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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替马廉把户籍又改到了蜀郡的望山县,把思贤书局留给了周公遂的儿子周中谦,服毒自尽了。
“可是马廉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他觉得,叔父是个好人,兄长也是个好人,因为云大人替陈子觞翻了案,判了马洪死刑,他要替兄长报仇,所以他来到了京城,投靠叔父,他不知道叔父就是窦方,也已经死了,周公子可能是告诉他,叔父病故了。而且,虽然窦方放过了马廉,但是周公子并不打算放过他。”
周中谦挣扎着,表示自己有话说,邓绪示意衙役取出他口中的布。
周中谦哑声道:“不错,他爹杀了我全家,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那个夜晚发生在他记忆模糊的幼年,却是他永远的梦魇。
梦中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满天的红光,炙烤得钻心的皮肤,迎面而来的刀光,男人和女人们的惨呼,还有冰冷的水,灌进鼻腔,喉咙,让他在窒息中冷汗淋漓地醒来。
而家破人亡的噩梦,注定永远缠绕他一生,不得解脱。
他的牙齿咯咯地咬出了血,衙役把布团重新塞进他口中。
张屏继续道:“马廉的复仇计划没有告诉思贤书局的人,他先开始不择手段地上位,并且有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后来,他终于搭上了王小公子一系,并且联络上了柳大人,准备在科试中,抓到科试舞弊的证据。”
王宣梗着脖子道:“有什么证据啊,本公子和我爹,还有我哥,我们全家光明磊落!”
王砚瞪着他道:“闭嘴,公堂之上,不得咆哮!”
张屏自顾自地往下说:“马廉在试场外故意喧哗,是因为他本以为,舞弊的是贤部,他之前拿到的,也是贤部的考卷,却没想到,他被安排到的,是纶部的考场,所以他刻意闹事,想告诉场外的人,考场有了变化。还有床下的符文,恐怕不是舞弊的人刻的,而是抓舞弊的人所刻。”
舞弊的人既然能任意安排试场、买卖考卷甚至在推荐卷子上做手脚,那么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在床底下冒险做记号,落人把柄。
只有纶部和贤部的几个试场床下有这种印记,恐怕是因为抓舞弊的人早就得到了消息,这几个考场会有猫腻,所以刻下记号,一旦收卷的时候取得了确凿的证据,就会把那些符文按照顺序排列,那是请鬼的符,意思是,这个试场,有鬼。
邓绪的眉头越皱越紧,有个小吏从屏风后转出,不动声色地把一张条子塞到他手中。
张屏又道:“还有,马廉他和……”
邓绪突然抬手道:“此案,本寺已大概明白,待核对证供后,再开堂审断。”
整衣退堂。
张屏走出大理寺,阳光有些刺眼,照得地上的影子十分浓重。
张屏低头看自己脚下的影子,王砚踱到他身边,硬梆梆地说:“此案会水落石出,这件案子,本部院承认你办得漂亮,不过你办了这件案子,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结果,自求多福吧。”
张屏嗯了一声,慢慢向前走,他知道有些事情,不会准他再说了。
比如,其实早在六年前,云棠就查到了陈子觞一案的真相,是朝廷压下了真相,保全了窦方的名声,只是在祠堂上刻下了陈子觞的字迹文章,隐晦地表明事实。
如果当时公布出来,可能就不会有几年后马廉被杀的事了。
再比如说,牢里面突然死掉的那两个柳家的丫鬟,实际上和马洪或马廉一样,是在用自己的命,企图推倒她们所谓的恶吧。
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张屏站在街上,太阳在天空中,阳光下的人,脚边总有影子。
熙熙攘攘的街道,房屋,行人,街道,形形色色,很少有纯粹的黑和白。
张屏正在出神,他身边一个声音道。
“你办了这样的大案,我都不敢让你再委屈住在敝府了。”
兰珏站在离他三四步远的地方,微微含笑看着他。
张屏垂下眼皮。
“学生,立刻就搬出去。”
