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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闪电打雷。逃难的人们惊喜地仰望天空,但是天空中却始终没有一丝雨滴下来。风还是火焰袅袅的火风,大地龟裂,河流干枯,草枯树死,眼过之处,不见半点绿色。
当一切都在这样的干旱中渐至死亡的时候,吃过人鞭鼠尾的秦麻子居然显得异常强悍。他提着秦满仓遗留下来的那支闪着幽幽蓝光的枪,矗立在高大的门楼上,皮肤呈黄褐色,毫无光泽,就像一尊锈蚀了的铁像。
路上那些垂死的人们看见了秦麻子,仿佛看见了最后的一点希望。
下雨吧,下雨了我们就可以活下去了。垂死的人仰头看了看天空,从干枯得像一个黑洞似的嘴里飘出了这样的话。
算了吧,就算是下了雨,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吃干净了树皮草根,这地上所有能够吃的,我们都吃了,就算下了雨,没有种子,也没有生的希望啊。另一个垂死的人说。
谁说没有种子,你看见没有,站在门楼上的那个,他叫秦麻子,乞丐,他弄死了秦满仓,现在他是东家了,他那里有种子,有几大仓库种子啊。垂死的人说着,开始掉过头来,蹒跚着,向大宅院走来。
你们饿了么?我给你们准备得有好吃的。秦麻子从脚下的筐子里拎起一块块沾着豆子面的干肉,扔给下面那些饥饿的垂死的人们。
谢谢了,谢谢了。那些垂死的人们作着揖,拣起那些肉,却又慌忙丢弃了,惊诧地喊叫着,天啦,这不是人肉吗?
这样的年头,难道还有猪肉鸡肉鱼肉鸭肉鹅肉羊肉牛肉给你们吃么?秦麻子哼哼冷笑道,说,你们不吃么?不吃就给我扔上来,知道不知道,现在的人肉多少钱一斤?知道么?我这是白给你们吃,不要钱,你们不吃,哼!不吃?你们还能上哪里去吃到这沾了豆子面的人肉?
鼠人(一)(17)
垂死的饥饿的人们拣起那些干肉喂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
吃过了肉,这些饥饿的垂死的人渐渐缓过了气来,他们企图跟秦麻子讨要一些粮食回去,说再过些日子,就会下雨了。他们说,秦麻子,秦东家,一下雨,我们就需要一些种子,你给我们一些种子,我们就能让这些土地长满庄稼,我们就可以繁衍后代,子孙满堂。
但是他们的讨要,遭到了秦麻子的断然拒绝。秦麻子挥挥手,要他们赶快滚开,如若不然,他就要举枪射杀了。
这些人无可奈何,只得离开。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大群饥饿至垂死的人蜂拥而至,他们听说秦麻子有沾了豆子面的人肉干给大家吃。
那一小筐子人肉干很快被秦麻子扔干净了。秦麻子看见门楼下饥饿的人群越聚越多。
起初看见他们争抢着吃那些人肉干,跟一群疯狗似的嚎叫着,殴打着,抢夺着,秦麻子还觉得很好玩。就在他准备去阁楼叫月秀出来一起看热闹的时候,发现饥饿的人越来越多,并且开始冲撞大门,他慌张了。
饥饿的人们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哀求秦麻子再给一点。他们瘦小的身子汇聚在一起,成了一股汹涌的浪潮,扑打得厚厚的大宅门嗵嗵直响。秦麻子感觉到脚下的门楼开始颤抖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坍塌了似的。
你们还要吃吗?秦麻子吆喝道,你们还要吃吗?
大家安静了下来。
秦麻子看了大家一眼,举起枪,瞄准一个瘫倒在地上却高举双手仿佛要扑过来的老者,轰地开了枪。那老者一个扑腾,翻倒在地上不动了。
人群惊呆了。
你们不是要吃人肉吗?他反正已经要死了,你们就去吃他吧!秦麻子提起枪,枪口上还飘着一缕青烟。
人群慢慢地散去了。那老者匍匐在地上,几只野狗走走嗅嗅,跑了过来,开始撕扯起老者身上褴褛的衣衫……
女东家月秀又怀孕了,每天起来,搂着自己腆起来的肚皮,总要恐惧地喊叫,老鼠,老鼠!
