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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至最新更新)-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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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筹会骑马。于是便陈筹骑着马,张屏和小吏骑着驴,一路往乡里去。

宜平县比之张屏的老家,算是个富庶的县。农田中,新麦早已经种上,村里能看见不少瓦房。快到鬼村地界,农田渐少,小吏替张屏引着路,走上一条小岔路,说是能比官道上少走不少路。

道路旁的树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几个老鸹蹲在枝头乱叫。枯藤蔓延,秋草衰黄。

小吏道:“这条路近是近,但若非今天和大人还有陈兄两人同行,小人自己,真不敢走。”

张屏向左右看,四周已不怎么见人烟,都是荒地,连小风都仿佛比刚才在官道上阴凉些。远处的地里,依稀是一座坟场,一带土包高低绵延,都袅袅冒着烟雾。

陈筹道:“怪了,寒衣节都过去好多天了,怎么还有人上坟?”

小吏道:“算来就是这几天祭日吧。”

张屏勒住驴向那带坟包望了一时,上一编的县志有记载,几年前,这一带发生了瘟疫,许多人都死了。那个鬼村原叫做辜家庄,瘟疫就是从那座村子里起的,全村亡于疫病。

朝廷派了军队,把瘟疫亡者的尸首统一在一处,焚烧深埋。辜家庄就做了掩埋之地,从此荒废。

现在荒地中冒烟的坟,恐怕是附近村中人,染上疫病的亡者亲友所立的空坟,空做念想而已。

陈筹帮着张屏打下手,也读过这一段,看到那些坟和烟,顿时觉得风更加冷了,把袍领又捂得紧了些,催促张屏快走。

到了晌午时分,小吏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辜家庄地界。”

张屏向所指的那处望,一片长草,一片荒凉,他骑的驴子都不肯往长草中去,在路边徘徊不前,张屏下了驴,牵驴走进草中,不知道是什么鸟在草里嘎啊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走远,吓得陈筹的马咴地一惊,险些把陈筹从马上掀下来。

陈筹连滚带爬地下马,故作镇定地四下打量:“这其实算是块好地,可惜了白白长草。”

小吏道:“谁说不是好地?当年这里全是田。十里八乡,辜家庄算是最富的,谁曾想……”

小吏姓田名能,四十余岁,就是本县人氏,新编县志的图,是由他重画,被张屏量来量去,他心里不太高兴,一路走来,话都不算多。

但到了辜家庄的地界,田能不由得就想提起旧事,他小时候,辜家庄是整个宜平地界最傲气的乡,连对着县城里人,都端着,外人轻易也进不了他们的庄子,田能指着草间的两垛焦黑的石块向张屏和陈筹道,这里原本是辜家庄的大门,白石刻的,又高又排场,瘟疫之后,朝廷下令烧村,连村门也被推倒砸了。后来,辜家庄的地界平分给了隔壁的两个乡,但那两个乡的人谁也不敢用辜家庄的地,邵知县还颁发过开垦这里的田地给奖励的政令,都没用。

张屏俯身看草中残留的石垛,焦黑的石头上,依稀还能看见花纹。

过了石垛,草里残石乱瓦渐渐多了,田能不由又感叹:“想想也就是几年的事,好好的一个庄子,说没就没了。”

张屏放下手中的一块碎瓦,站起身:“一直没查出疫症因何而起?”

上一编的县志中只记载了疫情和结果,但没有说原因,按理说,朝廷应该派人查过。

田能冷笑道:“张大人,老天让你发瘟,就这么发起来了。要回回都能知道怎么闹的,从古到今这些年,也该不会发瘟了。”他打心里瞧不上这个捡了个进士做的小年轻,不觉话说得有些过,又补救道,“朝廷派人查过,还是那位刘知府,听说现在升御史了,够有才能了,亲自监督查的,还是不了了之。又说是水,又说是耗子。辜家庄发瘟,怎么可能是因为耗子?”

陈筹插话道:“鼠疫最厉害,怎么不可能是耗子?”

田能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张屏继续往前走,几蓬矮些的草中,有一个黑黝黝的石台,张屏绕着那石台转了一圈儿,看形状,是寺庙中神佛像下的神台,遂问道:“这里本是一座庙?”

田能道:“是,辜家庄里有座土地庙。”

陈筹又插话:“此庄的人倒是虔诚,把土地庙建在村子里。”

张屏瞥见田能的神色复杂,心下想起翻阅卷宗时,看到的一桩轶事,上上编的县志杂志卷中有录,上一编的县志却给去了,没有收录,可能是觉得它比较像志怪传奇,不属实情。

在回想方才田能说辜家庄不能闹鼠疫,张屏心下微动,问道:“这土地庙,是否是传说中,狐仙与顾生结缘的地方,辜家庄就是狐仙后人?”