兰珏的笑意更深了些:“本部院还要回司部去,你先自行回府罢,徽儿这几天不见你,总问,我都头疼了。你可以先不用做事,准你三天假,养好了精神再说,缺钱的话,就去帐房那里预支下个月的薪水。”
张屏沉默片刻,闷声道:“学生多谢兰大人。”
兰珏走上大理寺门前的官轿,径直赶回礼部。
傍晚,捕快们带着从“吕仲和”的住处搜到的血衣回到了大理寺。
几日后,试子马廉被杀一案结案,凶犯吕仲和斩立决。
王宣白坐了一回牢,回到府中,王太师也没多说什么。
陈筹出了狱,抱着张屏痛哭流涕:“张兄,你就是我今生最大的恩公!我这辈子做牛,下辈子做马也会报答你!你就是我的……”
张屏在变成陈筹的再生父母之前及时阻拦了他。
陈筹买了一大堆纸钱,到陈子觞的祠堂中烧,唏嘘不已。
他的母亲是陈子觞的父亲偷偷养在外面的一个外室。
但她是个精明的女人,知道陈父的正夫人生了儿子,自己身份低微,也没什么好争的,就要了一块地,买了个小宅院,自己过日子。
陈父因此觉得她很贤惠,即便正夫人有了儿子后,还偶尔去找找她,就这样又有了陈筹。
陈筹生下来后,他母亲越发担心,怕正夫人以为她要争家产,容不下她,索性带着孩子和钱财,偷偷搬到了西北郡,从此与陈父断绝,没想到却因此幸运地逃过一劫。
陈筹哭着说:“我娘常讲,不该是你的,就别想,别拿,没有好果子。她老人家真是太明理了。”
哭完了,陈筹又问张屏,“为啥曹兄会变成兰大人?你进了兰大人府,是不是以后功名就有指望了?你发达了,别忘了提携我。”
张屏闷声说:“不知道。”
朝廷一切照旧,刑部在陶周风春风化雨的领导下,由王砚挑头,继续孜孜不倦地与京兆府和大理寺抢案竞争中。
吏部继续在为肃清吏治,荡涤朝野努力着。
礼部仍然在为了怀王的婚事忙得四脚朝天。
但在怀王大婚之前,有件事必须尘埃落定。
礼部尚书龚颂明拿着今科的进士榜单呈给永宣帝:“皇上,这次殿试的名单,是否就是这二十九个人?”
永宣帝提起笔:“把张屏的名字,放在第三十名吧。让陶周风做他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好久没有双更了,感觉真爽!
不过这次更新之后,就要去赶杂志上的稿子,十月之前无更新了。请各位大人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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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村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八月初八,怀王大婚。整个京城披红挂彩。
怀王乃永宣帝的堂叔,在永宣帝亲政前曾代摄朝政,因此这场婚事,办得格外奢华隆重,围观的老百姓都说,即便皇上大婚,也只能这么排场了。
永宣帝有意喜上加喜,把今科殿试安排在怀王大婚之后,八月初十。
会试选出的三十人,末名的马廉遇害,只剩了二十九,不甚吉利,永宣帝命礼部在榜单上添补一人,经代替礼部尚书龚颂明主持阅卷的刑部尚书陶周风“极力推荐”,添补者定为西川郡考生张屏。
吉报还未发出时,兰珏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回府把张屏叫到厅堂,道:“不管殿试成绩如何,你都已经是进士,陶大人是你的老师,再留在我府上,有些不方便。明天吉报就会送到小耗子巷,你今天收拾东西,搬回去吧。”
张屏嗯一声。
兰珏等了一下,张屏嗯完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兰珏不由得心想,此生于人情世故上,实在太欠缺了。
皇帝会让张屏添补上榜,不会让兰珏做张屏的老师,兰珏早已料到。兰珏眼下在朝廷的官员中,仍算年轻的,资历浅,倘若皇帝想着力培养张屏,定然会给他找一个名声好,威望高的老师。
虽然料到了,兰珏仍不免有些介怀,就好像一个玉匠,发现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中藏着美玉,却不能亲手雕琢它一样,总归遗憾。
他不指望张屏会说,提携我的人是兰大人,在我心中,兰大人才是我的恩师。
但是,再木讷,也该说个谢字吧,毕竟你在本部院家住了这么久,还拿了工钱,你其实正经教过徽儿几次?
