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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城往事-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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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就在这里读书的。阿城说,我晓得你们嫌弃我脑子愚笨,我多学文化就不会了。
  爸爸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阿城,手表还好用吧,时间还准吧。阿城点点头,转身出了门。爸爸问阿城去哪里。阿城说,我去看看秋生他们回来没有。
  7 到凌晨的时候,阿城才回到家中。
  阿城找到了秋生他们,秋生让三莽去买了些酒和花生米,一边吃着,喝着,一边开始了密谋。
  阿城没有想到事情会有那么复杂。张屠夫的儿子将秋生的妹妹接到他们家玩,乘机霸占了她。等秋生家里人知道后,秋生的妹妹肚子里已经有了,这可不得了,那东西是随着日子长的,捂不住,要露馅的,要是姑娘连婚都没结就把孩子生了出来,脸可丢大了。于是秋生一家人就去找张屠夫家商量结婚的事。张屠夫一家也没犹豫,答应了,时间定在五一,但是在商量彩礼这些细节的时候,张屠夫家却成了铁公鸡,一毛也不愿拔了。秋生家一生气,就和张屠夫家争执起来。这张屠夫家的人还都不是个东西,说五一不办结婚了,等秋生家想通了,再说结婚的事。——这不明摆着的耍赖么?但是没办法,谁让秋生的妹妹让人扯掉了裤带呢?于是秋生家忍了气,说彩礼可以不要,但是五一结婚的时间不能改。见秋生家忍了气让了步,张屠夫家却得寸进尺,要秋生家承担一半的结婚开支,而且还得陪嫁一台缝纫机和一辆自行车,还有衣柜什么的。这可让秋生坐不住了,破口大骂起来,那张屠夫的儿子是个愣头青,扛起一根板凳就敲在秋生的脑袋上。
   。。

忧伤的手表(6)
他妈的简直就不是人!秋生说,这口恶气怎么咽得下去!
  秋生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将张屠夫的儿子废了。
  那你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阿城问,他开始感到非常紧张。秋生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做了。
  秋生说,废张屠夫的儿子必须要大家一起出面帮忙,因为那家伙有点蛮力,他要是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秋生让三莽、豪志和阿城一人准备一把菜刀,四个人一起上,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他也抵挡不了。
  你敢吗?秋生问阿城。阿城点点头,说,大家一起上,有什么不敢的。秋生激动地在阿城肩头上拍了拍,感激地说,我没看走眼,好兄弟!
  张屠夫的儿子每天中午都要经过秦村去给卖肉的张屠夫送饭,途中要路过破瓦窑,我算了时间,他从破瓦窑路过的时间是中午的一点钟左右,我们就在这个时候,在破瓦窑下手。秋生看了看手表,说,我们要提前一个钟头,也就是十二点赶到破瓦窑,先埋伏好,然后一起冲过去,一起动手,三莽和豪志他们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我去喊他们,阿城有时间,十二点赶到集合,没问题吧,阿城。
  阿城说,没问题。三莽说,阿城,这事情是绝密,你可谁也不能够告诉啊!豪志说,阿城,记得拿上刀,菜刀。阿城点点头说,那是肯定的。
  我把话说到前头,谁要是走漏了消息,我可对他不客气,谁要是答应了明天不按时去,或者去了不下手,我也对他不客气,到时候可别怪我!秋生说,表情是微笑的,但是那话却是冷冷的,阿城知道,话主要是说给他听的。
  8 阿城赶到破瓦窑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秋生和三莽他们。他把菜刀从腋下拿出来,菜刀温温的,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看了看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阿城以为他们藏在破瓦窑后面,悄悄爬上去,后面是几堆沤烂了的草,一股子臭味扑鼻而来。阿城学了两声鸟叫,没有动静,他又压低着声音喊了两声秋生,没人回答,倒是一条细细的草蛇儿哧溜哧溜从脚边滑过,滑了一段,还回过头来看了看阿城,然后尾巴一摆,没进草丛里了。
  阳光照耀在破瓦窑上,阿城闻到了一股火灰的味道,那是破瓦窑里散发出来的。
  他们人呢?
  阿城看了看表,集合的时间已经到了。
  他们人呢?
  阿城感到脚酸酸的,软软的,在僻静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
  四周很静,一只鸟儿在两块石头之间蹦着,蹦过去,又蹦过来,屁股上那撮羽毛一撅一撅的。阿城冲那鸟挥舞了一下菜刀,那鸟儿没有理会他,依旧蹦着。
  他们人呢?
