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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元钞票来,把帐付了。 于是一同下楼,各自回家——他回到闸北,我回到江湾。过了一天,CT到江湾来看我,摸 出一张拾元钞票来,说:“前天要你付帐,今天我还你。”我惊奇而又发笑,说:“帐回过 算了,何必还我?更何必加倍还我呢?”我定要把拾元钞票塞进他的西装袋里去,他定要拒 绝。坐在旁边的立达同事刘薰宇,就过来抢了这张钞票去,说:“不要客气,拿到新江湾小 店去吃酒吧!”大家赞成。于是号召了七八个人,夏丐尊先生、匡互生、方光焘都在内,到 新江湾的小酒店里去吃酒去。吃完这张拾元钞票时,大家都已烂醉了,此情此景,憬然在 目。如今夏先生和匡互生均已经作古,刘薰宇远在贵阳,方光焘不知又在何处。只有CT仍 旧在这里和我共饮。这岂非人世难得之事!我们又浮两大白。
夜阑饮散,春雨绵绵,我留CT宿在我家,他一定要回旅馆。我给他一把雨伞,看他的 高大身子在湖畔柳荫下的细雨中渐渐地消失了。我想:“他明天不要拿两把伞来还我!”1 948年3月28日夜于湖畔小屋582静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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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先生的文艺观——先器识而后文艺
李叔同先生,即后来在杭州虎跑寺出家为僧的弘一法师,是中国近代文艺的先驱者。早 在五十年前,他首先留学日本,把现代的话剧、油画和钢琴音乐介绍到中国来。中国的有话 剧、油画和钢琴音乐,是从李先生开始的。他富有文艺才能,除上述三种艺术外,又精书 法,工金石(现在西湖西泠印社石壁里有“叔同印藏”),长于文章诗词。文艺的园地,差 不多被他走遍了。一般人因为他后来做和尚,不大注意他的文艺。今年是李先生逝世十五周 年纪念,又是中国话剧五十周年纪念,我追慕他的文艺观,略谈如下:李先生出家之后,别 的文艺都屏除,只有对书法和金石不能忘情。他常常用精妙的笔法来写经文佛号,盖上精妙 的图章。有少数图章是自己刻的,有许多图章是他所赞善的金石家许霏(晦庐)刻的。他在 致晦庐的信中说:晦庐居士文席:惠书诵悉。诸荷护念,感谢无已。朽人剃染已来二十余 年,于文艺不复措意。世典亦云:“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况乎出家离俗之侣;朽人昔尝诫 人云:“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即此义也。承刊三印,古穆可喜,至用感 谢……(见林子青编《弘一大师年谱》第205页)
这正是李先生文艺观的自述,“先器识而后文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 传”,正是李先生的文艺观。
四十年前我是李先生在杭州师范任教时的学生,曾经在五年间受他的文艺教育,现在我 要回忆往昔。李先生虽然是一个演话剧,画油画、弹钢琴、作文、吟诗、填词、写字、刻图 章的人,但在杭州师范的宿舍(即今贡院杭州一中)里的案头,常常放着一册《人谱》(明 刘宗周著,书中列举古来许多贤人的嘉言懿行,凡数百条),这书的封面上,李先生亲手写 着“身体力行”四个字,每个字旁加一个红圈,我每次到他房间里去,总看见案头的一角放 着这册书。当时我年幼无知,心里觉得奇怪,李先生专精西洋艺术,为什么看这些陈猫古老 鼠,而且把它放在座右,后来李先生当了我们的级任教师,有一次叫我们几个人到他房间里 去谈话,他翻开这册《人谱》来指出一节给我们看。
唐初,王(勃)、杨、庐、骆皆以文章有盛名,人皆期许其贵显,裴行俭见之,曰:士 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文艺。勃等虽有文章,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见《人 谱》卷五,这一节是节录《唐书·裴行俭传》的)
他红着脸,吃着口(李先生是不善讲话的),把“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意义讲解给我们 听,并且说明这里的“显贵”和“享爵禄”不可呆板地解释为做官,应该解释道德高尚,人 格伟大的意思。“先器识而后文艺”,译为现代话,大约是“首重人格修养,次重文艺学 习”,更具体地说:“要做一个好文艺家,必先做一个好人。”可见李先生平日致力于演 剧、绘画、音乐、文学等文艺修养,同时更致力于“器识”修养。他认为一个文艺家倘没有 “器识”,无论技术何等精通熟练,亦不足道,所以他常诫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 文艺传”。我那时正热中于油画和钢琴技术,这一天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好比新开了一个明 窗,真是胜读十年书。从此我对李先生更加崇敬了。后来李先生在出家前夕把这册《人谱》 连同别的书送给我。我一直把它保藏在缘缘堂中,直到抗战时被炮火所毁。我避难入川,偶 在成都旧摊上看到一部《人谱》,我就买了,直到现在还保存在我的书架上,不过上面没有 加红圈的“身体力行”四个字了。