兰珏心情复杂地看着张屏,张屏躬了躬身道:“学生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道了声告退,居然就这么离开了小厅。
兰珏望着他的背影,又坐了一时,起身回了卧房。
张屏在厢房里收拾东西,吴士欣过来帮他,身边竟然还跟着兰徽。吴士欣笑道:“我和徽少爷说了你的事,他非说也要来送送你。”
兰徽探头看张屏的行李,一本正经道:“吴先生说,你中进士了。你还没殿试吧,殿试了之后,才能是进士。”
张屏道:“对。”
兰徽再眨眼看看他:“我爹当年是探花,你做不了探花吧,要长得像我爹爹那样的,才能做探花。我以为桐表哥能做探花的,但是我爹说,桐表哥会是状元。”
吴士欣知道张屏是被后来补上去的,这次殿试恐怕也只能吊在榜尾,兰徽这么口无遮拦地说,可能会伤了他的自尊,赶紧岔开话题道:“唉,张兄高中真是令小弟羡慕。三载之后,小弟才能参加科考,希望有张兄这般的运气。”
张屏道:“只是侥幸,吴兄的学问好,下一科定能高中。”
吴士欣笑呵呵地说:“愿托张兄吉言。”
兰徽继续睁着乌溜溜的眼看张屏,道:“听说,你会破案才能做进士,那杀人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见过鬼没有?我在大舅舅家,在王伯父家都见过,我爹爹说,那都是人装的,到底……”
吴士欣赶紧道:“徽少爷,你忘了么,兰大人告诉过你,再提这个,又会招惹邪气,要睡书房了。”
兰徽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假装板着脸,却依然偷偷地瞄张屏。
趁着吴士欣去茅房的工夫,兰徽又凑到张屏跟前,拉拉他的袖子:“你以后还来么?”
张屏点点头,兰徽大喜,小声道:“那等你来的时候,我爹爹和吴先生不在,你再偷偷跟我讲。”
张屏摸摸他的头顶:“好。”
兰珏在卧房中小憩了一会儿,起身之后,天已尽黑,贴身小厮道:“老爷,那张屏要走,正在外面等老爷起身辞行呢。”
兰珏意外地皱了皱眉:“哦?他没直接走么?”
小厮道:“没,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了。”
兰珏披了件外袍,出了卧房,廊下昏黄的灯影中,站在一个沉默的身影。
兰珏走到近前,那身影躬身:“学生告辞了。”
兰珏微微颔首,那身影在灯光中仍垂着头,道:“这些天,兰大人的帮助,学生感激不尽,铭记在心。”
兰珏微微浮起一丝笑:“不必如此客气,回去好好准备,殿试时,莫太紧张,应答自如便可。”
那身影在灯光中沉默了片刻,道:“学生记得了。”
八月初十,进士科中榜三十人参加殿试。龚尚书上殿陪试,兰珏在礼部衙门中呆着。
到了近晌午时,窦郎中满脸笑容叩了叩门,向兰珏拱手道:“恭喜恭喜啊,兰大人,令内侄柳桐倚才惊金銮殿,已被皇上钦点为状元了。榜眼是江南郡试子蔡贤章,听说是兰大人你举荐的雅部试子,探花山东郡试子游恒清,这次兰大人可谓双喜临门。”
兰珏心中不以为然,柳桐倚是状元毫无悬念,榜眼的那名试子的卷子虽然由他荐出,但他是礼部侍郎,主审是他的上司龚颂明,按照例制,此生会算成龚尚书的门生。
他笑容满面向窦郎中道谢,窦郎中又道:“对了,那个后补上的试子张屏……好像还是倒数第一。”觑看兰珏的神色,压低声音,“听说皇上殿试完毕之后,对身边的人说,‘若不是坐在殿上,单看此生的表情,朕还以为朕欠了他钱。’看来他虽意外交了好运,前程依然是……难。”
兰珏噙着微笑听,眉头跳了跳。
八月十一,新科进士正式放榜,八月十二,进士科三甲游街。
京城的老百姓都挺激动的,今科的进士中,标致的小年轻特别多,尤其新状元,比探花郎漂亮多了。
张屏穿着进士袍子,胸前绑着一朵红花,慢吞吞地骑马尾随在巡游的进士队伍最末。陈筹站在路边的人群中替他欢呼了一阵。
连着两件大案,让张屏在京城里颇有点小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