讲述我曾祖父与秦麻子的每一次斗争,讲述我曾祖父最后是怎么和那个老宅院同归于尽的。我的祖父好像天生的就是个英雄似的,不管我曾祖父的故事多么悲壮和惨烈,始终都不见他动容过,他是那么安静地倾听着。
在一个傍晚,我的祖父突然问他的奶妈,你知道爱城吗?奶妈愣住了,说,你怎么知道有爱城这个地方的?我的祖父说,你知道爱城吗?奶妈点点头说,我知道,那是在距离咱们秦村很遥远的地方,是一个城市,很大。我的祖父说,你去过吗?奶妈摇摇头,说,我只听说过,没去过。我的祖父说,那,今后你有时间了,就到爱城来玩吧,我带你去看看爱城。奶妈怔怔地看着我的祖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的祖父说,我要去爱城。奶妈说,哦,好好,等你大了……
鼠人(二)(6)
我的祖父打断了养母的话,他说,我现在就决定要去,明天就出发去。奶妈惊诧地看着我的祖父,说,孩子,你还没有断奶啊!祖父说,我不想吃奶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听咱们住的这家姓王的说,明天秦麻子就要离开秦村了,赶着他的牛车,要去爱城。奶妈看了看我的祖父,看见他的目光坚定,里面闪烁着希望之光和复仇之火。
奶妈将我的祖父送到门口,我的祖父就执意要她回去,不能再送了。奶妈含着热泪,一次次地叮嘱他要小心,因为秦麻子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家伙,凶险而残暴……
我的祖父上了秦麻子的牛车,藏在一个角落里,一路颠簸着,到了爱城。
秦麻子用大洋在爱城买了一个宅院,这个宅院有个三层的楼阁,而且还装着玻璃的窗和门,但是没有高大的门楼,里面很幽静,有自来水,还有光亮四射的电灯。秦麻子娶了一个女人,相貌平常,但是手脚麻利。与其说她是秦麻子的妻子,还不如说是秦麻子的女佣,她给秦麻子烧茶送水,洗衣做饭,她永远微笑着,对秦麻子,对秦麻子那个叫秦天的儿子。
在白天,秦麻子就躺在那把结实得你永远不会怀疑它会破烂垮掉的檀木椅子里,面前是一杯飘着香气的热茶,随着椅子的摇晃,他的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像是在不断咀嚼发出来的声响。到了晚上,秦麻子就几乎是不睡觉的,他在爱城的大街小巷这里走走,那里瞧瞧,或者长时间地蹲在老鼠洞边。
每天清晨,秦麻子总会有收获的,他的手里拎着一挂死老鼠,微笑着回到他的宅院。他的那个新娶的妻子,就会从他手里接过那些死老鼠,剥了皮,按照他的要求,或者烤,或者炒,或者炖,然后端到他的跟前。
秦麻子跟他的妻子道一声谢后,就开始享用起那些老鼠肉来。面对秦麻子的道谢,秦麻子的妻子总是说,都是应该的,十块大洋呢。
秦麻子到了爱城后,将牛车和牛卖了三块大洋,然后又添了七块大洋,在街头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跟她成了亲。那个女子就是秦麻子的妻子。
我的祖父依然住在秦麻子的宅子里,他耗费了差不多半生的心血,在秦麻子的宅子底下,构建了一个自己的王国——这个王国就像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它纵横交错,宽敞无比,有着许多出口。这些出口完全和爱城的下水道相通,通过这些出口,可以直接到达爱城的垃圾场、菜市场以及大街小巷它们当然也通往秦麻子的饭厅、厨房和他的那个三层的楼阁。等一切完工后,我的祖父决定回一趟秦村,他准备把他的奶妈接到爱城来。
在我祖父刚要起身的前夜,他听说有一只老鼠在找一个叫雨来的,据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我的祖父根据消息,在爱城的胜利广场见到了那只从远方来的老鼠,她长得很俊俏,但是一脸的忧伤和疲惫。当我祖父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那只老鼠泪水一下子流淌了出来,她问,你真叫雨来吗?我祖父点点头,说,是的,我就叫雨来。那只老鼠说,你是哪个雨来?我祖父好奇地问,怎么,有很多雨来吗?那只老鼠说,是啊,我到爱城半个月了,我找到了很多雨来,但是他们都不是我要找的那个雨来。我祖父说,你要找哪个雨来?
那只老鼠说,我找的,是秦村来的雨来。我祖父拍拍胸口,说,我就是,但是你是谁?
我是谁?我叫米粒。那只老鼠抹着眼泪说,我是你奶妈的女儿啊!
这个叫米粒的老鼠,就是从秦村专门来找我祖父的,我的奶奶。
原来我祖父的奶妈送走他后,备感凄凉,不久她就和一个流浪到秦村的老鼠结了婚,然后生下了米粒。就在不久前,米粒的母亲和父亲都突然得了病,并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