陈筹目瞪口呆:“真的假的?张兄你不是从不信什么鬼啊怪啊神啊的?”

田能的神色闪烁了一下,咳嗽一声,道:“是有……这种传闻。”

上上编的县志中记录,有书生顾某,进京赶考,路遇大雨,在土地庙中避雨,次日发现,自己随身带的酒葫芦没了,囊中拿来做消遣的传奇也少了两本。

顾生以为是土地神显灵,喝了他的酒,拿了书看,他非常高兴,再把包袱里的一些干粮摆到神台上敬献土地神,求他保佑自己金榜题名。

顾生继续向京城去,一路上都仿佛被神佛加持般,异常顺利,半夜有人帮他盖被子,下雨的时候他根本不会淋到雨,在京城可以租到非常便宜的房子,夜半看书看睡了,醒来已经在床上,床头还放着一只烧鸡。

顾生发奋苦读,他才华横溢,本应该金榜题名,但是当时奸臣当道,顾生在考卷中针砭时弊,便就落榜。

落榜之后,顾生异常悲愤,他以为自己有神佛保佑,一定能成功的,想不到还是一场空。他在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却朦胧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怀里还抱着一个绝代佳人。

美好的春宵之后,第二天早上,顾生发现被窝还在,绝代佳人没有了,房间中站着一名神采奕奕的男子,向他道歉。

男子说,他是一只狐狸,带领一窝狐狸在土地庙附近修炼,顾生避雨的时候,他的孩儿们偷了顾生的酒,还偷了顾生的传奇小说,但是顾生非但没有怪罪,又拿出了干粮,令狐狸觉得他是一个可相交之人,就一路照顾他。

顾生觉得,朝廷黑暗,人心不古,人还不如畜生,与其做不得志的读书人,还不如与狐狸相交。

遂放弃功名,到了狐狸窝中。

数年之后,有人经过顾生避雨的那处土地庙,发现附近有一座华美的农庄,有高屋大宅,还有绿树良田,那人上前问询,放鹅的小童答曰,主人家姓顾。

陈筹听了张屏讲完,恍然道:“到底那个顾生是娶了个母狐狸生下了一窝小狐狸,还是另娶妻,只是与狐狸同住?顾与辜同音,这段往事就是指辜家庄?”

张屏道:“记录中没说。”

田能没有否认:“这些鬼神精怪之事,小人不敢妄谈。编上一编县志的时候,小人已经在县衙当差了,当时辜家庄刚因瘟疫绝户,刘知府看到了这一段,便让从县志中删掉,只说它过于怪诞,不可信。”

一个刚绝了户的村子,再加上些怪诞的来历传说,是有些不合时宜。

田能看看那座石台,摇摇头:“要真是狐仙的后人,怎么可能扛不住瘟病?”

张屏道:“世上本无鬼神,亦无精怪。”

陈筹道:“这未必,只是……”他的眼光瞥到石台的某处,突然顿了顿。

张屏抬起眼皮瞥向他,只见陈筹的目光在石台的某处停顿许久,弯下腰摸了摸,又有些慌乱地直起身,朝张屏笑笑。

张屏没吭声,待陈筹转身时,他仔细看了看陈筹方才碰过的地方。

那里刻着一根树枝,四片叶中,挂着三颗杏果。


从乡间回到县衙,天已黑透了,张屏吃了晚饭,早早睡下,次日,他一直没看见陈筹的踪影,到了晚上吃饭时,陈筹方才出现在饭厅里,眼上挂着两个黑圈儿。

陈筹脸上的黑圈一天天重,神色一天天恍惚,连饭桌上的红烧蹄膀都不能振奋他的精神。

又过了三四天之后,张屏熬夜重审图纸,耳边突然响起挠门声,他拉开门,陈筹一头撞进来,抓住他的衣袖。
“张兄,我真快疯了。就算你当我疯了,我也得跟你说说!”