李先生因为有这样的文艺观,所以他富有爱国心,一向关心祖国。孙中山先生辛亥革命 成功的时候,李先生(那时已在杭州师范任教)填一曲慷慨激昂的《满江红》,以志庆喜: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 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 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河山,英雄造。(见《弘一大师年 谱》第三十九页)
李先生这样热烈地庆喜河山的光复,后来怎么舍得抛弃这“一担好河山”而遁入空门 呢?我想,这也仿佛是屈原为了楚王无道而忧国自沉吧!假定李先生在“灵山胜会”上和屈 原相见,我想一定拈花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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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先生的爱国精神
三月七日的《文汇报》上载着黄炎培先生的一篇文章《我也来谈谈李叔同先生》。我读 了之后,也想“也来谈谈”。今年正是弘一法师(即李叔同先生)逝世十五周年,我就写这 篇小文来表示纪念吧。
黄炎培先生这篇文章里指出李叔同先生青年时代的爱国思想,并且附刊李叔同先生亲笔 的自撰的《祖国歌》的图谱。我把这歌唱了一遍,似觉年光倒流,心情回复了少年时代。我 是李先生任教杭州师范时的学生,但在没有进杭州师范的时候,早已在小学里唱过这《祖国 歌》。我的少年时代,正是中国外患日逼的时期。如黄先生文中所说:1894年甲午之战 败于日本,1895年割地赔款与日本讲和,1897年德占胶州湾,1898年英占威海 卫,1899年法占广州湾,1900年八国联军占北京,1901年订约赔款讲和。—— 我的少年时代正在这些国耻之后。那时民间曾经有“抵制美货”、“抵制日货”、“劝用国 货”等运动。我在小学里唱到这《祖国歌》的时候,正是“劝用国货”的时期。我唱到“上 下数千年,一脉延,文明莫与肩;纵横数万里,膏腴地,独享天然利”的时候,和同学们肩 了旗子排队到街上去宣传“劝用国货”时的情景,憬然在目。我们排队游行时唱着歌,李叔 同先生的《祖国歌》正是其中之一。但当时我不知道这歌的作者是谁。
后来我小学毕业,考进了杭州师范,方才看见《祖国歌》的作者李叔同先生。爱国运 动,劝用国货宣传,依旧盛行在杭州师范中。我们的教务长王更三先生是号召最力的人,常 常对我们作慷慨激昂的训话,劝大家爱用国货,挽回利权。我们的音乐图画教师李叔同先生 是彻底实行的人,他脱下了洋装,穿一身布衣:灰色云章布(就是和尚们穿的布)袍子,黑 布马褂。然而因为他是美术家,衣服的形式很称身,色彩很调和,所以虽然布衣草裳,还是 风度翩然。后来我知道他连宽紧带也不用,因为当时宽紧带是外国货。他出家后有一次我送 他些僧装用的粗布,因为看见他用麻绳束袜子,又买了些宽紧带送他。他受了粗布,把宽紧 带退还我,说:“这是外国货。”我说:“这是国货,我们已经能够自造。”他这才受了。 他出家后,又有一次从温州(或闽南)写信给我,要我替他买些英国制的朱砂(vermi lion),信上特别说明:此虽洋货,但为宗教文化,不妨采用。因为当时英国水彩颜料 在全世界为最佳,永不退色。他只是为了写经文佛号,才不得不破例用外国货。关于劝用国 货,王更三先生现身说法,到处宣讲;李叔同先生则默默无言,身体力行。当时我们杭州师 范里的爱国空气很浓重,正为了有这两位先生的缘故。王更三先生现在健在上海,一定能够 回味当时的情况。
李叔同先生三十九岁上——这正是欧洲大战发生,日本提出二十一条,袁世凯称帝,粤 桂战争,湘鄂战争,奉直战争,国内乌烟瘴气的期间——辞去教职,遁入空门,就变成了弘 一法师。弘一法师剃度前夕,送我一个亲笔的自撰的诗词手卷,其中有一首《金缕曲》,题 目是《将之日本,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全文如下: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 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 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 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我还记得他展开这手 卷来给我看的时候,特别指着这阕词,笑着对我说:“我作这阕词的时候,正是你的年 纪。”当时我年幼无知,漠然无动于衷。现在回想,这暗示着:被恶劣的环境所迫而遁入空 门的李叔同先生的冷寂的心的底奥里,一点爱国热忱的星火始终没有熄灭!