  阿城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了。
  阿城犹豫了一阵,走出破瓦窑,站在路上,看见路上空空的。
  阿城从路上回到破瓦窑,又从破瓦窑走到路上,如此往返着,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阿城待不住了,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和空虚,尤其是那颗心,在肚皮里忽悠过去,又忽悠过来。阿城头上冒着虚汗,他犹豫了一阵子,将菜刀藏在腋下,径直去了豪志家。豪志家的门闭得紧紧的,阿城望了望他家门前的田野,田野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显得更加空空荡荡。阿城又去了三莽家,三莽家的那只老狗躺在树阴里,抬眼看了他一眼,伸了伸懒腰,又恢复了原来的卧姿。阿城惧怕那只狗,喊了两声,最后见三莽的哥哥从墙角边探出个脑袋,说,鬼嚎什么呢?阿城松了口气,说,我找三莽。那个脑袋缩了回去,抛下句话来:三莽那混球死去了,跟秋生那杂毛死去了。阿城折身就往秋生家走去。在路上,阿城想,要是秋生家没人,他就立即去陈村三道河张屠夫家。
  秋生果然不在家。他家的大门和豪志家一样紧闭着。
  阿城爬过三道山梁,才到了陈村。阿城不认得去张屠夫家的路,就问一个耕地的老头,老头没穿衣服,气喘吁吁地站在牛的旁边,手扶着犁,露出他那和牛一样瘦骨嶙峋的身体,抻着脑袋问,你问谁?阿城说张屠夫家。老头指了指对面的一幢房子。阿城问,他们在么?老头冲那方向狠狠啐了口唾沫,说,死了。
  

忧伤的手表(7)
阿城在张屠夫家的那栋楼前转悠了很久,最后硬着头皮推开了院门。
  张屠夫家的院子跟一个小花园似的,里面种植了很多果树,那些果树都挂着翠绿的沉甸甸的果子,树的下面还有一些花草,有几株生长得特别旺盛,开着鲜艳的花朵。一个肥硕的老头子陷在一把结实的竹椅子里,手里把着一个大大的茶杯,呢呢哝哝哼着小曲。他的脚下,是一只跟他一般肥硕的大黄猫,那黄猫眯缝着眼睛,像是被那呢哝声醉了似的。看见阿城推门进来,那黄猫呜地一声叫唤,竖起脑袋,瞪着他。
  肥硕的老头搁下茶杯,眼也不抬地说,是刘寡妇家的小子么?你回去跟你妈说,你家那头猪的钱还得过些天才给她,你家那猪,也不知怎么喂的,骨头多,肉少,皮还厚,刀子都割不动……
  阿城向前走了两步,说,我是来找秋生的。
  找谁?秋生?那肥硕的老头见来了生人,直起身子问。
  你是谁?阿城看了看那肥硕老头脚下的那只肥硕的猫。猫瞥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是谁?那肥硕的老头呵呵笑起来,一脸的肉颤悠悠的,好像是要掉下来了似的。我张屠夫啊。
  你儿子呢?阿城说。
  这小子,今天中午说给我送饭,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张屠夫说。
  阿城感觉到脚软软的,他慢慢后退着,要离开。
  你是谁啊?小子?你怎么了?偷人东西了?你脑袋上怎么那么多汗?张屠夫腾地站起来,上前一步,抓住阿城。阿城挣扎了一下,动不了,他就像一根草蛇似的,被张屠夫的铁爪紧紧擒在手里。阿城拖着哭腔说,我是阿城,秦村的,我找秋生。
  阿城?谁个阿城?
  我爹是爱城的。阿城终于哭了,泪水啪嗒啪嗒掉在张屠夫的手上。
  哦,我是说这脸看起来怎么有点熟悉嘛,我认识你爹的。张屠夫呵呵笑了,松了手,说,你哭什么哭啊,你爹怎么生了你这个熊样的儿子?
  阿城在迈出张屠夫家的门的时候,张屠夫还在他身后热情地喊叫,我说那娃娃,都六点半了,你走什么走啊,在我这里,我给你炖猪蹄儿吃。
  阿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回头说,你说几点了?