她不让秦麻子靠近自己的身体,她嗅到秦麻子的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甚至看着秦麻子越来越像一只老鼠。他的眼睛开始变小,而且圆,他的嘴巴开始变尖,他的两颗大门牙开始突兀出来……女东家怀疑秦麻子弄进自己肚子里的种子就是老鼠的种子,将来生下来,肯定是一只奇怪的老鼠。
恐惧随着她肚皮的越发腆起也越发增强了。女东家不敢正视秦麻子,不敢面对自己的肚皮。有一次她突然闭着眼睛用拳头敲打起自己的肚皮来。当秦麻子惊恐地问她究竟想要干什么时,她说,她要把肚子里的东西敲打出来,她不想养只老鼠。
在女东家恐惧惊悚的喊叫声中,大骨头的妻子又怀孕了。这是她第三次怀孕了,上两次都流了产。她坚持要怀孩子,要让生命在这苦难的岁月里得以延续。
4其实那些已经葬身于这个森严的大宅院的老鼠们,他们有着肥美的人肉不吃,远道而来,冒着随时可能被秦麻子油炸火烤吃进肚里的危险,就是因为信守了一个传说。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荒谬的说法。但是想着祖先们,想着那些老鼠们始终不移地坚守着那个传说,尤其是我的曾祖父的弟弟长胡须和小尾巴,他们用死亡坚持了那个传说,就不能不让我为之动容了。
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那个传说。
传说说,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动物,是最有可能替代天神管理这个世界的至尊生灵。因此天神说,准许老鼠与人为邻,但是不得以人为食,如果世代坚持,那么他的后裔将有可能会幻化成为高贵的动物,至尊的生灵,人。
传说就这么几句。但是佐证这个传说的,却是许许多多得以应验的范例。比如谁谁的孙子,幻化成了一个英俊少年,后来这个少年成了一方诸侯;还有谁的孙子,幻化成了一位威武的将军,治理一方,成为后世景仰的英雄……
鼠人(一)(18)
每到饥馑年头,食物缺少,总会有很多人死亡。在灾荒年里,老鼠们最容易获得的食物,就是人的尸体。但是总有很多信守这个传说的老鼠,面对肥美的人肉,却因为饥饿而死。
每当饥馑的年头到来,总有很多信守了这个传说多年的老鼠在人肉和传说之间选择了人肉。但是当填饱肚子,度过危机后,他们又回头来,重新拾起这个传说,重新开始守候。
在这么多的老鼠家族中,始终如一、矢志不渝地坚守这个传说的,只有我曾祖父大骨头一家。
由于大骨头一家始终追求着这个传说,因此他的家族比起别的家族来,在早些年,显得非常没落。别的家族都是人丁兴旺,——无论是大灾之后,还是苦难当前,而大骨头的家族,却总是显得潦倒贫困。据说大骨头的母亲生了十多个孩子,大都是因为饥饿和疾病死去了,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大骨头和小尾巴、长胡须三兄弟。
但是现在最让大骨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弟弟长胡须和小尾巴双双落入了秦麻子的手里。
事情发生在深夜。
大骨头不想让未来的孩子因为营养不良而胎死腹中,他决定外出一趟,走出这个森严的大宅院,出一趟远门,给妻子抓一条鱼回来。我曾祖母在睡梦中的一句梦话让大骨头几乎彻夜未眠,曾祖母呢喃说,鱼,鱼。大骨头侧头看了看熟睡的妻子,她已经消瘦得皮包骨头了。大骨头认识我曾祖母是在秦河边,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皮毛油光顺滑的小姑娘,她的家就在河神庙里。秦河从秦村中央蜿蜒而过,将秦村一劈两半。在这条河里,生长着许多肥美的鱼,我曾祖母一家人那时候的主要食物就是鱼。她的父亲老实而又勤劳,并且有着丰富的捕鱼经验。
但是不幸的是,在一个黄昏,她的父亲正在全神贯注地等候一条鱼游过来的时候,一条巨大的乌梢蛇在背后袭击了他。失去父亲后,我曾祖母说,她再也没有吃上那么美味的鱼了,就算吃到了,也因为失去父亲的悲伤,品尝不出美味。她接着又说,现在有了心爱的人,生活仿佛找到了从前的快乐,但是却遭遇了干旱,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对幸福生活的品味。我曾祖母说这话的时候,大骨头就想,如果能够有一条鱼,妻子是不是可以品尝出那失去多年的美味呢?