张屏帮他拉了张椅子,倒了杯茶,陈筹接过茶杯,眼直直的:“张兄,我说我曾经偶尔到过一个地方,有一段奇遇,你还记得吧……”

张屏点头,他当然记得。恐怕今科在京城的考生没有几个不记得。

陈筹张了张嘴,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来回几次后,从怀中蹭地拉出一样东西:“你看吧。”

张屏接过,有些意外。

是条纱帕,茜色,一角绣着一根杏枝,四片杏叶中,挂着三颗杏果。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女儿村这个案子,比较简单,可能很多大人都能猜到真相。
爬去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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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陈筹张了张嘴:“这,这条纱帕就是她,她送给我的。”一脸烦躁地抓抓头,“张兄,就算我跟你说了,可能你也当我是扯谎。”

张屏肯定地说:“不会。”拖着凳子,往陈筹跟前坐了坐,目光炯炯,“把那件事,再跟我说说。”

陈筹又抓抓头:“唉,都说过多少遍了……我怕你嫌烦。”抬起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张屏,“那我……简单点说?”

张屏道:“详细点。”

陈筹受到了他的鼓舞,坐直身体:“唉唉,详细点的话,从哪里讲呢……也罢,就从那天我喝醉了酒开始讲吧。就是两年多以前的事儿。春上,我娘的一个姑妈死了,我娘小时候受过她照顾,跟她很亲,就让我去奔丧……”

那位姑妈做过寡妇,后又改嫁给了一个油贩子,跟着油贩子回了他老家抚临郡的一小镇子里开油铺。

那镇子小得可怜,比京城西大街的菜市场大不了多少,周围都是穷苦村落,没什么像样的地儿。陈筹在那里憋得难受,吊唁完了,就想绕路到抚临郡的州城去逍遥两天。

小镇子来往行路极其不便,陈筹带了地图,走得是官道,依然被起伏的山丘和七拐八拐的路径绕迷了方向,误拐进了一条岔路,陷进了一个山沟子里。

他在山洞里和蝙蝠蝇虫将就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早上遇着了一个樵夫,樵夫卖给他半葫芦酒,告诉他沿着某条小路往前走,能看见一条河,一个渡口,在渡口有个老船工,花上至多十五文钱,坐船往上游去,行不了几里水路,就能到附近的县城了。

陈筹依照樵夫的指点沿着小路往东南走,穿过了一片树林,果然见一条也就比山溪稍微像河一点的小河,蜿蜒在山缝里流过。树林外的洼地上,有个破旧的小码头,却看不见什么老船工,只有一条带篷的小舢板孤伶伶拴在码头的竹桩上。

陈筹等了又等,始终见不到老船工的影子,天渐近晌午,燥热难当,他索性爬上那条小舢板,坐到船篷下,边喝酒边等。

樵夫的酒很烈,加之行路疲倦,他居然在船篷下睡着了。等醒来时,他蓦然惊了,他还在船上,不过船却在水中央,两边都是陡峭山壁,船上只有他一个,船自己在慢慢前行。

“我当时快吓死了,真以为是上了鬼船了。”

张屏道:“不是鬼,是船缆开了。”小舢板不大,船缆肯定不够结实,陈筹在船中,带得船上下顿,很容易会把船缆顿开。

然后船就会沿着水流,自己往下游漂。

陈筹道:“我现在想也是这样,但当时害怕哪,就以为是见了鬼了。”

他捞起船尾的桨拼命划,他不会划船,越乱划船反而越快地往下游漂。

到了一处河流拐弯的地方,陈筹想趁机用船桨卡出旁边的山壁,结果船一顿,反被水冲进了一大片芦苇荡子。他在苇子荡里来回打转,转进了一个水漩处,船撞上山壁,翻了,他记得自己拼命刨水,依稀是爬进了一个溶洞内,跟着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陈筹艰难地说:“然后,等我再睁眼,就看见杏花,大片大片的杏花。那个时候杏树叶子都该长很大了,那里的杏树居然还开着花,你说神不神?杏花林里有个村子……”

每回他一说自己的奇遇,讲到这里时,旁人就会大笑,而后道:“那村子是不是叫杏花源啊?有此奇缘,来日陈兄定然会成为一个不输给陶五柳的诗文大家!”

陈筹感伤地说:“张兄,这确确实实是真的,我绝没有扯谎。”

张屏点头:“我信。”

陈筹感动地瞅着他,跟着又叹了口气:“这还不是最神的,那地儿最神的是……整个村里,全是女子,没有半个男的。”

陈筹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就守着一个女子,陈筹盯着张屏手里的丝帕,幽幽地说:“就是离绾了,她,怎么说呢,打个不太那啥的比方,那什么京师花魁芊妩的相貌和她一比,就是一团驴粪球。”

张屏没有见过传说中的花魁芊妩,不过他能算出一个美女和一团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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