  张屠夫再次看了看手表,说,六点半了啊。
  阿城愣愣地看着手上的表,然后慢慢地往秦村的方向走去。阿城的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的,他从腋下掏出那把菜刀,菜刀上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全是汗水。
  阿城心想,这个时候秋生他们可能也在到处找他吧,他们可能正在他的家中,奶奶正在给他们炒那黄灿灿的鸡蛋……他们坐在灯光下,或者灶膛前,火光映着他们的笑脸……
  阿城想着自己推开门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就说手表慢了。
   。。

忧伤的西瓜(1)
1十四岁以前,我只在课本上见过西瓜的模样。一个圆球样的绿东西,上面黑色的花条纹,老师拿着竹棍,教我们认识那东西,西瓜的西,西瓜的瓜,西瓜。
  有一个关于西瓜的笑话,在我们秦村久远流传。说老庚从爱城给玉兰带了个西瓜,后来老庚问她,西瓜还好吃吧。玉兰撅嘴说,什么好吃啊,把瓤挖掉,就没剩多少皮肉了。
  玉兰是一个喜欢笑的女人,长得像朵萝卜花,牙很白。她是我狗老辈子的女人。在秦村,叔叔不兴叫,而叫老辈子。狗老辈子本名叫安玉民,因为生肖属狗,人称狗娃子,我没那么不礼貌,而叫狗老辈子。狗老辈子和我们是远房,却与我们走得很亲近,主要是他很信我父亲,大小事情总要请他给拿个主意。狗老辈子从来都相信我会是个有出息的人,他总说要把我看待好一点,为的是让我能记得他,日后落些好处,因此老是许愿说请我吃西瓜。
  “等哪天带你去爱城,买了西瓜请你吃,管够!”
  我十四岁了,关于西瓜的模样和吃西瓜的常识我已经烂熟于心,但是西瓜却还距离我非常遥远,在爱城,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充满诱惑的地方。爱城之所以对我充满诱惑,我以为那里西瓜遍地。
  2 狗老辈子在他老婆玉兰死之前,并不经常到我们家来。我父亲将狗老辈子拉到玉米地里,悄悄跟他说,老弟啊,看着是本家,我才要告诫你几句。狗老辈子被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我父亲说,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告诫你,你要小心,小心祸从天降啊!狗老辈子不解。我父亲只说他有灾祸,却再不愿意把话说破。狗老辈子走了,回头碰见熟人,还跟人笑话说我父亲装神弄鬼。可是没过多久,他的老婆玉兰就死了。
  玉兰死在傍晚。那天夜里,狗老辈子来到我们家。我父亲给他取烟,他不抽,给他倒水,他也不喝,他嘴巴瘪了瘪,眼泪流了出来,硬撅撅地扑通一声跪在我父亲跟前。
  大哥,在咱们家族里,你是有本事的人,可得要帮老弟撑个腰杆啊!
  父亲叹息一声,把他拽起来,说,我就担心你出事,可没想到事情出在她身上。
  现在怎么办呢?狗老辈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问。
  明天一大早,你就去爱城!去找老庚……嗯,就说玉兰身体不好,脑壳疼。我父亲叮嘱说,关键是要装着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别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来了!
  狗老辈子一个劲地点头。
  3 狗老辈子的老婆玉兰的死,跟老庚有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玉兰是老庚害死的!
  老庚是狗老辈子的老庚,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村里人都顺着狗老辈子喊他老庚。老庚,就是同年。狗老辈子和他这个老庚并不是生在同一年,老庚比他大两岁,两人因为关系要好,一时找不到亲近的理由,最后觉得年纪相仿,就做了一对“同年兄弟”,彼此都亲热地喊对方“老庚”。
  老庚是知青,来自爱城,跟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几个。那几个没待多久就招回城里去了,就剩下他一个城里人孤零零地留在秦村,被爱城遗忘了似的。孤零零的老庚因为心情不好,老爱跟人生事,招惹别人。这一天,他招惹到了五道河的几个年轻小伙子。这些小伙子早就对知青有气了,因为知青夺了他们在村里年轻女娃子眼中的光彩,而且耍了女娃子又不负责,坏了人家名声过后,屁股拍拍就走了……就像狗啃玉米棒子,啃两口就扔了,气人不说,还让人窝火。老庚被几个年轻人追得满田坝里跑,这时候狗老辈子出现了,他提着两把刀,一把菜刀,一把砍刀,挡住那几个年轻人。那几个年轻人正追打得兴起,见了狗老辈子,青红皂白不分地也要打。谁知道狗老辈子刀一挥,将其中一个人的二分头削成了个秃顶,那些人吓得魂飞魄散,这才住了脚。
  老庚是知道谢恩的人,回了趟爱城,带了个西瓜给狗老辈子,也从此给秦村留了个吃西瓜去瓤留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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