苦难中的爱弥足珍贵,苦难中的爱人,总想逾越苦难,给爱人更多的幸福。大骨头不想拥抱着妻子再在黑夜里品味艰辛,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个弟弟跟前,叫醒他们,要他们好好照顾他的妻子,他去去就回来。小尾巴和长胡须看了看兄长的神色,尽管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是也要跟着一起去。大骨头坚决地拒绝了,大骨头说,他去去就回来,他只是去抓一条鱼回来。
鱼?你疯了吗?小尾巴差点喊叫起来,说,现在干旱已经让土地寸草不长,河流枯竭,田地龟裂,哪里有鱼?大骨头笑起来,拍拍他两个弟弟的肩头,说,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我既然决定去抓鱼,就一定能抓回鱼来,但是这一去,可能得一天才回来,也可能是两天。因为时间无法确定,所以就要你们好好照顾一下我的妻子,和她多讲一些安慰的话。最为关键的是你们不可以出去,就隐藏在洞穴里,什么地方也不要去,甚至连出去的想法都不能够有!
小尾巴和长胡须点点头。
大骨头走到田野上的时候已经是黎明了。说是黎明,却看不见一滴露珠,甚至嗅不到一丝润泽的气息。太阳从地面上升起的时候红彤彤的,似乎还显得有些温润,但是马上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火球,烤在身上剌剌的痛。一阵热燥燥的风刮过,地面上卷起了尘土。
大骨头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看这片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土地。土地上不见了绿树和青草,没了沉甸甸的勾着头的稻子和硕大的玉米棒子,没有劳作的人,天空中没有了因为闲得无聊而上下翻飞着高声尖叫的云雀,小溪流上面不再有红色的蜻蜓飞舞,它龟裂着很深的口子,仿佛已死去多年。干旱已经让原本生机盎然的土地失去了生命的迹象,它就这么精心地制造了一个赤地千里的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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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人(一)(19)
大骨头顺着小溪没有多久就走到了尽头,入口处就是秦河。
干涸的河床裸露着,高低不平的全是卵石,依附在上面的那些苔藓成了灰色的泥壳,而且开始了剥落。烈日下宽阔的河道仿佛一个巨大的烤炉,行走在上面就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一般。
大骨头在河道里寻找着原来河流洄水留下的深渊,这些原来深不可测的地方,现在成了一个个大大的枯竭的凹塘,里面到处可见那些鱼蟹的甲骨残骸。大骨头下到深深的凹塘里,找到一些石头缝,这些石头缝,就是平时鱼儿躲藏的地方,里面就如同老鼠的巢穴一样,有着复杂的大洞###。在秦河里,有一种叫“鲶”的鱼,平时以河里的鱼虾为食,性情凶猛,是鱼中之王。大骨头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这种叫“鲶”的鱼,每当干旱来临之前,就会饱餐一顿,然后藏进他的深深的洞穴里,等候着漫长的干旱过去,雨季到来,再从洞穴里钻出来。
大骨头钻进了很多这样的洞穴,里面虽然潮湿,但是却并没看见有鲶的踪迹。大骨头又钻进了一个洞穴,走着走着,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股子难闻的腥味扑鼻而来。大骨头撒腿就往回跑,刚跑到洞口,就听见后面传来飒飒声,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一条很大的蛇。大骨头爬上凹塘,发现身后没有了响动,回头一看,在洞口蜷缩着一条大黑蛇,正高高地昂着脑袋,吐着猩红的长舌头。大黑蛇看了看他,想追过来,但是又惧怕炎炎烈日,悻悻地退回了那个洞穴。
和死神擦肩而过,大骨头惊魂未定。他趴在一块大卵石的背阴处,剧烈地喘息着,因为饥饿,因为酷热和干渴,他感觉到自己都快要垮下来了。
河道里很寂静,寂静得有些可怕。大骨头爬了起来,继续在河道里那些幽深的洞穴里寻找鲶。
这样,在忙碌的没有休止的寻找中,一天过去了。
新的一天开始,大骨头重振精神,又开始了寻找。就在进入第一个洞穴的时候,让大骨头高兴得差点叫起来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条大鲶,正昏睡在他的面前。这是一条差不多有两斤重的鲶,陷在快要凝结了的泥里,犹如一截枯树段。因为干旱和饥饿,这条鲶就好像已经死去了似的,大骨头尖利的牙齿咬进他的身体并飞快地把他往洞外拖的时候,他还浑然不觉。到了洞口,那热浪般的空气涌了过来,一瞬间就将他暴晒在烈日之下,鲶一下子醒了,他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大尾巴拍打在沙地上,呼呼直响。大骨头索性跳到一边,像观看一场决斗似的,观看起鲶在烈日下的垂死挣扎。
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