在文艺方面说,李叔同先生是中国最早提倡话剧的人,最早研究油画的人,最早研究西 洋音乐的人。去年我国纪念日本的雪舟法师的时候,我常常想起:在文艺上,我国的弘一法 师和日本的雪舟法师非常相似。雪舟法师留学中国,把中国的宋元水墨画法输入日本;弘一 法师留学日本,把现代的话剧、油画和钢琴音乐输入中国。弘一法师对中国文艺界的贡献, 实在不亚于雪舟法师对日本文艺界的贡献!雪舟法师在日本有许多纪念建设。我希望中国也 有弘一法师的纪念建设。弘一法师的作品、纪念物,现在分散在他的许多朋友的私人家里, 常常有人来信问我有没有纪念馆可以交送,杭州的堵申甫老先生便是其一。今年是弘一法师 逝世十五周年纪念,又是他所首倡的话剧五十周年纪念。我希望在弘一法师住居最久而就地 出家的杭州,有一个纪念馆,可以永久保存关于他的文献,可以永久纪念这位爱国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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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看潮记
阴历八月十八,我客居杭州。这一天恰好是星期日,寓中来了两位亲友,和两个例假返 寓的儿女。上午,天色阴而不雨,凉而不寒。有一个人说起今天是潮辰,大家兴致勃勃起 来,提议到海宁看潮。但是我左足趾上患着湿毒,行步维艰还在其次;鞋根拔不起来,拖了 鞋子出门,违背新生活运动,将受警察干涉。但为此使众人扫兴,我也不愿意。于是大家商 议,修改办法:借了一只大鞋子给我左足穿了,又改变看潮的地点为钱塘江边,三廊庙。我 们明知道钱塘江边潮水不及海宁的大,真是“没啥看头”的。但凡事轮到自己去做时,无论 如何总要想出它一点好处来,一以鼓励勇气,一以安慰人心。就有人说:“今年潮水比往年 大,钱塘江潮也很可观。”“今天的报上说,昨天江边车站的铁栏都被潮水冲去,二十几个 人爬在铁栏上看潮,一时淹没,幸为房屋所阻,不致与波臣为伍,但有四人头破血流。”听 了这样的话,大家觉得江干不亚于海宁,此行一定不虚.我就伴了我的两位亲友,带了我的 女儿和一个小孩子,一行六人,就于上午十时动身赴江边。我两脚穿了一大一小的鞋子跟在 他们后面。
我们乘公共汽车到三廊庙,还只十一点钟。我们乘义渡过江,去看看杭江路的车站,果 有乱石板木狼藉于地,说是昨日的潮水所致的。钱江两岸两个码头实在太长,加起来恐有一 里路。回来的时候,我的脚吃不消,就坐了人力车。坐在车中看自己的两脚,好象是两个人 的。倘照样画起来,见者一定要说是画错的,但一路也无人注意,只是我自己心虚,偶然逢 到有人看我的脚,我便疑心他在笑我,碰着认识的人,谈话之中还要自己先把鞋的特殊的原 因告诉他。他原来没有注意我的脚,听我的话却知道了。善于为自己辩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